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浣若君
第187章 做客
她悄悄绕过屏风便见窄窄一张小床季明德忽而一纵身恰是经常压她往床上的姿态身下一个女子阔腿绸裤绣花鞋儿分明是个女子。
她也不知哪来的泼辣劲儿,上前就给了季明德一巴堂,要看在他身上的女子是谁。偏不知怎的摇来晃去怎么也看不清楚季明德偏还嬉皮笑脸,全无悔痛之意。
宝如气的无法,狠命打了两巴掌自己的手都有些痛了再看季明德,分明就是父亲赵秉义对付嫡母那一套那边还跟床上那个拉着手这边却又伸手来哄她。如此行径她跟床上那个又有何区别?
宝如连踢带打抽抽噎噎,蓦的一下醒过来月华自帷幔外透洒进来,照在明亮亮的桌子上淡淡的晕染着。床帐上奶白色的坠珠隐隐在闪刚才竟是做了个梦。
便梦,梦里的恼气未消,她翻坐起来,照着季明德露在外一只劲长的胳膊就掐了过去。
季明德随即翻坐起来,问道:“可是要吐,要痰盂?”他睡在外头,若她想吐,立刻就会拉痰盂来。
黑暗中他呼吸沉稳,全无叫人扰醒的怒火,见她坐着不语,转身引了盏灯进来,伸手便要解她的裤子。
梦见丈夫睡了个别的女人,醒来便要打他一顿,宝如不期自己的妒心竟如此之重。万一他果真要纳妾,凭她这妒性,岂不是要气死自己?
顾氏在盛禧堂一场大闹,宝如方才见了点红,才找个御医诊过脉。季明德怕她又要见红,如临大敌。
待季明德来解亵裤,宝如才明白过来,他是要看她是否又见了红。她连忙抓上裤带,摇头道:“我肚子稳着了,睡前才查过的,并未见红。”
缓缓躺下,宝如又深深叹了口气,一蜷一蜷,蜷进了季明德怀中。
将身边的人皆过了一遍,无论秋瞳还是苦豆儿,皆是格外老实的孩子,宝如想来想去,除了当初要死要活的胡兰茵,似乎也没什么人打季明德的主意,但既便如此,她心里依旧不能放心,期期艾艾了很久,决定趁此办件大事,遂低声道:“这些日子,我着实难受呢。”
季明德回握着宝如的手,柔声道:“我恨不能替你,可惜男人怀不得孩子,你想要什么,此刻告诉我,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但凡所求,我皆有办法替你弄来,好不好?”
这个季明德,和梦里那个嬉皮笑脸的全然两回事。但宝如记得父亲也是这般哄嫡母的呢,可他到了姨娘身边,同样的话儿也要给姨娘说一遍了。
宝如本就晕,脸色苍白,再装一装,偎在季明德怀中越发小兔儿似的:“我不要星星也不要月亮,说句大不逆的话,只求你在我怀孕的这段日子,让那孽根消了性,可否?”
季明德不由失笑:“那东西,它也不由我。况且,我这些日子也没动过你,你又何必?”
宝如颇难为情,灰心丧气看了一眼,显然还起着兴了。她道:“你这般,是逼着我给它纳妾了。”
季明德简直要跳起来:“我何曾说过纳妾?”
“那就让它消下去。”宝如恨恨掐了一把,咬牙道:“否则,整日这般,是想要叫我给它收个丫头,还是买个妾的?”
季明德总算明白了,宝如这是转着方子,要自己承诺不纳妾了。
她是妾生的,又是嫡母教养的,若嫡母善妒,根本就活不到今天。所以于她来说,给丈夫纳妾置通房,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她出自本心,又不肯,这是私心,亦是爱的表现。
两辈子,到如今,她才爱上他。
月透纱帘,秋夜凉凉,季明德将宝如揽入怀中,声音温柔的叫他自己都满身起着鸡皮疙瘩:“我发誓,此生绝不纳妾,也不置通房,只守着你一个,好不好?”
