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明面的矿铺盐场绢纱货行等等产业,天下各国排名前几当仁不让。但实际这还只是一半,韩氏还有暗库,这暗库的前身,还是韩国国君私库。
韩国被篡,太子宜逃往郇,这王室暗库并没落到逆臣手中,现韩氏暗库中占半数是韩国王室积攒数百年下来的珍宝。
这事情除了嫡支当家及继承人,是没有人知道的,连旧时韩仲丘都不知。
可这又有谁能保证呢?
搬运,存蓄,机括,哪一环都有可能泄露,否则上辈子韩菀为何被囚禁?而她离邑遇险府卫倾巢而出的关口,韩府为何被人地毯式搜查?
当今天下并不太平,申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上挟天子下慑各国诸王。
可猛虎也有迟暮,申王如今已年近六旬,一旦他身死,这表面平静的天下局势恐怕将立时要被撕破。
这天下之争,随时会再次拉开帷幕。
然打仗除了将兵,打的就是后勤粮草,这角逐天下,需要雄厚的资本作后盾。
然中原及北地诸国近年连年天灾,这郇都的国库和仓廪,只怕再充裕也充裕不到哪去。
拿下韩氏,迅速补充战事资本。
更重要的是,韩氏在南方有沃田千里,这北地旱灾连连,南方却一点不受影响,一年两熟,年年丰收。
韩氏不但有众多沃田,本身还是一个超级大粮商,经营多年诚信公道,官府很愿意通过韩氏往北方以粮易物,小农地主,就更愿意与之交易了。
另外,韩氏还拥有一条通畅的粮道,打通各国关节,南北通顺,来往迅速流利。
这多么好的一个战事资本啊。
更重要是,韩氏人丁单薄,韩伯齐膝下仅仅一儿一女,女儿才十五六,儿子更小还病弱,根本没法撑得起家业。
只要韩伯齐一死,一切不就轻易而举吗?
一点灵光,仿佛黑夜中骤划过的一道闪电,瞬间照得大地一片惨白,韩菀霎时之间想明白了一切。
犹如重钟一震,她头脑嗡鸣,一晕,即时晃了晃。
……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孙氏骇厥过去了。
韩菀也有一瞬晕眩,但意识尚存,她就站在中柱一侧,手撑了撑,穆寒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扶住。
孙氏却是站在玄关处,在场所有人都震骇失色,谁都没能反应过来及时扶她,她蓦栽倒在台阶上,重重一下磕破额角,登时鲜血直流。
众人大惊,赶紧冲上前,韩菀一动腿,才觉足下犹见发虚,后背一阵发凉已被方才一瞬的冷汗湿透。
心脏仍怦怦狂跳,穆寒一双有力的臂膀扶着她,她就着穆寒搀扶奔过去,半跪扶起孙氏抱着:“快,快去叫医士!!”
阿亚已飞奔去了。
罗平接手赶紧将孙氏移到榻上去躺着。
兵荒马乱,即便守在孙氏榻前,堂上也掩不住那种惶然的骇意。
是啊,郇王。
这幕后主使竟是郇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国至高掌握绝对王权的郇王,谁不骇呢?
阿亚很快把瞿医士背来了,包扎伤口,施针用药,孙氏一动“哇”一声吐出胸口一口淤血,昏昏沉沉睡过去。
人这才算平安了。
已至夜半。
堂上嗡嗡低声交谈不绝,侍女仆妇已一个都不敢放进来,明堂内外全部由韩菀亲卫接手。
母亲脉息总算平缓下来了,不再似先前般又细又急,堂上灯火通明,烛光亮得有些刺眼。
韩菀闭了闭眼睛,撑额片刻,慢慢站起身,她出了厅堂,立在庑廊边缘,看阶下偌大的庭院。
八月下旬的夜晚,已染上寒露,绢灯光晕外,泼墨般的夜色湮没檐瓦亭台。
一阵风穿堂风掠过,衣带广袖猎猎而飞,两臂沁寒,冷意涌上心头。
韩菀慢慢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夜很凉。
小半夜的时间过去,人渐渐平静了下来,心头沉甸甸坠到谷底,只头脑和思维已重新恢复。
她想起曹邑宰说过的话。
“杀了我,你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那怨恨的眼神,毒蛇一般的冰冷声音。
还有郭槐,“郭某人年纪大些,与你父亲相仿,厚颜自诩长辈。”
“郭叔劝你一句,切莫太过要强。”
呵,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郭家主打落牙齿和血吞,在即将父仇得报的关口强自收手,还不敢多言半句的根本原因。
还有曹邑宰,难怪曹邑宰这般死心塌地笃信曹氏能起复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不应该啊!
