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他感觉踏实,他终于确信,他和韩菀真能在这个美丽小山镇里当一辈子的夫妻。
韩菀再要帮着一起收拾碗筷,把换下衣物拿到盆里泡着,做一些轻巧的家务小活的时候,他反应也没有那么大了。
韩菀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心终于落到实地上去的缘故。
她心里很高兴,她这辈子选中了穆寒,她希望二人能互敬互爱,携手到白头。
她不想他总是这么小心翼翼待她,那么卑微,那种低至尘埃的仰望实在让人心疼又难受。
现在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韩菀相信只要继续这样过下去,慢慢的一点一点,终有一日她会把曾经经历和旧环境深深篆刻到他骨子里的自卑,给剔除出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下去,韩菀和穆寒,都对未来充满希冀。
然而世事,往往就是这么出人意料。
每每总爱在人做好了种种规划的时候,突然就一个大拐弯。
急转直下,教人骤不及防。
……
六月末,是穆寒生辰。
韩菀早早就准备起来,要给他好好庆祝生辰。
穆寒长得这么大,都没认认真真过过一个生日。没进韩家时没这个条件,后来获救,布媪倒是记得他生辰的,只是奴隶营出生的妇人,根本就没过生日的概念,对她来说这就是个普通日子,自己的不过,儿子的也是。
后来还是和韩菀在一起后,她偷偷在那日祝福他,并让人给他下长寿面。
但也仅此而已,当时两人关系没曝光,偷偷摸摸只能这样。
现在可不一样了。
韩菀问了问,心疼得紧,只一心一意要好好给他过一个生日。
今年穆寒二十五岁。
她信誓旦旦表示:“今晚我要给你做一碗长寿面。”
韩菀睨他:“你可不许阻着我。”
穆寒笑,就一次的话,他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他心里也是甜得紧的。
亲了亲她,“我下晌来接你。”
说着,牵着韩菀的手往里走。
现在两人正在汤泉洞穴外,穆寒一边睃视山穴,一边低声叮嘱她:“这几天都下雨,外头石台湿滑,你莫到前头去。”
韩菀“嗯”了一声,把写好裁下的一张小布帛递给他,“东西你记得买。”
是布置穆寒生辰小宴用的,虽只有两人庆贺,但韩菀力求尽善尽美,想着想着又添了许多要采买的小物事,她都写在这布帛上了。
今天穆寒进城。
其实原定是昨日进的,只连续两日大雨,耽搁了出山的时间,昨日回家天色已晚,来不及了,只能今天再去。
梦想成真,穆寒充满干劲,他就不大满足于原先的狩猎频率了。
他要养家,养妻,他希望能给韩菀更好的生活条件。
夏天将尽,要入秋了。秋天过后,就是冬季,他希望打更多的好皮毛以供选择,挑出最好的一批,再硝好备着她用。
还有好炭炉子,干笋干菌熏肉等南北食材和取暖什物,他都想买最好的。另外他还想改一改西厢和小书房,书房盘一个坑,西厢改成暖房,好冬季也不缺新鲜蔬菜。
深山里有打不完的猛兽,他有使不完的力气,不过就勤跑几趟的事而已。
韩菀说不过他,他这样她看在眼里其实她也很高兴,于是就由得他了。
“早些回来,我等你来接我。”
韩菀半叮嘱半撒娇,圈着他的脖子亲了亲。
她最会哄人的,有心撒娇的时候能把人的心都哄化了。穆寒和她额头贴额头,二人亲昵了好一阵子,眼见时候真不早了,再不走就迟到了,他这才安置好她依依不舍离去。
照理仔细检查过后,这才匆匆往山下掠去。
穆寒速度很快,回到家中套好马车,赶到和阿硚他们约好的镇头,小伙子们已经到了。
见得他来最后,小伙子们挤眉弄眼一阵暧昧的嬉笑和打趣。
阿硚他们昨天也进山了,今天刚好一起去潞邑城。
把猎物一并搬上小马车里,穆寒一挥细鞭,大黑马的的嘚嘚,人和马踏过湿润的黄土路,有说有笑往东边去了。
大家都很熟稔了,不管是人还是路程。
穆寒击毙猛兽每每在要害处一着中的,毛皮极之完好,非常难得,短短几个月在潞邑行内已颇有名气,不过他来去低调,除了交易的掌柜没外人见过他。
那掌柜也十分识趣,价格一提再提,并不给人钻空子的机会,因此穆寒也不用换人。
阿硚他们跟着去过两次,掌柜把他们的猎物也一并全要了,价格看在穆寒面子上也十分优渥,不比自个零售差多少,因此也很乐意,自此就少了一道摆卖的工序。
今日和平时原也没什么两样,大清早出发,半上午时抵达潞邑城,直接去寻了那掌柜,把东西都清点妥当钱货两讫后,穆寒拒绝了掌柜的招待,直接和阿硚他们离开了。
大家没闲逛,直接买好各自需要的东西,然后就出城回家了。
穆寒归心似箭,只出城门没多久,就遇上了幺蛾子。
“都停下来,过去,去那边排队!!”