宝如犹豫许久,道:“那若我老了呢?或者我总要生孩子,一胎胎的怀下去,总不能叫你夜夜便这样守着吧。”
季明德道:“那我就守着你,一生一世。否则,天打雷劈。”
说着,他认真扬起手,郑重其诺发誓。
宝如虽不放心,却也缓缓躺到了他的臂弯中,闹了半夜,怪没意思的,柔声道:“那就睡吧,何必说这种话?”
不过极简单的一句承诺,谁呈想才过不了几天,季明德就做不到,真要遭天打雷劈了。
顾氏的丧事,荣亲王府留中不发,李少廷也不肯要别人出面,一个人悄悄的办了。至于他把顾氏葬在何处,连李代瑁都不知道。
虽说她的名声倡到满长安城人尽皆知,但该遮掩还是要遮掩的。
这不,宝如回长安后第一回 到英亲王妃,得亲自给英亲王李代寿两口子报丧去。
虽不办丧事,孝还是要戴的。宝如换了身杏白色的素面褙子,下着牙白中衣,葱白度绣着淡淡梅纹的素裙子,一身素缟,带着苦豆儿和杨氏两个,马车一趁,便去了英亲王府。
英亲王是高宗皇帝四个儿子当中最早从宫里分出来,开府单过的。他家府门恰似少瑜的性格,泊金贴面,富丽亮堂,进府之后,便扫院子剪花枝的家丁婆子们,都比别处的更胖些。
英王妃李氏一件姜黄色的百褶裙撑的连褶子都没了,滚圆滚圆的,正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笑的像尊弥勒佛一样,瞧永世子吃东西。
永世子是叫李代瑁送到这儿来的,不过两日不见,脸似圆胖了不少,正在吃着半块牛乳菱粉香糕,地上,罗汉床上,各处的几子上,无一处摆的不是他的玩物儿,瓦鸟木车,各类泥塑的,木雕的玩偶尔,有断了枝的,有扯了腿的,尸体残骸无处不是。
见宝如来了,李氏笑呵呵指着人搬了张软椅来放在榻边,手打着嘘道:“你瞧他玩的多好。”
永世子本是在给他的小瓦鸟喂菱糕的,喂的专心至致,抬头见是宝如,还记着打过他屁股的事儿呢,半块糕立刻藏到身后,一股脑儿钻进了李氏怀中,恨恨道:“妖妇,我不要见她。”
丫头婆子们的脸都变了,李氏道:“这是嫂子,怎能叫妖妇,叫声嫂子我听。”
她声音柔和,哄孩子的耐心极足,永世子埋着头,只往她怀里爬,断然不肯叫一声嫂子。李氏又道:“你若不叫,她可要带你回隔壁王府,叫你往你二婶娘跟前去,你去是不去?”
宝如本以为永世子思念顾氏,定然哭着闹着要回的。岂知他竖起耳朵,别过脸来,竟别别扭扭叫了声:“嫂子。”
宝如连忙笑着应了一声,怀孕的妇人喜孩子,也是下意识的,就抚了把他的脑袋。
小永世子依旧团在李氏怀着,指着宝如的肚子道:“嫂子怀里有个弟弟。”
李氏点着他的鼻子道:“据说孩子的眼睛灵,瞧我儿的眼睛尖不尖。咱们宝如大约真要生个弟弟。”
宝如心说这孩子眼睛是否果真的灵,她才怀上,腹都没显,他就知道有个弟弟。心有那么一跳,她觉得有永儿这么个男孩子陪在身边,似乎也不差,可转念一想,凭季明德的野心,将来不定朝中还要起血腥,她呆笨,怕要生出个笨儿子来,脑子里乱糟糟的,不过一笑之间,倒是闪了很多念。
暖融融的屋子,两个笑嬉嬉的女人,皆是圆又憨的脸,屋子里一股子的随和气氛,于永世子来说,跟总在刻意讨好他的徐氏,或者永远神经质的顾氏都不一样。
孩子慢慢儿的放下戒备,又去玩他那瓦鸟儿了,而李氏弥勒佛似的脸上,一双眼睛就那么一直盯着这孩子。
李氏也不谈顾氏的事,倒是吩咐着丫头们摆了一桌子的糕点上来,一样样儿死命的填给宝如吃,虽说屋子乱的无处下脚,可有李氏这么个妇人,委实热闹的不得了。她手里还拈着块金丝糕,忽而拍了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快,快把少瑜写来的信给宝如瞧瞧,让她也高兴高兴。”
宝如一听有李少瑜的信,果真来了兴致,遂接过来,和李氏两个一起看。
瞧落款,是六月份写的,剧今也有两个多月了。信里,李少瑜说自己在逻些受到了赤东赞普的热情款待,赞普带着他转遍了逻些城的各大佛寺,二人吃酒论道,聊了几天几夜,彼此奉对方为莫逆之交,最后,他还得赞普赐一套僧衣,如今是逻些最大的寺里的大法师了。
赞普酒吃的高兴,人也特别爽快,一力答应归还福慧公主,让悠悠跟着少瑜一起回长安。
宝如哟了一声,啧啧叹道:“少瑜果真了不得,竟真的从赤东赞普手里把悠悠给接回来了?”
