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他眸中戾色一闪而过,白嬷嬷以为自己死了不需要遭罪,这事便完了,真是异想天开,她既然这般在意自己母亲家人,那便在黄泉路上好生团聚罢。
可即便如此,对于上辈子惨死的一家三口而言,亦不过是稍稍慰藉罢了,他非要这幕后指使之人血债血偿不可。
白嬷嬷死了,还有一个章芷莹在,要证实幕后指使者并不难。
赵文煊站立半响,转身离去。
出了昏暗的抱厦,他站在庭院中。
阳光终于穿过云层,投落到大地上,赵文煊伸出手,一抹金黄色的阳光洒在掌心,他握了握手,阳光似乎被攒住了,但其实他知道,还是没有的。
片刻后,赵文煊放下手,转身面向京城方向,他抬眸看向遥远的方向,眸光沉静而坚定。
身在局中,已再无退出可能,既然不想为人鱼肉,便只得当好刀俎。
赵文煊要彻底根除一切隐患,并清算所有仇怨,只有一个方法。
他收回视线,转身举步,往院子外行去。
*
白嬷嬷服毒身亡后,后续工作并没有停下,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小丫鬟被严格审讯了一番,但实际上,她仅仅就是负责充当眼线和手脚,上边的事,她只简单知道一些,重点的一概不懂。
白嬷嬷所居的整个院子,被彻底清查了一遍,尤其是正房以及那个小抱厦,家具全部被拆开,墙壁被推倒,地砖也被挖了起来,一寸寸细细搜寻过,为防另有暗格。
事实证明,白嬷嬷并没有说假话,她手里的所有药物方子,都已经交出来了。
那些物事,司先生仔细看过了,小青花瓷瓶里装着的,确实就是那种西南奇毒,而方子则是配套古方,因为非异常熟知奇毒药性者,是不可能推演出这么一副方子的。
这方子因奇毒而生,没了主药,确实废了,已是全无作用。
根据司先生判断,白嬷嬷临终前说的那话,真实性非常之高。
这西南奇毒,不但鲜为人知,而且世所罕见,原药极为稀少,炼制过程更是艰难无比,存世量稀少,司先生也是因有一挚友是此族群中药师,他探访友人之时,才偶然得知。
根据他那挚友所言,这药是族中珍宝,即便是寻常族人,也只闻其名不见实物,极少流传出去的。
司先生与挚友是忘年交,对方出任药师已有五十余年了,二人闲聊时曾经提起过,他在任期间,这毒仅因事故丢失过一次,这分量,也就约摸够一人所用尚余小许。
司先生估摸着,应该就是这些了。
毕竟,赵文煊身上原先所中的,加上小瓷瓶里剩下那些,刚好一人分量,添上配了方子那些许,就差不多了。
直到听到这话,赵文煊才彻底放下心来,严密防守固然能保证安全,但总会唯恐百密一疏,这毒太过隐蔽,难免令人心生忌惮。
处理完诸般事务,又往司先生处走了一趟,出来后,已是暮色四合之时。
天色昏暗欲沉,茫茫天际广阔无垠,苍茫天地之间仿佛只余自己一人,赵文煊心中无端牵起百般记挂,思念顾云锦母子之意再压抑不住,他归心似箭,当即直奔明玉堂。
赵文煊回屋从不通报,以前他不愿意顾云锦迎接,如今更是唯恐惊了自家爱子。
抬脚进了正房,春闺暖融,女子笑声软语,婴孩咿咿呀呀,交织成令人身心温暖的情景。
赵文煊站在内屋门帘前,侧耳细听里面母子二人的动静,须臾,他紧绷了一整天的神色终于松乏下来,薄唇扬起微笑。
没有什么,能比屋里母子二人的欢笑更抚慰他的心。
赵文煊掀帘进屋,大步行至软塌旁坐下,一手抱起小胖子,一手轻拥顾云锦。
