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以章芷莹始终无法放下的骄傲,她基本没有出现的可能。
其实顾云锦觉得,作为一个名门闺秀,章芷莹各方面礼仪绝对是不差的,虽高傲,但应酬肯定没问题,上次她之所以这般表现,大约是心态没摆正,自始至终都没有将自己融入秦王府吧。
过了近一年时间,放在眼前的现实,应该会让对方高傲的头颅低下来的,就算没有尽然,也至少会有一部分的。
不过,今儿她亲儿子的满月宴,意义不小,顾云锦可没打算让人当试验品的意思,章芷莹不来,那就最好不过,她也能开开心心热闹一番。
至于阶下的众多女眷,聪明的,在上次年宴便嗅到味道了,即便是蠢笨些的,这大半年时间过去,各家交流中,基本也明白过来了。因此,大家对于阶上只有一人的情况,皆视若无睹,仿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顾云锦举杯,笑道:“今日适逢小儿弥月,能与诸位共聚于此,乃大喜之事,请诸位满饮此杯。”
她声音不大,不过大殿内很安静,大家也听得清楚,于是纷纷举杯,并出言庆贺。
顾云锦刚出月子,男人肯定不会放她喝酒的,因此她杯子里的是清茶,当下便一仰而尽。
乳母抱着钰哥儿,就站在顾云锦身后,今儿是小胖子的大日子,他亮相一段时间后,才好让人抱进去。
廖荣被赵文煊派了任务,他既指挥人伺候顾云锦,又不时回头看看小胖子,还得关注宴席进行情况,忙碌得不可开交。
顾云锦夸了他几句,他便喜滋滋地,眉开眼笑。
开场白说过后,酒也喝过了,顾云锦没多话,只笑语晏晏让大家起筷。
经过上次年宴牛氏之事,其实在场大小女眷对顾云锦观感很不错,虽恭敬仍有,但却畏惧却少了很多,她态度又十分亲切,大家心头放松些,气氛很快便热烈起来了。
大家纷纷起筷,歌舞班子也奏响乐曲,开始翩翩起舞。
*
延宁殿。
今儿院里气氛格外沉凝,来往下仆蹑手蹑脚,能不说话的,尽量不说话,即便是非要开口,声音也放得极轻,唯恐引人注目。
一月之前,秦王殿下膝下添了长子,今天正是小公子的满月,殿下隆重其事,前殿后宅大摆宴席,遍邀麾下文武臣属与家眷,一同庆贺。
这事情王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也包括延宁殿,但问题是,延宁殿却一直没有接到官方通知,所有消息都是自己打听的,似乎忙碌中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把这地方给忘记了。
章芷莹是秦王王妃,这是何等一个糟糕的局面,她不论出席还是不出席,都避免不了尴尬二字。
院里其他下仆还在揣测着,章芷莹的一众陪房心里却门儿清,以主子的性子,以及其一贯处事态度,肯定是不会去的。
她们暗叹,心下又惴惴,照这般下去,延宁殿颓势就越发明显了。
即便不敢冒犯主子的思想已根深蒂固,但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不禁油然而生。
正房里头,陈嬷嬷欲言又止,她想安慰章芷莹,又怕提起让主子更难受。
偏章芷莹的心思全不在此。
她一大早便起了,哪儿也没去,只端坐在屋里,时不时瞥向墙角滴漏。
“来人,”她突兀站起,抬眼吩咐道:“替我更衣。”
丫鬟们战战兢兢,月季壮着胆子问道:“娘娘,您这是……”
好端端的,更什么衣?这般郑重,难道是要去景福殿?