李氏两只眼睛始终不离盯着永世子,见他偶尔投目光给自己,立刻一笑,适时的,掐一块儿点心,喂进他嘴里,像喂鸽子一样。
孩子不啃吃,要吐,她一只胖到没有褶子的手立刻接过来,丢到盘子里。
“可不是嘛,要说,整天打仗打仗的,累不累啊,还是我的少瑜有能耐不是?”
听起来简直传奇一般,若是真的,那季明德和李少源两兄弟两个月的生死血战,就比不得李少瑜一顿酒了。宝如翻来覆去将封信看了很多遍,亦是喜不自胜。待悠悠回来,和她,悠容,尹玉卿几个,倒是重新又凑到一起了呢。
在英亲王府不过坐了一个时辰,宝如叫英王妃哄着喝了一杯牛乳,吃了三只菱粉糕,还有两只火腿馅饼,走的时候连腰都弯不下去。
宝如要出门了,李氏故意问道:“永儿,要不要跟你二嫂回隔壁?”
永世子蹭的一下窜下罗汉床,在满地乱扔的玩具中嗖的一下跑远了:“不要。”
第188章 戏院
李氏显然对于永世子这反应极为满足陪着宝如出了屋子道:“你们爹昨儿夜里差人来提永儿说这孩子留不得要杀。三更半夜的我膝盖都跪肿了抱着他的腿哭了半夜你瞧瞧,我是不是瘦了许多。”
宝如没瞧出她瘦来,但显然精神不太好。
李氏又道:“我撒死坠命拿刀对着脖子,才阻了你们爹的人,但他们说只给我半个月的功夫叫我去个念想儿,这孩子依旧要死。可宝如你说说人养孩子只有越养越疼的我整天眼不眨的瞅着怎舍得这孩子死?
你求你爹一句留了这孩子的命吧。”
按理说,像永世子这孩子父母双亡,又还穿过皇袍也到了记事的年纪怕朝中大臣要借他生事,都是不能留的。
既是顾氏和李代圣生的,李代瑁当然不肯留,要杀他也在情理之中。
李氏今天两番问孩子要不要回荣亲王府,其实就是在暗示宝如,这孩子一点也不念顾氏,也没有记李代圣被杀的仇,除了玩就是吃,还是个傻孩子。
一个六岁的孩子,是为了一份潜在的威胁就杀了干净,还是留他一条命,留着危险养大他。
宝如敌不过李氏一脸的期望,别过眼应了句:“回头我劝一句,但我父亲听不听,就难说了。”
关于永世子那孩子的生死,是掌在李代瑁手里的。父母的债,按理不该由子女还偿还,但摊上顾氏和李代圣那样的父母,那孩子的苦命,就算是注定了。
临到要分别了,李氏才说起顾氏来:“叫悠容和少廷几个都放宽心,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只要几个孩子争气,无论什么风言风语,也经不住岁月,再有件别的事儿,人们就把眼前的事儿给忘了。”
这胖王妃一直有大智慧的,宝如听她一席话,倒暗自有些后悔,虽说少瑜性子脱缰,可真做了皇帝,说不定比少陵更好了?
