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黍宁
正好看到论剑台上的弟子在练剑,桃桃有点儿意动。
常清静停下脚步,侧过脸来问她:“要不要上去看看?”
宁桃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啊。”
宁桃现在用起刀来已经驾轻就熟,两个人交手的时候,少女神采飞扬,裙角的白菊朵朵绽放,几乎快跳出来。
也就在这时候,桃桃发现,常清静真的是在重头开始练剑。
当初张浩清为他留下一颗真元,便是希望日后他要是能活下来,可以靠这颗真元来化解体内魔气。
谢迢之死了,他再也不用修习魔道,正好修为被尽数废去,干脆又重新开始兢兢业业地修习正道。
来来回回的这么折腾,是个人都扛不住,常清静甚至接不下她十招。
桃桃没给他面子,抿着唇眉眼晶亮地笑:“小青椒你现在都不如我了。”
剑被打落在地上,常清静也不恼,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暗搓搓的,好胜心强的少年。重新修习正道后,魔气对他的影响已经几近于无。
如今的常清静真的就像是一只好脾气的大白猫,随便撸的那种。
他猫眼里掠过了点儿迟疑,局促地说:“下次努力?”
作为东道主,常清静将桃桃一行人照顾得妥帖极了。
不论大事小事,吃穿住行,都由他一人经手,亲力亲为,不假于旁人。
就在半夜,常清静突然敲开了她的房门。
“我能进来吗?”他踟躇。
宁桃正趴在桌子上写东西呢,忙抬头道:“可以啊,随便坐。”
他手中提着个食盒,面容被灯光一照,泛着温润细腻的光泽。
“这是宵夜。”常清静嗓音干涩,低声道,“你看书太晚,吃些宵夜垫垫肚子罢。”
本来是存着挽尊的意思,但揭开食盒一看,宁桃反倒真的惊叹了。
“小兔子?!”
“做得好精致。”
一只一只雪白的,圆滚滚的小兔子,乖巧地排成队列放在了食盒内,或许是因为捏兔子的人技术不到家,兔子耳朵都歪了半边。
桃桃指着那个歪耳朵兔子看了一会儿,果断地说:“垂耳兔。”
又看向面前的常清静。
他身量修长,皮肤极白,白发微散,落了星星点点的雪花,看上去就像个垂耳兔。
“坐吧。”抱着食盒,桃桃仰起脸,“我们一起吃。”
食盒统共有三层,将这三层全部打开,宁桃顿时蒙圈。
不知道常清静是怎么想的。
只能说不愧是生活技能为零吗?,他竟然把这三层全都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兔子!!!
一想到这件事,桃桃就要按捺不住内心的吐槽欲了。
甜食本来就容易吃腻,常清静这兔子又不知道从哪儿买来的,实惠得吓人,皮薄馅厚,用料极其大方。
宁桃拿起筷子一戳,糯米皮破出一个洞,就往下流豆沙。
“这个给你。”桃桃哭笑不得把这个兔子放在自己碗里,又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完好无损的放在了常清静面前。
常清静眼睫微微一颤,伸出手拿起筷子送入嘴中,“啊呜”,吞下了半个脑袋。
桃桃“啊呜”吞下了半个圆滚滚的屁股。
好甜。
甫一入口,桃桃被甜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差点儿齁出了眼泪。
“怎么那么甜!!这是谁家做的!”
常清静握着筷子的手一顿,面色僵硬地问:“是不合口味?”
“这也太甜了!投诉,绝壁要投诉!”
这甜得冲脑袋,桃桃一口气灌了半杯茶,才努力把这甜腻腻的感觉压了下去,无奈地抬眼看向了常清静,打算好好教育他,以后别乱买东西了。
却没想到常清静垂着眼,正襟危坐,面色却有些奇怪的僵硬。
桃桃眼睛一转,话到嘴边立刻改了口,又夹起一个放进了嘴里。
“其实也还好啦。”
面前的青年好像微不可察地放松了身体。
这一层里大概有八个,宁桃配着茶水吃了四个,实在有心无力吃不下了。
而常清静一口气吃了八个后,终于也被腻到了,微微皱起眉。
桃桃干脆顺坡就驴地举起手:“吃饱了,不吃了!我把它放柜子里存着明天再吃吧!”
常清静也不多打扰她,看她吃饱,自觉收拾起了桌子。
宁桃惊奇道:“小青椒你生活技能上升了不少!”
