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天幕乌云盘旋不去,沉沉往下压,为这个湿漉漉的夜晚无端增添了许多压抑。
正房气氛沉凝到了极点。
孙氏颤抖着手,接过女儿递过来的信报,人证物证,新旧讯报最早可追溯到韩父之死的疑惑,最晚则是今夜那封,一页页飞快翻过,孙氏喃喃:“这不是真的……”
眼泪却“刷”一声下来了。
她哆嗦着嘴唇,抬头看女儿,忽天旋地转,哐当一声直接栽倒下去。
“娘!!”
韩菀起得太急,头晕了晕,一条有力臂膀及时扶住他,她稍稍一停,立即冲上前,“阿娘!!”
好在韩菀有准备,瞿医士已候着了,将人抬到榻上快速施针,小半刻钟,孙氏醒转。
她痛哭失声,撕心裂肺的哭声,教闻者心沉甸甸下坠,孙氏悲痛大恸一度捂住心脏喘不过气来,瞿医士赶紧上前及时按人中,又给她喂了一颗药丸子。
骤闻噩耗,孙氏承受不住打击。
是啊,有谁能承受得住亲姐姐蓄意杀害自己的夫君,欲谋夺自己的家产,并为此设计欲再害自己的儿女?
还是孙氏的乳母,一见孙氏似不好,这老嬷嬷断然哭喊:“夫人,夫人!您要撑住啊!”
“您还有女郎和郎君呢,小主子们可断断不能少得您撑着啊!!”
为母则刚,孙氏撑下来了,她闻声一震,短短时间内竟奇迹般重新坐了起身,虽依旧悲恸泪流满面,但已在身体承受范围内,瞿医士松了一口气,无声退下。
韩菀坐在榻沿,安抚抱着母亲一阵,待怀中母亲颤抖稍稍平静,才低声问她:“你和姨母感情如何?旧年可有龃龉?”
“没。”
孙氏茫然,父母长姐皆疼她,她和姐姐关系亲近,小时还常常一床睡觉的。
“若说,唯一……”
孙氏顿了顿,她想起姐妹的婚事,那一年是家中爆发争执最多的一年,长姐不愿嫁王都,她看中的是韩家,几番哭求,最后被武将出身脾气粗直的父亲直接关了起来。
可这些她都没参与啊,她还偷偷给长姐送好吃的,帮她传信。
后来她嫁韩家了,可这不是她的主意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分别时姐妹还抱头痛哭了一场,哭自此相隔千里难再见面。
孙氏并没太将这事放在心上,因她身边的小姐妹们,个个都是按父母之命成婚的,偶有分歧的,也很快屈服和好了。
大家都这样的,所以她从不觉这是什么问题。
姐姐也是啊,后来也没事了,婚后通信从没什么不妥,且杨夫人信中所叙,她在杨家也一切俱好的。
听母亲喃喃说到此处,韩菀就忽想起了初见时杨夫人时身后那一大串的庶子庶女,她有感觉,杨夫人的婚后生活,可能并没她说的那么好。
孙氏也想到了,她喃喃:“可不至于啊,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室内安静了下来,沉沉的压抑极了。
良久,直到陈孟允罗平还有韩渠等人陆续赶到,韩琮也来了,他最近也在调养身体,就住在母亲院子的东厢,这么大动静并瞒不过他。
也没法瞒。
乳母按韩菀吩咐,徐徐打底子,自慢慢告知了他。
韩琮倒比孙氏好多了,他对这位庄重严肃的姨母怯多于亲近,认识时间尚短也来不及生出太多感情,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小男孩忧心忡忡,急忙问他阿姐:“阿姐……真的是姨母吗?”
韩菀有些欣慰,一连串变故,弟弟也长大了。
她却摇了摇头。
眉头深锁的陈孟允韩渠等立即看过来,孙氏也是。她蓦抬头,赤红泪目中,不禁生出一丝微弱曙光。
韩菀苦笑:“不止是她。”
希望破灭,孙氏失声:“这……”
韩菀长长吐了一口气,道:“李翳此等人物,绝非她一个内宅妇人能够驾驭的。”
……
或者换个说法,杨夫人哪来那么多高手?还个个各有所长都还是死士。
这绝对不是一个后宅妇人能够拥有的,哪怕杨夫人贵为侯府主母。
再有就是李翳这样的人物,即便择主,也绝不可能仅仅看金钱,这还是假设杨夫人拥有足够金钱的情况下。
穆寒点了点头,他很同意,作为与李翳多次对垒的人而言,这方面他极有发言权。
陈孟允韩渠对视一眼,他们对李翳了解不深,但略略忖度亦十分赞同。
韩菀长长吐出胸腔一口气浊气。
她更相信,杨夫人不过是那个被推出来充作打头的靶子罢了。
至于她身后还有谁?