月季头皮发麻,不是吧?这完全不是章芷莹的行事作风。
只是不管如何,主子的吩咐,下仆们只能照办,即便是陈嬷嬷,见章芷莹态度很坚决,也只得打起精神,连连督促丫鬟们快些动作。
陈嬷嬷给选了一件大红色牡丹暗纹云锦宫裙,配一整套五凤衔珠赤金头面,月季等人忙伺候章芷莹梳妆更衣,大家动作娴熟,一切打点妥当后,时间尚有富余。
“娘娘,我们早些过去可好?”陈嬷嬷小心翼翼地问。
章芷莹若要出席满月宴,将出场时间放在臣属家眷到齐后,明玉堂还没来前最好,不管王府内里如何,那些女眷看着,章芷莹还是很有体面的。
这般不声不响突然出现,若是去晚了,那边开宴了,正妃的脸面就丢到王府之外去了。
不得不说,陈嬷嬷考虑得很充分,不过章芷莹听了,却摇摇头,道:“我们晚一些去。”
她眼睑微垂,眸中闪过一丝幽深的微光,她希望与那母子二人同时能出现,等开宴后对方坐稳当了再去,才能保证这一点。
而且,再出门之前,她还有一些准备要做。
她侧首,吩咐道:“去打一盆子热水来,我要洗手。”
陈嬷嬷百思不得其解,却见章芷莹态度坚决,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也只得按下疑惑,吩咐小丫鬟赶紧打水去。
她知道自己这主子性子左,等闲掰不过来,只能过后再细说了。
小丫鬟匆匆出门,很快便捧着一个黄铜盆子进了屋,里面热气蒸腾,是新打上来的热水。
章芷莹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诸仆不明所以,但主子不用人伺候,她们对视一眼,只得鱼贯退下。
所有人都下去了,章芷莹行至屋门处,无声把门栓上,然后才回到那盘子热水旁。
其实章芷莹一直都很紧张,宽袖下的纤手一直攒得紧紧的,她神色有些恍惚,站立了良久,方突兀清醒过来。
她抿了抿唇,神色已经变成坚决,伸出左手,将一直握住的拳头打开。
里面就是那个小小的药包,章芷莹一早起来便攒在手心里,几个时辰也没有松开过。
章芷莹定了定神,先小心打开药包,将里面的东西露出来,她执起那张小纸条,再次把歪歪扭扭的字迹看了一遍,然后将其撕得极碎,将它随手扔进水盆里。
墨迹化开,谁也不可能辨认出里面写了什么。
章芷莹捋了捋袖子,将一双手掌放进热水中,完全打湿了再抬起,然后她转向旁边的打开的小药包,将那一小撮药粉均匀涂抹在双手上。
这药粉算计的分量实在是很精准,或许说是很吝啬,章芷莹薄薄涂抹了一层,这药粉便用完了。
章芷莹小心平伸双手,等待晾干,这药粉上手是滋味很难言喻,一阵格外透心的冰凉从皮肤沁入,似乎要钻进人的骨髓深处。
她激灵打了个寒颤,燃了两个大炭盆的内屋门窗紧闭,本暖烘烘的,现在仿佛有一丝丝冷风钻进来,不知从何处出现,偏又无孔不入。
章芷莹浑身寒毛立了起来,她左右顾盼,坐立不安。
等待的时间总觉得漫长,好不容易双手干透了,章芷莹火速整理好一切,立即扬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房门打开,候在回廊下的丫鬟婆子们呼啦啦进了来,章芷莹才觉得好了些,她吩咐:“备轿,我们过去。”
她双手交叠于腹前,看着端庄娴雅,只是掩藏在宽袖下的手却不自然地动了动。
开弓没有回头箭,章芷莹忆起事成后那人的承诺,急促的心跳缓了些,她举步出了正房,登上软轿。
一行人出了延宁殿,转向西路,往景福殿而去。
第66章
景福殿内气氛热烈起来, 顾云锦回头看一眼钰哥儿, 见小胖子睡得香甜, 便放下心,执起身前精致的镶银丝香木箸。
碧桃早执了筷, 顾云锦视线投向桌上一道素烩三鲜丸子, 她便给主子布上。
顾云锦抬手,夹了小碟子上那颗丸子,正要低头,不料, 殿外却突兀响起一声太监尖利的传唱声。
“王妃娘娘到!”