远远望见一队官兵小跑过来,拒马栅栏长案坐席,腰佩大刀手执长矛,正在驱赶路上熙攘来去的人流车流。
“又来了!!”
众人一见,登时怨声载道,这是又遇上设卡征兵了。
今年开始,一直在征兵。
梁京大变在即,大战将兴,现在连普通庶民都有所察觉了。按户籍的征兵工作早就已经结束了,这设卡拦截,主要是筛没有户籍的流民和逃奴。
如今这世道,每次筛都会有不小的收获。这些被筛出来的,本国流民还好,要是外国的或者逃奴,那届时就是打头阵填炮灰的命。
阿硚低声:“穆大兄,我们绕路吧。”
他们不怕,主要是穆寒。
穆寒和韩菀倒是有新办户籍,年轻男女,落地成亲,穆寒这武艺这血统,韩菀这仪态这外表,镇里乡亲其实都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从前户籍肯定不能用了,他们成亲后,老亭公就去县里找了关系,给他们新办了户籍。
户籍有,但问题是穆寒眼睛经不起近看,一个个上前检查的话肯定露馅。
以前穆寒也遇上过几次,他直接绕路避开,以免多生枝节。
今天也是,离得远远望见,穆寒点头,随即一行人掉头,绕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这一绕,得绕很远。因为官府也预防闻风而遁,每每会在东南西北各方的大小要冲都设卡,然后让甲兵在其中驱赶监视,并不会做无用功。
好在阿硚他们是本地人,路很熟,不走要卡也无妨,专捡些偏僻的土路小道,七拐八拐,就绕出来了。
就是耗时久,这一绕,就耗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走得快汗流浃背,水囊早空了,大伙儿嗓子冒烟,拐出大路见得茶棚,赶紧冲上去。
方才有机灵的,也缀着他们一起走,穆寒等人也没驱赶,一大群人把茶棚坐得满满当当,吆喝叫东家快快上茶。
走慢一步的,或者没钱的流民就坐在边上的草丛上,茶棚东家是个心善老伯,上完茶后,也一人舀了一瓢生水给他们。
歇了脚,饮了茶水,不免就聊起天来了,天南地北来处去处,因着算有共患难的情谊,茶棚气氛也算十分热络。
穆寒本不吭声。
他寡言内敛,这类场合,除非有人问他,他会简短回一句,否则他都是旁听。
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大家就说起郇河水来了。
“……你们是不知道啊,郇河水涨得厉害啊!”
“诶,你们这边雨还不算大,我们几个是牟县来的,那边暴雨倾盆已连续半月了。”
“我们十四出来的,还再下,一点都没见停!”
阿硚好奇:“那你们这么早跑出来做什么?”
那流民摇头叹气:“还是你们这边好啊,大人们有些良心!我们那边不行,郡里拨下来的俢堤钱,十用其一就算好了。”
“我们兄弟几个就是筑堤民夫,一清二楚,那堤坝老旧得紧,只怕……我们乡又低洼,敢不跑么?”
“唉。”
“说来,今年雨水真多啊,没想到上游比我们这边还厉害。”
“厉害多了!”
“我看啊,今年洪涝是跑不了的,只怕还会决堤,……”
“是啊是啊,唉,……”
阿硚皱着眉头听着,都是庶民百姓,心下不免难过,但好在他们潞邑地势高,距郇河也不算很近,还好。
他想和穆寒感慨两句,谁知侧头一看,穆寒端茶就唇的动作凝住,一动不动,神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穆大兄,穆大兄?”
喊了两声,穆寒回神,不过却没说什么,他抿唇站起身,对阿硚说:“我有些事,你们先回去。”
话罢卸下马车,给了点钱让茶棚老伯帮忙看顾车架子,他翻身上马,一扯缰绳,调头往南而去。
穆寒直奔毗邻郇河的岙陵城。
岙陵距燕庄百里,一路他打马疾奔,大黑马累了,把它拴在隐蔽处吃草休憩,他足尖一点提气往前飞掠。
半下午的时候,他赶到岙陵码头。
登上大堤,黄浊的郇河水引入眼帘。
水位很高,已在大堤顶部下不足一丈的地方晃晃荡荡,河水滚滚异常湍急,卷着浪花拍击大堤,又奔腾着往下游冲去。
码头已开始限人限船的,不是大船,不允许出港,来时所见的繁华大码头一下子空荡了许多。
穆寒一见,心下就是一坠。
这大半月来的所有欢欣喜悦俱悉数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