小胖子突然离了母亲温暖的怀抱,被搂进一个硬邦邦的胸膛,他不禁微蹙小眉头,睁大眼睛看着男人。
赵文煊不禁一笑,道:“钰儿这是不记得父王了?父王今早出门前,可是与钰儿说过话的,你忘性怎地这般大。”
“我们钰儿还小呢,他想一想就记起了。”顾云锦笑道。
至于一个来月大的婴儿,根本不记事,稍微远一点的东西,他还也并不能看清这事儿,顾云锦觉得没必要说,事事太理智,便会失去很多育儿的乐趣。
小胖子反应很可爱,他瞪大眼睛,定定注视了赵文煊片刻,好似已把父亲认了出来,他微蹙的小眉头松开,移开目光,撅了撅小肥嘴,顺便吐个奶泡泡。
二人见状,不禁轻笑起来。
赵文煊心中最后一抹阴霾被拂拭干净,撒上阳光,他眸底全是小胖子肥嘟嘟的小脸蛋,摇头笑道:“你这小子。”
话语是调侃,但声音中满满的疼惜,却是难以掩饰。
赵文煊低头,亲了亲小胖子的腮帮子。
小胖子的奶泡泡被挤破了,他也不在意,继续吐了一个,吧唧吧唧小嘴在玩儿。
顾云锦好笑,对男人说:“你看看他,这般胖,连嘴儿都像了兔子。”
钰哥儿确实有够胖的,两边腮帮子鼓鼓囊囊,把小肥嘴往里挤了又挤,骤眼看下去,还真有点三瓣感觉。
偏他还爱吐奶泡泡,自娱自乐玩得开心,那小嘴儿一撅一撅,看着格外憨态可掬。
顾云锦拿儿子来打趣,不过孩子他父王听了可不乐意了,赵文煊低头,看了看小胖子的嘴巴,忙道:“他嘴儿哪里就像兔子了。”
在他父王心中,自家小胖子有型有款、贵气天成,区区一只兔子,怎么能相提并论。
不过,赵文煊也是很心疼小胖子他娘的,反驳了一句,紧接着便补充道:“小孩子幼时胖些无妨,长大抽条儿便瘦了。”
顾云锦嗔了他一眼,倚在他的肩窝,娇声道:“那好吧。”
她说话时,抬眸看着赵文煊侧脸,这般笑闹一番,男人如今眉目舒展,薄唇笑意不褪,方才神色间隐带的一丝郁色,早已无影无踪。
她微笑收回视线,侧脸贴着男人颈间温热的肌肤,与他一起逗弄着小胖子。
二人朝夕相对,心心相印,顾云锦如今对赵文煊颇为了解熟悉,男人一进门,她便发现他情绪不高,她心疼他,自然要安抚他。
一番笑语下来,效果颇佳。
至于男人为何如此,顾云锦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必然离不开那个下毒者,这事她其实也挂心了一天,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说起的好时候,且暂按下不提。
赵文煊娇儿在怀,爱人偎依在身侧,他显然也没有提起这事煞风景的意思,二人逗弄小胖子许久,不时欢笑,直到小胖子累了,张开肥嘴儿打了个小哈欠方罢。
赵文煊也不假人手,直接搂着小胖子,微微摇晃身体哄儿子睡觉。
他业务熟练,而小胖子不哭的时候还是很乖的,父子二人配合得宜,小胖子很快就睡着了。
赵文煊接过碧桃奉上的热帕,力道轻柔给儿子抹了抹小嘴,末了,才站起身,小心将他交给乳母。
目送乳母抱着钰哥儿出了里屋,回右次间歇息,赵文煊低头与顾云锦说了几句,二人方携手去用晚膳。
用罢晚膳消了食,沐浴梳洗过后,二人躺进温暖的被窝,赵文煊永乐顾云锦在怀,才将今日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怀中人以及小儿子抚慰了他,赵文煊细细道来,话语平静,黯然之意再也不见。
“此人竟是白嬷嬷?”顾云锦震惊,她失声道:“幕后主使者是皇后?”
