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秦王养在皇后膝下,与太子同一母家,虽出京就藩,但秦地是边境,因外有强敌,向来兵强马壮。而他赵文煊本人,便是太子最大的天然党羽。
上辈子,也是因有秦王带兵赶到,越王方功败垂成。
因此,度其能量,度其立场,赵文煊身中奇毒,很有可能就是越王手笔。他虽一直没能揪出下毒者,但从上辈子,便已反复揣测过此事。
案前,徐非继续禀道“……咱们这边叛了一十三人,背后新主,皆是越王。”
赵文煊放下册子,沉声吩咐道:“这十三人,暂不轻动,可放些小消息稳住,来日或有大用。”
这些人,若拔除了,越王自会另找法子,对方有心窥视,未必找不到空子,这般将人控制住,方是上策,况且到了紧要时候,这十来人亦有可能发挥出大作用。
徐非应是。
赵文煊接着又说:“至于原先潜伏在各府的探子,如今需尽数动起来。”他顿了顿,接着又说:“数月前一批人,让前者好生接应,绝不得懈怠。”
建德帝的急病,连御医都束手无策,赵文煊是掌握兵权的藩王,身份敏感,绝不敢以身涉险探问,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这数年里掌握好京中动态,以便随时应变。
一张庞大的情报网必不可少。
徐非领命后,他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问道:“王爷,庆国公府那边,是否亦如此?”
第十三章
庆国公府的主人姓章,现任国公爷膝下有两个嫡女,次女英年早逝,正是章淑妃,而另一个则健在,她便是当朝皇后。
换而言之,章国公乃赵文煊外祖父,庆国公府则是太子与秦王二人的母家。
赵文煊昔日放探子时,庆国公府循例也给放上了,不过,这批探子们只是蛰伏,从未启用。
主子方才的吩咐是尽数动用,照理说庆国公府也不例外,但徐非跟随秦王多年,对旧事颇为了解,故有此一问。
赵文煊闻言,食指在书案上轻敲几下,沉吟了片刻,方点头表示了肯定。
徐非得了答案,便利落应了一声,告退后下去安排。
大书房内仅余赵文煊一人,他并未唤人入内伺候,独坐片刻,便站了起身。
他一身蓝色锦袍,长身而立,缓缓踱步至隔扇窗旁。
透雕回纹的隔扇窗半掩,赵文煊伸手推开。
庭院中植有两颗西府海棠,花树已有年数,高大虬结,时值春季,一树粉白喧嚣灿烂,清香溢满庭院,随风送进书房。
赵文煊见状,不禁扬唇微微一笑。
他想起顾云锦了。
顾云锦颇喜爱西府海棠,在秦地王府时,每逢花季,便要与他一起共赏,只可惜赵文煊彼时身体不佳,并不能驻足久看。
她却并不在意,每每看了片刻,便很是欢喜,主动要回转。
赵文煊心疼,只可惜无可奈何,他有次便安慰她,说京城秦王府中,有两棵海棠花树异常茁壮,若有机会,便领她进京看看。
顾云锦欣喜说好。
那时候说的,便是眼前这两棵。
相恋越深,赵文煊越觉得亏欠爱人,他把这个承诺放在心头。
在他生命的最后两个月里,赵文煊还须领军东进,其时顾云锦痛心难抑,不禁落泪,他还安慰她,说两人到京城看了海棠花后,日后他不在了,她母子留在京中,这海棠树便替他陪伴在侧。
只可惜,不待他咽气,顾云锦母子便先一步离去。
想到此处,赵文煊剑眉紧蹙,胸腔处再次泛起窒息般的疼痛。
他再世数月,每每忆起往事,心中疼痛依旧不减分毫。
赵文煊狭长眼眸微微眯了眯,目中闪过一抹寒光,此仇此恨比海深,他这辈子定要揪出仇人,将其挫骨扬灰。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方压下激烈翻涌的思绪。
良久后,赵文煊抬眼,微微扬唇一笑。
他的锦儿,很快就会再次回到他身边,这辈子,他必定要护住她母子周全,并与她长相厮守。
*
经过许成德被撵以及被罚抄经二事,许氏对顾云锦这个庶女切齿痛恨,但上官氏明显护着,她显然暂无计可施。
许氏一边低头抄着经文,一边抬起眼皮子瞥了眼左侧。
她身边坐着上官氏派来的嬷嬷,这人有体面,办事又一板一眼,她一刻也不能混过去。
许氏抄了两天,手腕子又酸又疼,她想着还有三月,不禁又气又恨。
她唇角抿紧,面色暗沉,四丫头动不得,不是还有个林姨娘吗?
顾云锦能出门子,林姨娘却是要一辈子待在顾家的。
许氏心下冷笑,正房大妇要折腾妾室,没人能挑出不是来。
她心里想着事,手上动作不觉顿了顿,一滴墨汁落在纸上,这抄了半张的经文便废了。
旁边嬷嬷眼皮子也不抬,手上戒尺看似轻巧一挥,“啪”一肉击声响起,许氏吃痛,狼毫落在案上。
旁边丫鬟上前,十分熟练地捡起废掉的纸张,换上新纸,然后拾起狼毫蘸了墨,递到许氏手里,道:“二夫人,请。”
嬷嬷手上很有分寸,许氏手上虽疼,但没受伤,皮肤上仅余些许红印子罢了,片刻即散,她咬牙,接过毛笔继续写着。
此一刻,许氏心中恨意到达顶峰。
只是,她并不知道,无需三个月之久,便是她此刻解除了责罚,亦无法报复了。
当天,宫中颁下旨意。
凡京畿之地勋贵官宦之家,有女年十四至十七者,礼部登记造册,两月后进宫备选。
这是要选秀。
此次选秀的范围是京畿之地,而选秀有一贯的规矩,四品或以上官爵之家的未定亲闺秀,如无特殊缘由,皆在应选之列。
换而言之,武安侯府二房三位姑娘,都在此范围当中。
一收到了消息,整个侯府都沸腾起来了,下仆暗里议论纷纷,当家的主子们鼓噪。
“严儿,当真要选秀?”
