作者:黍宁
听着耳畔这嘈杂的吵闹声,谢迢之内心并无多大触动。
“愿以孤身济天下之危难”说得好听。谢迢之也知道自己算不上个好人,他愿意去,也无非是不愿再打着什么苍生正义的旗号为自己谋私利。
他的私事,他多年的夙愿,他不愿假手于他人,自己亲自前去解决。
至于他这多年的图谋能否在一朝达成,则全凭二人实力。
这样很好。
……
小林在外客厅坐了一会儿,吃了几块糕点,喝了几杯茶,好不惬意,就有点儿不愿挪窝了。
等有修士请他出去的时候,还有点儿不大情愿。
不过在看到对方手里拿着的一包银子之后,小林立刻改变了自己的态度,麻溜地站起身,笑着接过了银子,脚底抹油转身就走。
走出这座民居后,小林没着急回去,而是照常清静的吩咐,四下晃悠了两天,留意有没有人追着自己来。
有了银子在手,这两天时间,他过得那叫一个舒服。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又上酒楼点了一桌好菜,敞开肚皮痛快地吃了一顿,还没忘打包一份给常清静带去。
……
“我说,你真要与那岭……岭梅仙君约战啊?”小林啧啧感叹。
此时此刻,两人正窝在城郊的一处土地庙里,面前铺开一张小林问酒楼要来的桌布,其上摆着几道菜。
常清静埋头吃菜:“嗯。”
“但我看这仙君不是一般人啊。”小林表示无法苟同,“你确定你真能打得过他??”
常清静手微微一顿,复又垂眸继续去夹菜。
喂入口中,咀嚼了两下。
早在数年前,他和师尊张浩清便怀疑这背后主使是谢迢之。但无凭无据,也不好轻举妄动。谢迢之吩咐秦小荷来挖他的魔核,这才真正坐实了他与张浩清的猜测无误。
这么多年来,他以谢迢之为假想敌修行,与他约战也不是突发奇想,异想天开,他潜心修炼魔道,苦心孤诣,等着的就是这么一天。
常清静吃的不多,胃里垫了点儿东西之后,就搁下了筷子,犹豫再三,最终抿唇,生涩地向这位热心的小乞丐道谢。
“……多谢阁下这几日照拂。”
小林顿觉不妙:“你是不是要走了?”
常清静:……是。
小林追问:“你要去哪儿?”
常清静道:“休养生息。”
小林翻了个白眼:“你这伤势一个人成吗?”
不等常清静开口小林又道:“这样吧,我这赏钱毕竟也有你这一份功劳在,我帮你找个养伤的住处你看怎么样?”
他可不愿欠别人的。
常清静微微一怔,又垂眸道:“……多谢。”
小林说干就干,动作倒也快,没半天功夫便赁下了一处民居。不大,但胜在干净齐整,毕竟小林他也舍不得多花钱。
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被罚罪司折腾几天的准备,却没曾想到谢迢之力排众议,叫停了追捕,看这模样倒真打算要与常清静进行一场二人之间的生死之战了。
于是,这一年多来,常清静反倒又得到了暌违已久的安宁。
他这条腿有点儿麻烦。
褪下裤子的时候,小林不由张大了嘴,一股寒气顺着脚底板直往天灵盖儿上蹿。
这……这都是什么人啊。能折腾出这种伤口。
依小林之见,常清静这条腿可算是废了。
废话,这大腿根处的肉几乎都快烂光了,深可见骨,看样子像是一刀一刀跟片牛肉似的片下来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兵器所伤,涂了几天的药都没涂好。
常清静道:“没用的,刀气萦绕于伤口,凡人界寻常药物无用。”
“那怎么办?”小林发愁,“总不能让它一直烂着吧。”
常清静沉默了片刻。
凡人界的药物不行,修士的药物却可以,只是他如今身无分文,没有灵石也买不起药膏。
只道:“……我用灵气每日调理,过些时日便好了。”
两个人都是男子汉,小林便肩负起了照顾他这伤势的重任。
虽然常清静说凡人界的药物无用,但擦点儿药总比不擦要好。
每天帮着常清静擦药,小林发现,常清静他虽然长得像个小白脸,却也是条汉子。
每每脱裤子,他都得赞叹一番。
这人比人气死人,想不到常清静他这一副清冷出尘的模样,高冷得像是下一秒就能羽化成仙,那玩意儿却一点儿都不出尘。
手掌与脚掌的血洞上药时,需要把纱布硬生生塞进去,换药的时候又得抽出来。看得他都牙酸,常清静冷汗如雨,硬是咬紧了牙一声未吭。
这还好说,最鸡飞狗跳的是在如厕的时候。
小的倒还好,尤其是上大的,牵连到大腿根的肌肉,哆哆嗦嗦的半天都喘不匀一口气。