顾云锦吃了一惊,男人的打算,是知会过她的, 她也没反对, 人这一辈子就一回满月,谁的儿子谁心疼,若是章芷莹一个不如意,便肆无忌惮翻脸,搅浑的也就是小胖子的满月宴罢了。
以章芷莹的性情,她必定是不会来, 因此王府对外的说辞是,王妃不慎染了风寒, 要在屋里休养, 这满月宴是不出席的。
谁料到,她偏偏就毫无预兆的出现了, 一时,殿中众多女眷们,也是一脸惊诧。
不过,说不来也来了,顾云锦便立即站起,与诸人一起敛衽下福。
章芷莹云鬓高挽,珠翠环绕,一身大红宫裙,面无表情进了殿门,淡声道:“都起来吧。”
话罢,她便直接往高阶上行去。
高阶之上,设了两案,一个位于首阶正中,另一案则在第二层右侧。
顾云锦并没有坐在最上首,而是一如既往地坐在了侧妃该坐的位置上,也就是第二层。虽预算王妃不会出席,但该有的面子功夫仍做足,首位一应摆设妥当,只是无人安坐。
对于顾云锦来说,身不在其位,如果硬要去僭越,还是在诸多外人面前,那绝对是脑子短路了。
这糊涂事儿,她是绝对不干的。
因此,如今章芷莹来了,众人虽惊讶,但场面一点不乱,丝毫不觉尴尬,她直接往首位一坐,那边便妥当了。
诸人各归各位,顾云锦扫了上边一眼,见章芷莹虽神色冷清,但还算平静,她挑了挑眉,来了其实没什么,这回没有柳侧妃挑衅,对方保持这个状态,不破坏小胖子的满月宴即可。
廖荣吩咐几句,被打断的歌舞班子便恢复正常,丝竹之声再度响起,舞姬翩翩起舞。
下边女眷们静默片刻,便接着欣赏歌舞,并不时举筷,气氛虽不及方才热络,但好歹也渐渐如常了。
不料,这时上边风波又起。
顾云锦一口气刚松下,便听到上方章芷莹的声音响起,“把孩子抱上来我看看。”
这句话声音不高,但是挺突兀的,一语毕,刚活泛起来的大殿,仿佛立即被人按了暂停键,所有声响戛然而止。
顾云锦诧异抬首,看向章芷莹,不过对方却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看向抱着钰哥儿的乳母。
乳母不是王府的人,不过却是赵文煊仔细筛选出来,家世清白,是好人家的妇人,当奶口虽然听着不好听,但实惠却足足的,她奶了秦王长公子,哪怕一两年后被打发出去,赏钱也够一辈子过得相当不错了。
她出身不高,但人却不笨,明白谁是她的主子。
这富贵人家后宅的事,话本里也常有说的,侧妃娘娘生了长子,于王妃而言,不用说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了,乳母可不敢把孩子抱上去。
但问题是,现场王妃身份最尊贵,她吩咐把抱孩子上去,乳母却不好不从。
章芷莹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乳母战战兢兢。
乳母的想法,顾云锦其实很清楚,这也是她的顾虑,在这大小臣属的家眷眼前,她与章芷莹就是王府的体面,一旦她公然拒绝对方,其中龌蹉就掩不住了。
且最重要的是,章芷莹是正妃,而顾云锦则是侧妃,这僭越和恃宠而骄的罪名,头一个便坐实了。
封地的大小臣属女眷,如今济济一堂,宴散后,她这名声必然传遍大兴了。
只是,这些子东西与钰哥儿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再说上边,章芷莹话音刚落,陈嬷嬷虽很不解,但维护主子的脸面却是她必须要做的,当下,她便举步向下,往乳母而来,要接过大红襁褓。
“住手!”顾云锦倏地站起,喝了一声。
正左右为难的乳母一听,立即找到了主心骨,她迅速退后两步,避开欲伸手过来的陈嬷嬷,廖荣同时上前,挡在乳母身前。
陈嬷嬷诧异,这顾侧妃竟敢公然如此,究竟是何意?她主子再不受宠,也是圣旨赐婚的秦王正妃,皇后亲侄女,殿下的嫡亲表妹。
陈嬷嬷刚要开口,谁料有人更早一步,那个便是章芷莹,她怒道:“顾侧妃,你这是何意?难道本妃要抱一抱孩子,还需要你的允许?”
章芷莹双目含冰,清冷的面上,浮现了罕见的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