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日绯
所有人看向李莞,李莞把两千两的银票和五百两的银票收好,站起身往内室去,挥挥手留下一句:“用不着,有人会送上门的。”
果然,李莞进屋之后没多久,揽月小筑外便有了声响,管家亲自提着贵喜家的过来找李莞赔罪,贵喜家的脸上有巴掌印子,脸颊肿起来老高,跪在垂花门前磕头求原谅。
李莞自然不会出面,只让人把她给打发了。管家在旁边又是赔不是,又是自责,说了好一通,亲自下场,把揽月小筑柴房里的碎炭搬走,换上了成色一新的银丝炭。
贵喜家的在四姑娘手里吃了大亏,不仅丢了自己的差事,还连累一家子老小都被赶出了李府,求爷爷告奶奶也容不得半点情面,管家暗地里给贵喜家的透了底,说并不是夫人要赶他们,而是八爷下令要赶的,八爷虽然好酒长醉,但他清醒时候说的话,就是老夫人出面也扭转不来。
一番大动静之后,李莞在李家名声大作。人人只当四姑娘是个娘死爹不爱的软柿子,没想到人家一开口,就让从来不管事的八爷动手,这么一来,足以威慑那些还在肚子里酿着坏,准备要欺负李莞的人,至少让他们知道了,四姑娘也不是孤身一人,再不济,背后总还有个亲爹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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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在大兴府颇有根基,祖辈有人当过官,有人从过商,积财不少,有田地,庄园,出息还不错,算是当地显贵之家,而如今一代人,老太爷那一辈的兄弟里,就数老太爷李贤和二老太爷李放这两门最为得意。李贤这房留在大兴,李放那一房则去了京城定居。
老太爷李贤乃辛酉年同进士,由恩师范阁老举荐入朝,先入国子监为舍人,三年后担任国子博士,为皇子,世子,宗亲,及入得国子监的天下学子们授业,朝廷正经五品官员。
二老太爷李放则在翰林院为院士,管着大典编修事宜,在宋策的父亲,翰林院首座宋亦民宋大人手下为官好几载,后来宋亦民卷入一桩案子,丢了官职,流放西北,便是李放继任的翰林院首座。
京城与大兴府不过半日路程,李家家眷未随李贤入京,仍旧留在大兴老宅。世人提起的大兴李家,便是李贤一门。
李家的儿郎,大多以从文,李贤有三个儿子,二老爷李韬,五老爷李光,还有就是八老爷李崇。二老爷李韬乃是武德一年的举人,再往上便没有进益,如今在李家家学中,为李家及旁支子弟们授课,五老爷李光则是秀才,在大兴府中最出名的络绎书院里教书,两位老爷都有点子承父业的意思。
唯有被李家公认的神童八老爷李崇,如今是越活越回去,成天醉生梦死,不事读书,配合他往年的天才名声,便如那明珠蒙尘,名剑断刃,令人扼腕。
李莞手里有了点钱,不能坐吃山空,总得干点什么才行。
上一世她是嫁去宋家以后,才在京城开设店铺,对京城里街面的发展情况和商业走势倒是了解,可如今她在大兴,今后也不可能再嫁给宋策,那样一来,就真得好好想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李莞从小就没有读书的兴趣,不过她天生算账快,对数字很敏感,行商于李莞而言,也许是一条好的出路。如果她能像表姑奶奶那样把生意做大,就算不嫁人,手里有钱,将来做个潇潇洒洒,痛痛快快的老姑奶奶也很好嘛。
李莞打算去街上转转,让院子里的阿成去马房套了一辆马车,带着银杏就出门了。
李莞十六岁嫁去京城的,十六岁之前,大都生活在大兴府,大兴府的街道跟印象中没什么太大变化,这里是历朝中都,虽不及京城乃重中之重,却也繁华。
这年头南北商货还没有盛行,整个大兴府能喊的上号的商行没有几家,这跟如今朝廷的水域政策有很大的关系,这一任的运河使康大人年事已高,是个保守之人,墨守成规,不愿推陈出新,许是任上时间快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既不开拓水域路线,还对水域上的船只往来控制十分严格,要一套特别特别繁缛的文书令办下来,才能在运河行舟,而且对运送物品也有很多限制,江南的丝绸,茶叶,陶瓷等只有那些大的商行能走,小的商行是想都别想的。
倒是下一任运河使褚公良褚大人,户部出身的大人,脑子就是灵活,思想开明,上任后大刀阔斧变了水域政策,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开拓运河,规划路线,造码头,搞运输,让运河从南至北,从北至南热闹起来,百姓们生活好了不是一星半点,有一些受运河影响而发迹的商户们,私下里都奉褚大人为财神爷,那年开始,国内的税收经济就开始呈倍成倍的增长。
不过等到褚大人上任,开拓运河,改变水域政策,至少还得要过三四年,这三四年间,南来北往的货商依旧是要走陆路的。
