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太子作为皇长子,刚才被赵文煊抢先一步,如今见状立即问道:“父皇病情如何?你们还不细细道来。”
这边的骚动早停下来了,能站在里面的人,都不是简单角色,太医们的不妥,他们很快便察觉了,气氛立即凝重,诸人一瞬不瞬盯着太医们。
一群御医太医对视一眼,齐齐将目光投向老御医,毕竟他医术最高,又是御医之首。
内殿落针可闻,紧张得仿若能让人窒息一般,老御医战战兢兢出列,佝偻着身子拱手,道:“陛下口不能言,身躯不能动,据脉象而言,恐怕……”
老御医一咬牙,道:“……恐怕就在今日。”建德帝这脉象,药石无灵,铁定挺不到天黑。
偌大的寝殿一片死寂,片刻后,爆发出一声悲鸣,张贵妃泪如雨下,“不,不可能的,不会这样的。”
她转身扑向龙榻,双膝着地跪在榻前,紧紧握住建德帝的手,哀泣道:“陛下,陛下!”
建德帝神智其实一直是清醒的,听力也没问题,方才所发生的一切,老御医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楚明白。
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却逃不出一个死字。
建德帝不甘,怨愤,可惜他全无办法,甚至连一个小指头也无法动弹半分。
不过,皇帝到底是皇帝,一瞬间的激动过后,他很快便回归到现实状态。
皇位继承人,还没有最终确定。
相同的想法,其实阁臣们也有,老首辅杨鹤年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微臣斗胆,请陛下留下旨意。”
太子是有的,但大家都明白,建德帝不属意太子,太子也基本无望帝位了,他斗不过两个弟弟的,即便能被称两天陛下,估计也很快会被拉下来。
建德帝的难处,杨鹤年也很清楚,他话罢,便看向老御医,询问道:“不是可有方法,让陛下留下只言片语?”
老御医踌躇片刻,硬着头皮道:“微臣暂且一试。”
他那套金针绝活,或许有些许效果,但恐怕会将建德帝仅存的阳寿再损耗些许,现在已没办法了,他犹豫片刻,只能用了。
老御医当即取了金针,给建德帝头上身上扎了数十支金针,又命人熬了酽酽的独参汤,撬开皇帝牙关给他灌下去。
人事已经尽了,老御医退到一边,不再多说一句,面前将有一个皇子会是他的新主,他还想捡回这把老骨头。
诸人紧张关注龙榻上的动静,屏息以待。
建德帝喉头咯咯几声低响,可惜依旧无法成言,他使劲挣扎着,可惜四肢如同灌满了铅水,纹丝不动。
良久,他额头有汗水滑下,依旧徒劳无功。
建德帝呼吸急促,他眼珠子还能动,扫过面带惊惶的太子,视线顷刻即离,太子已不成气候了,不过徒居东宫罢了。
他又扫了后面的秦王、越王一眼,即便他无只言片语留下,帝位最终必会落在其中一人手上。
建德帝的目光停留在越王身上,须臾,还是移开了。
他阖上双目,如此,便罢了。
张贵妃低低的哀泣就在耳边,建德帝睁开眼,看向她,秦王越王都是有能力者,虽然京城会经历一番动荡,但最终会平息,他对祖宗传下的江山,其实并不担忧。
放下朝堂之事后,他唯一牵挂的,只有面前泪水涟涟的憔悴女子。
若是秦王胜了,恐怕她的日子会极不好过。
虽曾约定,生同衾,死同穴,他若崩了,她便殉葬随行,黄泉路上再携手前行,但真到了这一天,建德帝怎舍得让她英年殉葬。
张贵妃不过四十出头,比建德帝足足小了二十岁。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他浑浊的眼眸中,有不舍,有眷恋,更多的是担忧。
张贵妃与建德帝是真心相爱,他虽口不能言,但眸中之意,她一眼便懂。
她抹了脸上泪水,勉强止了眼泪,扬唇微笑道:“你莫要担心我,我们不是说好要在一起吗?”
建德帝闻言,心下急切,可惜他只能拼命眨眼睛。
张贵妃松开一只手,从颈间扯出一条赤金链子,链子下面是一个花骨朵状吊坠,她手指轻动,花骨朵竟被打了开来。
花骨朵里面竟藏了一刻褐色的药丸子,张贵妃将其捻起,直接放进嘴里咽下。
这是两人约定好了以后,她让建德帝给她的一枚毒丸,说好随身携带,以免他先走一步,她赶不上他。
“我不想寻你,还是你寻我的好。”
张贵妃轻轻笑着,轻声细语,如平日她撒娇时的低喃,“我知道,你给我的那枚毒丸是假的,不过,我已早换上一枚真的了,可不能让你骗了我。”
她唇角上翘,很有些得意洋洋,是他平日最爱的模样。
建德帝却大惊,他瞪大双眼,紧紧盯着张贵妃,不过,她给自己换的毒丸确实厉害,话刚罢,她得意表情已陡然一收,面上隐隐现出痛苦之色。
“母妃!母妃!”同样大惊的还有越王,他扑上前,用力拍了张贵妃的背,想让母妃把毒丸吐出。
那毒丸是张贵妃精心准备,入口即化,又怎么有可能再吐出?
张贵妃呼吸急促,唇角已溢出一丝黑色血液。
越王大急,疾呼,“御医!御医还不滚过来!”