闭目片刻,韩菀睁开眼睛,她招手让罗平和穆寒过来,低声吩咐:“往侯府传信,令我们的人留心杨夫人,并设法查证此事。”
……
韩菀下令,重新启动襄平侯府的探子。
彼此交往的人家里,或多或少都会往里头放上一二眼线,韩氏行的是商事,这是惯例。
栗氏有,郭氏有乐氏田氏有,哪怕缙国的稽侯魏其府里也有,襄平侯府自然也不会例外。
在家逢大变,韩氏举家北上郇都的时候,与罗平商议过后,韩菀就叫停了侯府眼线。
原因无他,他们有求于侯府,欲借侯府的势正要好好打关系,万一眼线日常传讯时被人截下,那就糟了。
毕竟侯府也一直无异常之处。
今天,她下令重新启动,罗平穆寒领命,二人略略商议几句,立即安排传讯去了。
瞿医士开了一帖药,孙氏服后昏睡过去。
韩菀起身,出了正房,立在高高的庑廊上。
黑黢黢的夜,青石板被雨水浸透颜色比平时更深,夜色泼墨般,渐渐湮没不远处的房舍瓦顶,夜风有些凉,两臂生寒。
韩菀静静立了片刻,穆寒很快折返:“主子,信已传过去了。”
她抬眼,看沉沉夜色。
“好,让务必小心些。”
“是。”
穆寒低声交代阿亚两句,阿亚匆匆去寻罗平。
穆寒回头,夜色中韩菀背对着他,侧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低声道:“主子,四更了,您且歇歇。”
需等,急不得。
她身体本就在调养当中,瞿医士可一再叮嘱不可受寒生病,更不可劳累的,她本熬不得夜的。
一阵阵疲惫涌上,身体感到乏力,中毒后的身体,确实比不得从前,韩菀闭了闭眼,不再强撑。
没有回郦阳居,就在推开母亲西厢,半坐躺下,沉沉倦怠上涌,韩菀低声:“穆寒。”
“有消息立即报我。”
帘后低低的女声有些暗哑,疲极了,穆寒心拧紧,立即应了一声,“是。”
他守了很久,直到里面的气息终于变得缓,这才匆匆而去。
……
襄平侯内的眼线已蛰伏长达一年,今晨突如其来接获了主子命令。
领头的小队长细细看过密信后,吹燃火折将帛条子烧毁,略略沉思一阵,随即放了联络暗号,如此这般安排下去。
值得庆幸的是,府中眼线位置不错,都属比较偏内围,内院有,外院也有一个。
再说那襄平侯府。
昨夜杨膺赴穰侯府饮宴,酒后醺醉,今晨才归。杨夫人早早就醒了,一听见侯爷归府的消息,立即将昨夜那封信帛揣进袖中,匆匆往前去了。
探子有心留意,很快就得悉了夫人往前院去了的消息。
小队长略略沉思,当即装病和人调换了班值,却未休息,仍一身仆役服饰,先去前院医士处取了一剂药作掩饰,途径内院通往外书房的必经之路时,他左右顾盼,悄悄跳进砖墙后的花木丛中,屏息守着。
再说那杨夫人,快步进得那外书房,杨膺已取下额上冰帕,坐了起身。
杨夫人敛衽一福,而后上前,将帛信递给杨膺:“夫君,这是李翳昨夜呈上的。”
计划很不错,李翳言道,如今暗中招数已使尽,韩菀也已查到一定的东西,原先的部署已经不适用了,他建议明暗兼施。
要用明,那就必得杨膺配合了,故杨夫人一大早就过来,除了事关重大想夫君帮着把把关以外,最重要就是此意。
杨膺摊开信帛,看了一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可。”
杨夫人放了心,遂道:“那届时到了时候,妾身再过来。”
杨膺揉揉眉心,点头。
外院内男人处理公务重地,内宅妇人不好久留,得了夫君认同,杨夫人放下心来,遂关心杨膺几句,把信帛重新收好,便福身回去了。
探子见杨夫人在甬道缓步而过,已不见来时凝重之色,恢复平时那个佛性庄重的模样。
他撇撇嘴。
杨夫人回到正院,已到了她每日礼佛的时间,她随即将所有下仆都屏退下去。
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杨夫人收执念珠,微微垂眸跪在蒲团上,吩咐贡武:“李翳来了,让他来见我。”
李翳很准时来了,每日杨夫人礼佛的早晚间,整个正院乃是附近的花园子都最安静,人都不见走动尽数绕路,是最方便联络的时辰。
李翳来了,杨夫人睁开眼睛,道:“我已知会过侯爷,侯爷无异议,你且按策行事即可。”
“到了需要明面部署之时,你再来与我说一声。”
李翳抱了抱拳:“是。”
“希望这回,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杨夫人重新闭上眼睛,淡淡吩咐:“去罢。”
贡武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李翳旋即退去,跟着贡武按原路离开侯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