白嬷嬷与皇后,二人于赵文煊是很意义,她很清楚,对于他来说,这是非常大的背叛。
而且皇后做这些事为了谁,那不用说,肯定是东宫太子,有了之前虎符之事打底,顾云锦觉得,或许这事儿母子二人合谋亦未可知。
一夕之间发现,姨母、兄长以及母妃留下的亲信,俱是包藏祸心之人,全部欲致他于死地,手段之隐秘狠辣,简直骇人听闻,男人此刻必定很难受吧。
顾云锦抬目看他,有些担心,难怪他之前情绪不高。
赵文煊此刻很平静,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安慰道:“锦儿不必担心,我无事。”他淡淡说:“唯一让我惊诧的,也就是白嬷嬷罢了,至于其他……”
他讽刺一笑,“自小,我就知道皇后待我与太子不同,后来历经诸般事宜,对于幕后指使者是她,我早有猜测。”
顾云锦默然,这天家无亲情,她早就听说,只不过,其时事不关己,不过人云亦云,如今身在其中,她方真切的感觉到,这是怎样的一种冰冷与残酷。
有阳光照射的地方,就有阴影,而所争夺的权势越大,地位越高,背后的血腥阴霾自然愈加浓重。
身在局中,就已经是原罪。
第75章
顾云锦抬手, 覆盖在男人侧脸上, 她道:“殿下, 他们俱是虚情假意,不要也罢。”
她一双美眸与他对视, 目光极为坚定, 很认真说:“你还有我,还有钰儿,我们都会永远站在你身边。”始终同一阵线,绝不动摇。
“日后我们还会给钰儿添弟妹, 孩儿们与我,跟你是在一起的。”顾云锦声音清澈,语气坚定。
“好”, 赵文煊应了一声, 将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然后收紧双臂,将人紧紧拥在怀中。
此事他从未存疑,只是正正切切听她坦言直说时,赵文煊发现他的反应比想象中大,眼眶有些热, 胸中被一腔暖流瞬间盈满,又热又涨之感几乎要破体而出。
二人交颈相拥, 他的侧脸贴着她的粉颊, 温度熨烫彼此,他道:“好, 我知道。”
赵文煊的声音格外低醇厚,一丝丝缱绻柔情通过话语,缠绕在二人心间。
久久,二人稍稍分开,赵文煊俯首亲了亲她,柔声道:“早些歇着吧,这几月你劳累不得。”
顾云锦粉唇带笑,乖乖点了点头,偎依在男人宽阔温热的怀中,阖上美眸。
二人无梦到天明,翌日一早,赵文煊与顾云锦用过早膳,看过呼呼大睡的小胖子钰哥儿,刚出了明玉堂,徐非便上前禀报,说是章芷莹醒了。
赵文煊目中毫无波澜,只淡淡道:“过去看看吧。”
即便那事基本肯定是皇后指使的,但还是需要最终确认一番。
这便需要撬开章芷莹的嘴了。
对于一个眼高手低的章芷莹,赵文煊从没放在眼中,他不觉得这事有任何难度。
他也没有返回明玉堂扰了顾云锦,而是直接出了前殿,再通过暗道,进了审讯专用的地下暗室。
章芷莹倒没有被铐着手脚挂在墙上,而是安排进了一间石室,这几日她不论养病还是治疗,都在里头。
徐非虽觉得她不会自尽,但以防万一,还是安排了人日夜监视,另外由于她一直高烧昏迷,生活不能自理,于是又让个婆子去照顾。
能进暗室的,肯定不是个普通仆妇,这婆子对章芷莹的事迹知道一些,十分鄙夷且厌恶,行动间十分粗暴,反正只要保证对方不死就行了。
婆子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也不等凉些,便直接伸出一只手掐住章芷莹下颚,略略施了巧劲,章芷莹的嘴便张开了,她另一手端了药碗,直接往里面一倒。
平时,章芷莹总是无声息给直接咽了下去的,不过这回,她却有了反应,这反应还不是一般大。
章芷莹迷迷糊糊间,只觉被嘴里灌进不少滚烫液体,咽喉口腔间顿时火烧火燎般疼痛,她感觉到难受苦涩的同时,又因灌药之人的简单粗暴,她微微一挣扎,却被呛住了。
她费尽全身力气,使劲挣扎起来,婆子见了,便松了手,回头对看守暗卫说:“她醒了,赶紧禀报上去吧。”
暗卫点头,探头出门招呼同伴不提。
再说章芷莹,她“哇”一声吐出药,捂着嘴剧烈咳嗽着,几乎要把心肺都咳出来,良久,方安静下来。
她本极为虚弱,这般折腾一番筋疲力尽,只得闭目躺在简陋的石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粗布制成的衾枕药迹斑斑,有旧的,更多是新鲜的,章芷莹吐出的药不但沾在被褥上,连衣襟及披散的长发也染了不少,看上去狼狈至极。
婆子扫了她一眼,神色万分鄙夷,啐道:“真是一个不惜福的小贱蹄子,好好的王妃娘娘不当,硬要当个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