韩菀静静看着夜空,苍穹高远幽深,星罗棋布如恒河沙数,风飒飒,天边流云在急速涌动。
不应该的,父亲怎会一无所知?
非韩菀崇拜父亲,而是韩父掌舵韩氏多年,韩氏蒸蒸日上,他行走各国流利自如,多少诸国权贵的座上宾席上朋,他久经浸淫,触觉敏锐,又怎会一无所知呢?
不可能的。
这其实也是韩菀很早之前就有的一点疑惑。
其时云山雾罩尚不明显,到了今时今日,她终于无法避免的直面了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
还有,郇王为何要这般曲折迂回?
她直觉,那个李翳很可能不是杨膺的人,他那种桀骜镇定底气十足的模样,还有手底下如云的训练有素的勇悍死士,他更像是郇王的人。
郇王命杨膺李翳领此事,栗氏辅之。
然后杨膺和李翳就把杨夫人推出来当靶子。
可为什么?
按照常理,郇王不可能直接命杨夫人这么一个后宅妇人,但有关大计划提议,杨膺李翳肯定会上禀他,得他首肯,才会进行的。
这是为什么?
最后这个问题,穆寒给她解答了。
……
韩菀独坐在空旷的庭院石阶,夜风沁凉。
不多时,身后就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是穆寒。
他正捧着一填漆茶盘。
韩菀晚膳都没用,一见孙氏情况稳定,他就匆匆去了庖厨一趟,一小碗鸡汤酱面,一碗酽黄大姜羊汤,热气腾腾,浓辛的鲜姜气味。
“主子,您先用些东西。”
对上穆寒一双隐含担忧关怀的眼眸,韩菀勉强笑笑,只她实在没什么胃口,酱面就不吃了,她端起热汤慢慢喝了下去。
穆寒劝了两句,无果,见她汤饮尽了,遂作罢。
他正侧身半跪石阶上,替韩菀挡去沁凉夜风。
两人距离很近,韩菀静静看着庭院一阵,忽觉有些冷,她慢慢侧头,轻轻靠在穆寒的肩膀上。
穆寒并没退后或推开,她曾说过他的怀抱让她感觉安全,此刻,他只希望能给予她尽可能多的安慰和力量。
“穆寒,你说是为什么?”
父亲怎可能一无所知?还有,“郇王若觊觎韩氏,他不摆明车马便罢,可他为什么要这般曲折迂回?”
简直是九曲十八弯,先是栗氏,又是杨夫人,接着还有杨膺,一层层深扒,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扒出是他。
是,觊觎巨富欲谋之是有损王威,落了下乘,还引起其他各国警惕,要加遮羞布这正常,但有必要曲折成这样吗?
这也过分忌惮谨慎了吧?
韩菀到底年轻,接触外事时日也不算长,再加上她本身是韩家人,许多事情都已习以为常,根本不觉得有什么。
是穆寒解答了她。
穆寒略想了想:“韩氏素仁厚,只怕郇王是有此顾忌。”
韩氏仁义,富甲天下,亦仁义天下,或许一开始祖上确实有保护手段的考虑,但这么多年下来,受韩氏恩泽有多少人?
单单就韩菀去过的,卢乡一庄,就收容了数千流民奴隶,还有栾邑呢?栾邑一整个山镇都是。
如卢乡栾邑之处,各国都有,多不胜数。这只还是需要安置的。每逢灾祸,韩氏捐钱献物,力所能及,却从不高调。
一代代人下来,韩氏再低调,但知悉的人还是不会少,至如今,韩氏仁善厚义之名早天下皆闻。
作为其中受益者,穆寒深有体会,而他这些年跟着主君行走各国,对这情况也颇有了解。
所以韩菀一问,他立即想到了答案。
郇王心存大志,早早秣兵历马,他怎肯落此骂名人心尽失?
这可不仅仅是骂名和庶民心,有道千金何足惜,一士固难求,一个惊才绝艳的能士,甚至有扭转国运和天下格局的能力。
可名士能人择主要求颇多,又爱惜羽毛,只怕届时来投者避之则吉,门庭冷落车马稀。
但栗竺和杨夫人就不同了,栗氏氏竞争对手,杨夫人是嫉妒扭曲的蛇蝎妇人。
“原来竟是这样。”
韩菀一瞬明悟。
难怪啊,难怪上辈子即便这等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李翳也没有马上动手解决她,非得缓个两年后,最后还大费周章弄了一个沉舟事故。
原来如此!!
她冷笑:“这郇王好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