疼是其次,自尊粉碎才是大头。
当初上完大的,常清静足足沉默了半天。
和生存相比,所谓的尊严便也就不值一提了。
小林这个人,常年流浪乞讨在外,行事只看个“对味儿”三字,只要谈得来就愿意交个朋友。
当朋友也够义气,愿意花钱帮着常清静买药,照拂他一二。
当然这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觉得常清静快死了。
他肯定打不过那什么岭梅仙君。
于是,他这照顾更像是对一个将死之人善意的临终关怀。
常清静眼睫微微一颤,他不傻,能觉察到小林频频看向他的目光饱含同情。
今天天气不错,许久未开张,小林便扶着常清静出来,没忘记抄上了前几日为他打造的一副木拐,让常清静拄着拐杖跟自己一块儿乞讨。
别说,即便落了难,他容貌好,拄着个拐杖,就算垂着眼坐在这儿一声不吭,也有不少人见了心生同情,丢几个银钱的。
小林悲痛大呼,这个看脸的世间太冷漠了。
晚上,两个人点了支蜡烛,坐在屋里数钱。
主要是小林单方面数,常清静并不关心。
越数小林越高兴。多久没有要到这么多钱了。
扭头看了一眼常清静,他审慎地伸着指头默默扒拉出十分之二的铜子儿,恋恋不舍地推到常清静面前:“给,能要到这么多钱也算是你的功劳,这算是你的辛苦费。”
常清静:“我是将死之人,用不上。”
这视金钱如粪土的品性,让小林大为叹服。立马把钱全都拢到了自己面前,生怕常清静反悔。
看常清静的确是不在意这钱,心里更平添了几分喜欢。这要是一起搭伙过日子,他负责要钱,他负责卖惨,两人合作不说日进斗金了,至少是不愁吃喝。
可他竟然要去找死,这么个大好青年去找死!!
“你没什么家人、朋友吗?”小林苦口婆心地,还在努力劝说他改变主意,“和人约战也不知会你家人朋友一声?我是个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我看你不一样,总是有一二好友的吧?”
常清静一顿,道:“并无。”
他目光静静落在屋外,天气愈发地凉了,正是暮秋的天气,木叶萧萧,满目衰枝。
从前的确是有的,有一个一路相伴相携走来的……至交好友。也有玉真、玉琼、吕小鸿等不嫌弃他古板性子的同门。
常清静思忖了半秒,突然主动道:“我与你唱首歌吧。”
小林自然是鼓掌表示自己的热情。
结果下一秒,他就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你妈是人听的吗?!
常清静的嗓子好,但歌唱得不好,老跑调。跑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完全就没在调子上。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停停停!”在这接连不断地魔音穿脑之下,小林心态有点儿崩,“够了够了,别唱了。你唱得这都是啥啊。”
青年容色冷清,朦胧着残阳闲淡的余晖,闻言迷茫地睁大了眼,颇为无措:“很难听吗?”
唱歌跑调的人往往不自觉自己唱歌难听,还挺乐在其中的。
他记得,桃桃总爱听他唱歌,每次唱歌都要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小林惊恐地问:“是谁给你的这个错觉,让你觉得你唱歌好听的?”
常清静足足沉默了半晌:“一位……朋友。”
他从未给别人唱过歌,桃桃是唯一一个,哪怕是师尊,舅父舅母、玉真、玉琼,甚至是苏甜甜也未曾有过。
小林默然了片刻,为这位远方的壮士竖起个大拇指:“果然是真朋友,知己!”
多说无益,吹灯,又是一夜好梦。
第二天,常清静继续随着小林去乞讨。
小林一边走一边哭,哭说他这弟弟惨啊,为了替父报仇被打折了双腿,沦为了废人,编出了好一出大戏。
过往路人同情的目光直往常清静身上飘。
常清静的脸也不是总能灵光的时候,也有那见惯了这些套路的老江湖,不耐烦地叫他俩滚。
又斜着眼盯着常清静看:“大男人容貌气度都不错,跑来要饭?丢不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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