他擦桌子动作之流畅自然,俨然是个家务能手的模样了。和当初那个生活白痴简直有了天壤之别。
常清静抿了抿唇角,收拾好食盒,起身同她道别:“……明日我再来看你。”
明天,不再做兔子糕点了。常清静想。
出门前,看着又趴回桌子上的桃桃,常清静迟疑了一瞬。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叮嘱她注意保护视力。
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多管闲事。
内心默默纠结了半天,常清静还是含蓄地开了口。
“桃桃你早些歇息,不要在灯下看书太久。”
桃桃弯了弯眉眼:“知道啦。”
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实际上桃桃还是没多大长进,看话本看得几乎废寝忘食。
常清静看她这样什么都没说,隔天,就给她送来了一碗凉血明目汤。
熟地黄1钱5分,甘菊花5分,甘草3分,川芎1钱,当归1钱,白芍8分……
对照着药铺,在薛素的监督下,常清静谨慎地往里面添加药材,其眉眼之认真,其态度之严谨,犹如治学。
守在炉子前等药熬好了,又提着食盒来到了桃桃屋里。
他不多干涉她的生活习惯,只是偶尔叮嘱劝诫两句,眼看劝不动,就另找办法帮她补救。
药汤端来的时候,桃桃受宠若惊:“谢谢你!”
常清静一愣。
他并不觉得他多作了什么,但宁桃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放下了手中的纸笔,端起了碗。
药汤里加了5分黄连,很苦。
宁桃一闻就闻出来了,这肯定很苦!!
她又不愿当着常清静的面拒绝他的好意,赶忙屏住了呼吸咕嘟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少女拿起瓷碗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眼里流露出了点儿挣扎和英勇就义般的神色。但她还是喝了个干净,拿着空碗冲他笑。
她眼里流转着淡淡的光泽,对上这视线,常清静沉默良久,才道:“……我做的不算什么。”
桃桃敲着桌子笑起来:“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很满足了。”
这些相处中的零零碎碎,就像是软刀子,刀刀见血,无一不提醒着他,他从前对她有多疏忽。甚至,还没有对苏甜甜的关心来得多。
少年成熟得晚,向来都是宁桃照顾得他多一些。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对等,他发了疯得想要补偿她,然而他做得越多却越意识到,他为她做的甚至都比不上她曾经为他做的十分之一。
可是桃桃已经很满意现在这样的相处时光了。
常清静贴心得简直让她惶恐,这个家务小能手真的还是当初的常清静吗?!
出门前,他会提醒她多穿衣服,留意到她喝药汤时一瞬的迟疑,第二天,再送药汤来的时候,食盒中就多了颗蜜饯。
察觉到她砚台没墨了,主动挽起袖子帮她磨墨。
怕她在蜀山待久了嫌烦,大晚上突然围着围巾叫她一道儿出来看星星。
“蜀山常年积雪,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雪白,”常清静低声道,“看久了难免觉得枯燥。但论剑台的星星很好看,我幼时常来这儿看星星。”
他会坐在一块儿陪她看流星,闭上眼,飞快地在她衣服上偷偷打结。
桃桃敏锐地睁开了眼:“你在干嘛?”
被逮了正着,常清静不自在地动了动,换了个姿势:“……在我家乡,看到流星的时候,飞快在衣服上打个结愿望就能实现。”
他知道。
他知道原来她想死,他忘不掉客栈中那一眼,每每午夜梦回,总能梦到她躺在浴桶中,面色苍白,裙摆随水波浮动,像是一朵盛开的菡萏。
伴随着年关将近,天越来越冷。常清静开始往桃桃、小扬子他们被子里塞小暖炉。
他每天泡在厨房、杏林堂内,一门心思研究药膳。白发束作了个马尾,只余两缕碎发柔软地垂在鬓角。
他不提旧事,不过问她的私事,不给她任何压力,从不逾矩,只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朋友”这个角色,一切都恰到好处。
“诶好舒服,都不想走了。”
埋在柔软的被褥中,将自己翻了个身,张琼思含糊不清地嘟囔。
桃桃正在整理东西,闻言停下了手,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张琼思忙站起身:“桃子?你去干嘛?”
桃桃道:“我去找常清静。”
常清静这么周到……都过了这么久了。
桃桃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于情于理,自己好像都该去道个谢。
再来到松馆时,松馆门是半掩着的,屋里很是简陋。
桃桃伸手敲了敲门,问:“常清静,你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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