张贵妃猛抬起头,喝止御医,“都退下!”她硬忍痛苦,伸手搂住二人,“昫儿,你听母妃说。”
越王泪如雨下,“母妃,你说,你说!儿子正听着。”
“母妃舍不得你父皇,想与你父皇在一起,母妃不好,你,你莫要怪母妃。”张贵妃一字一句,说得愈发艰难。
“儿子不怪母妃,母妃莫要放在心上。”越王声音哽咽,欲伸手抱住张贵妃。
他刚要抬手,一侧手臂却被张贵妃捉住,不待他有所反应,手里已被塞进一个东西。
两人侧身对着众人,靠近龙榻的另一侧身子不在众人视线之下,兼建德帝龙榻有帐帷勾起并垂下,明黄的帐帷刚好在两人身边,母子之间隐晦的动作,刚好被遮住了,无人察觉。
越王心中一动,迅速握住手,便东西捏得紧紧的。
张贵妃手臂微微使劲,与儿子分开些许,她释然一笑,“那就好,母妃放心了。”
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再多说,回身转向龙榻。
“陛下,妾不好,妾耽误了时间。”张贵妃神色隐忍着痛楚,但她尽力放轻松,微笑着。
张贵妃一张绝美的面庞上,还带有欢喜、期盼,她起身坐在榻沿,探进锦被之下,握住建德帝的双手。
她抬眸,凝视建德帝眼眸,笑道:“陛下,妾先行一步,你万万记得来寻我。”
二人凝视片刻,她轻轻将螓首伏在建德帝的胸膛,再也不动。
张贵妃毒发身亡,气息全无。
建德帝呼吸急促,眸中闪过一抹深切的痛苦,他努力垂下眼睑,看着胸前人的发顶。
他其实早在年前,便已准备好了一道圣旨,新帝继位后,便将西山行宫赐予张贵妃,她随时可移居,即便新君并非越王,她亦不必看人眼色过日子。
只可惜,这道圣旨如今却是用不上了,建德帝一颗心仿若浸泡在热水中,疼痛万分,却有烫得舒畅。
他呼吸急促到了顶点,陡然停下。
第133章
张贵妃服毒殉葬, 或者说她是殉情, 爱人在眼前香消玉殒, 竟让建德帝激动之下,直接一口气上不来, 当场就驾崩了。
内殿中有一刹那的死寂, 紧接着,皇子阁臣们双膝着地,开始低声悲哭。
哭声从内殿传到外殿,从外殿传到门外广场, 再由广场传遍整个行宫。
如波浪翻滚一般,所到之处,所有人像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跪下, 齐声哭泣。
不管真心假意, 不管大声小声,都必须要竭尽所能表示自己的伤心悲拗。
丧钟响起,皇帝驾崩。
钟声传遍整个西山,西山遍布大小别院,有些位置的勋贵官员,基本都挤在这了, 整个西山被震动,红色一类喜庆物事迅速被取下, 换上素色。
有资格哭灵的, 必须马上出门赶往行宫。
行宫中,皇子阁臣们哭了一轮, 便该退了出来,让梁荣领人伺候建德帝梳洗更衣。
这个空档,却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要做。
“大行皇帝驾崩,我等悲痛万分。”
说话的人是内阁次辅上官衡,这老头是个相当古板的人,三纲五常犹如烙印,深深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他不是东宫党,却天然拥护当朝太子。
说话间,上官衡上前一步,对太子深施一礼,恭敬万分道:“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恭请太子殿下即位。”
所谓即位,就是称帝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句可不是玩笑话,老皇帝一断气,朝臣宗室等便会立即参拜新皇帝,这其实便算是即位了。
先定了名分,即使还未举行登基大典,这位也是新皇帝了,期间也大臣们被称为陛下。
上官衡的意思很明显,意思就是要先参拜新帝,正了太子的名分。
只可惜,东宫早已势单力弱,外殿中重臣各有心思,即便是中立派,也不会就此出头,因此上官衡话语落下,响应者寥寥。
按照常理,太子继位理所当然,但实际上,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在场很多是秦王、越王麾下的人,谁愿意奉太子为新帝呢?
今天一旦承认了,他日即便两位皇子推翻太子,登基为帝,簒逆之名也洗刷不掉了。
谁会乐意?
大家都站着不动,眼观鼻鼻观心。
最担心的情况出现,太子急了,皇后更急,虽后宫不涉及前朝大事,但她是国母,是太后,还是能说一句的,她立即扬声接话,“上官大人此言甚是。”
此话如泥牛入海,四周一片沉寂,须臾,靖海伯缓步出列,沉声道:“上官大人此言差矣。”
他不待上官衡等人反驳,便立即接着说:“大行皇帝在朝时,对东宫何等态度,上官大人想必了然。”
“大行皇帝虽未废太子,但此乃年迈之故,其意满朝皆知,今大行皇帝虽崩殂,但我等身为人臣,怎可逆了圣意?”靖海伯面色沉凝,声音严肃。
不得不说,靖海伯的话有几分歪理,一贯不善言辞的上官衡噎住了,颤抖着手指指着靖海伯,“你,你”了半天,却挤不出半句话。
上官衡气得满脸通红,那边厢,却有安阳伯、武安侯等秦王一党的人出列,齐声附和。
面对这个问题,秦王、越王立场相同,他们麾下没有笨人,此时不出力,还待何时?
一场战役已经触发,中立派悄悄退后,不发言不表态,更不往前凑。
“大胆!”
皇后大怒,她直起身躯,眸光如冷箭,射向靖海伯,厉声道:“太子乃大行皇帝亲册,祭告了天地、社稷、太庙,布告天下,持金册金宝,是皇帝位名正言顺继承人,你区区一个靖海伯,怎敢质询半句?”
她枯瘦的身躯爆发无穷力量,话语掷地有声,让大殿中静谧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