但这也不过转念一想而已,其实于李少瑜来说,有一个闲王称号,满世界天马行空,才更符他的心思吧。
出了王府,回程的马车摇摇晃晃,杨氏忽而道:“那孩子在咱们府的时候,小犟驴一样,毛都不顺的,这胖胖儿的王妃养了两日,瞧着毛根都顺了许多。”
在宝如看来,永世子忽而变乖,其实是因为他感受到了李氏的爱的原因。于一个孩子来说,不论父母对他们寄予多大的雄心壮志,他们想要的,是无论何时抬头,或者回头,能看到亲人双目的凝视和赞许。
李氏虽说纵孩子,但无疑给了孩子很大的安全感。她一味的放纵宠溺虽说太过了些,可有一颗善心,教出来的孩子都是善的。
顾氏也爱孩子,但她的爱带着无与伦比的野心,可以想象,整日便抱着永世子,也心不在焉,时时想的,是如何能叫他当上皇帝,并通过这孩子,踩下白凤那个死对手来。
这样,孩子又怎么会真心实意喜欢她呢。
车行到半路,忽而几匹马自四周冲过来,将辆马车团团围住。杨氏一撩帘子,见是儿子,宝蓝色的蟒袍衬着白肤笑脸,略一欠腰,伸了只骨结分明,欣长的手出来。
宝如也猜他是要带自己出去,才想往外爬,杨氏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她这有身子了,不能骑马,好端端儿不叫她在床上躺着,你要带到那里去。”
季明德仍旧在笑,一口白牙满脸的温和:“娘莫怕,不过略走几步而已。”
杨氏如今也学着长安城的妇人们敷起了粉,敷上一层粉,脸倒没那么黑了,人也还算年青,论五官,也是中年妇人里面顶好的。在马车上伸出半张脸来,眼巴巴儿的看着,那两个冤家就在路边,一起向她挥着手,一脸孩子头一回离开父母,又兴奋又忐忑的样子。
自到长安,或者说成亲以来,俩人还是头一回一起出门呢。
季明德牵过宝如的手,握在手中摇了摇,忽而一笑,露着一口白牙。
他不说要去何处,宝如也不好问,俩人便这般在长安城的大街上漫步着。白日当空,秋才至,满城绿柳浓枝,桂香阵阵,季明德宝蓝色的袍子上金线补子煜煜发亮,宝如一身素白,发儿高高绾起,唯插着枚玉簪子。
二品官员没有当街走的,季明德这身官袍引来不少人侧目,世人认衣不认人,更见他这身衣服,都要当面行礼的。
宝如叫他牵着手,莫名心有些雀跃。但按例,妻与丈夫同出门,是不该这般手牵着手的,毕竟男尊女卑,她至少该离他有三尺之远。
行了不过数百米,季明德带着宝如进的,是长安城最大的戏院牡丹坊。
一座戏院可占一坊,可见其之大。眼看中秋,按例正是戏院生意兴隆的时候,从进大门起,宝如就没见别的人客。过照壁,两侧是仆从们等待贵客听戏时闲聊的大棚子,中间一座三洞开的大门,三层高楼平地而起,再往里一进,才是平地而起的木质戏楼。
戏楼高三层,三面开放,看客无论从那一方,都可以将戏楼上戏子们的演出。
戏楼前的红牌子上写着歇业一天,可见今天是不开戏的。
转过大戏楼,后面几处高楼,大白日的窗子俱都关紧,这其实是小戏楼,就是有些富贵人家的夫人们想听戏了,又不愿坐在外面听大场子,便请上几个名角儿,灯打上,乐器班子备上,供几个人清清静静听回戏的小场子。
进了小戏楼,季明德叫了两个小伙计照应着宝如,道:“你先坐着,我叫人去准备准备。”
宝如一把将他拉住:“你这是包了场子,要请人唱出戏给我听?我不好听戏的,嫌他们念唱作打,吵的脑仁疼。”
王府才闹过那么一场,她至今脑子都是乱的,才不想听什么戏。
季明德又回身,轻轻掰开宝如那只手:“这戏不唱不念不打,清清净净,我去招呼一声,你瞧着就好。”
打小儿跟着祖父,父亲和母亲听戏,台子上常演的那几曲,宝如都听腻歪了,也不知道季明德要给自己点个什么戏,懒歪歪在软椅上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