上官氏其实并无怀疑,只是情绪激动之下,话就说了出口。
顾继严正坐在上官氏下手处的玫瑰椅上,他抬手捋了捋颌下短须,笑着点了点头。
上官氏脸上露出几分喜意,旁边武安侯顾青麟及世子二人,亦面带微笑。
武安侯府虽是勋贵之家,高门大户,但在京中上层,亦不过属中等水平。
只差一哆嗦,谁不想更进一步?外戚庆国公府煊赫数十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谁人不羡慕?谁人不眼热?
武安侯府诸人本谨慎,从不轻易冒进,只是如今越王留京,与太子已成分庭抗礼之势,建德帝并没阻止,显然是默许了。
太子名正言顺,素有根基,而越王母子简在帝心,在建德帝的纵容下已迅速成了气候。
夺嫡之势已经形成。
武安侯父子三人,领的差事虽非最瞩目,但却在关键处,他们是逃不开站队的。
顾青麟嗅觉敏锐,在越王受封却没就藩那刻,他便有了想法,如今考虑再三,与其左右逢迎将来两边不讨好,不若索性趁早站了队,日后也好谋个出处。
于是,父子三人书信商量过后,便一同使劲,将外放多年的顾继严调任回京。
虽并未为了裙带攀附,但若说最顺理成章的站队方式,莫过与赐婚了。
东宫妻妾不多,必要充实,而排行四、五的秦王越王,正到了迎娶正妃之龄。
虽建德帝年事渐高,身边又有张贵妃,后宫久不进新人,但明眼人也能看到,一场选秀就在近日。
自秦王离开封地进京之日,许多人心中便有了底子,该准备的已准备起来,不愿意女儿到皇子身边的,亦趁早定下女婿人选。
而武安侯府,世子膝下的女儿,大的已经出嫁,小的还没长起来,仅二房刚好有三个适龄女儿。
这次顾继严调任回京,惟二房女眷不明就里,其余人皆心中了然,便是余氏,也有所猜测。
男人多重色,而顾云锦貌美,便多增添了几分筹码。
上官氏对顾云锦颇为满意,亦是因此,她对许氏撮合许成德之事,更添了几分愠怒与厌憎。
顾家几人略略商量片刻,末了,上官氏嘱咐顾继严,要多注意许氏,不要让她设法折腾林姨娘。
顾继严是二房男主人,他以前只是无心搭理,但并不代表他不能作为,后宅上官氏本人也会留神,母子一起关注,许氏便扭不出花来。
顾云锦虽是庶出,但若真进了皇家,这事儿反倒是成了次要,初始身份低些无妨,日后变化难料。
在金枝诓骗一事中,顾云锦当机立断,上官氏对此很欣赏。
在皇家这种要命地方,女子可以不聪颖,但必须要懂得审时度势。
顾继严本意亦如此,听了母亲的话后,他当然就点头应了下来。
再说顾云锦这边。
她得了这消息后,头一个反应是错愕与震惊,缓了片刻后,庆幸与释然涌上心头。
那日半路折返后,顾云锦虽知自己做得正确,许氏也被祖母责罚了,但她一直无法欣喜,反倒是心头沉甸甸的。
有祖母愿意看护,她是无虞的,但林姨娘呢?她的亲娘要一辈子在嫡母手底下过活,能吃的亏多的去了。
要解决这个问题不是没有办法,那便是嫁一个身份足够显赫的男人,以夫家的能量以及她的地位震慑许氏,上官氏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做的。
在这个男权至上的古代社会,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只是这个法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成功机会却几近于无。她不过是个庶女,在这个婚配极其讲究出身的时候,要找个能恫吓许氏的夫婿,实在毫无可能。
许氏是武安侯府二夫人,夫婿能力出众官阶颇高,不要说她,便是嫡姐顾云嬿,也是全无可能的。
这种情况下,便是有了林姨娘一再安慰,依然无法让顾云锦心下稍松。
正前无去路之际,如今这个机会却出现在她眼前,天底下还有谁家比天家更尊贵,这教顾云锦如何不释然欣喜。
只是林姨娘却不这想,她忧心忡忡,对女儿说道:“锦儿,这皇家不是好相与的,要不咱们不凑热闹了吧。”
顾云锦虽在应选之列,但选秀这玩意,要中选难,但要落选却极易。
顾氏二房就这么十来人,也多年明争暗斗不断,林姨娘自己左闪右避才生下女儿,对各中苦处深深了然,若是到了皇家,怕是会艰难十倍不止。
她仅有一点骨血,当然不希望女儿受这个罪,便蹙眉道:“要不,咱们落了选,届时配个门当户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