但不管走水路还是走陆路,李莞都清楚的知道北货南调,南货北调这其中有多少利润可图,而这几年里,因为运河还没正式大规模通商,很多货物不能无限量供应,造成了市场上货品物以稀为贵的局面,也就是说,这几年里,把南货运送到北边来贩卖,因为这类东西少,所以很容易卖出高价。
当然了,这又是另外一种商行模式了。
第6章
榆林街是大兴府最繁华的街道,以街尾那一片榆树林而得名。街道两侧商铺林立,各色旗幡艳帜斜插在店铺门前,叫卖声不断,李莞小时候最喜欢逛的就是这条街,嫁去京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来过。所以她对这条街的记忆始终没变,有很多好吃的小吃风味,好看的衣裳首饰,人来人往。
李莞眼馋糖葫芦,打发银杏去买了两根,用袖子遮着咬下一颗含在嘴里慢慢的融化,在榆林街上转悠。
“银杏,咱家的衣裳铺子是哪间,我怎么好像找不到了呢。”
李家有两间衣裳铺子在这榆林街上,都是当年表姑奶奶留给李崇的,表姑奶奶很会做生意,她留下的两间衣裳铺子里的布料永远是最鲜艳好看的,衣裳款式也最新颖,只是李莞整条榆林街都要走完,也没见着印象中那家客似云来的衣裳铺子。
银杏在街上左右看了一遍,指着不远处说道:“喏,不就在那儿。”
李莞顺着银杏指的方向看去,那家铺子门开的虽大,可门面却比左右店铺差远了,看着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正经装点修缮过了,门口的朱漆柱子都褪色成深褐色了,并且漆皮斑驳,李莞缓缓走到那店门前,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有点歪的牌匾,上头几个黑底烫金的字也沾上了厚厚的灰,‘大兴绸缎庄’五个字看起来说不出的萧条。
“是这儿吗?”
尽管店名没错,可这落差未免也太大了,让李莞着实不敢相信。
银杏倒是没有李莞的感触:“是这儿没错。每回王嬷嬷带我们出来都要在这里叹两声气呢。”
确实该叹气。如果曾经见识过这家店铺的繁华。
店面已然这样破败,里面就更加没什么好看的了,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着哈欠干瞪眼儿,老半天也没个人进去。
李莞若有所思的离开,循着脑中的印象,把榆林街上表姑奶留下的几家店铺全都看了一遍,除了街口的茶楼人还稍微多一点,其他的店铺,什么饭庄、酒肆、书画铺子,无一例外是绸缎庄那副萧条景象。
当年这些店铺都是表姑奶奶一手开设的,留给李崇,是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可李崇却无心打理这些,看着样子,可能连管都懒得管,任其破败萧条下去,这样的店铺,每年非但没有盈余,还要额外贴入花销,要是表姑奶奶泉下有知,约莫一定会后悔,当年怎么会选了个李崇来托付她产业的。
心情复杂的逛了半天,眼看日头偏西,银杏提醒李莞:
“姑娘,咱们该回去了。逛了一整天,回去指定挨数落。”
李莞抬头看看,确实夕阳西下,有些菜贩子,果贩子已经卖完了东西,开始收拾背篓菜篮,准备回家了。
“回吧。”
有些事心里着急也没用,路得一步一步的走才行。
李莞爬上了马车,让银杏把车帘子卷起来,看看沿路的风景。
“咦,八爷。”
银杏坐在左侧,忽的喊了一声,李莞回头从她那边的窗户往外看去,果真是李崇从一家酒楼里出来,脸颊绯红,脚步虚浮,亏得旁边有小厮扶着,要不然肯定就瘫地上去了。
“停车。”
李莞喊了一声,车夫就应声把马车停下了,李莞跟银杏换了个坐,就那么在马车里盯着醉醺醺的李崇。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那些酒友也都和他差不多,一群醉成烂泥的人相互假么假事的道了别,然后各自回家。
扶着李崇的小厮把李崇往停靠在酒楼门前的马车上拉,本来软兮兮的李崇突然一伸手推开小厮,看着像是不想上马车的样子,小厮被推倒了也没办法,爬起来又去扶他,嘴里一声一声喊着‘八爷’‘上车吧’之类的话。
李崇却听不进去,就跟车上有牛鬼蛇神等着他似的,怎么也不肯上,逼得急了,就干脆在酒楼门前撒起酒疯,那是真撒,一点不讲究,直接躺在地上打滚那种。
李莞原本是不想管他的,只想静静看着,然后等他上了马车,她再悄悄跟回去,可李崇那癫狂的样子,委实难看,李莞没忍住,还是下车了。
等到他走到李崇身边时,李崇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经过这么一闹,小厮也不敢拉他了,李崇歪歪斜斜的钻进人群里去,低眉搭眼不看路,经常撞到前面的人,引得周围怨声载道,李莞就那么跟在李崇身后,一路跟被他撞到的人道歉。
李崇漫无目的的走,偶尔抬头看看天,然后继续低头横冲直撞,许是有些反胃,他捂着嘴左右找路,踉跄着趴到一处巷口狂吐起来,引得那家店铺的掌柜从柜台后面冲出来骂道:
“嘿,哪儿来的醉汉,吐在咱店门口儿,这还叫人怎么做生意?”
李莞让银杏去给那掌柜送了十两银子,打招呼说‘家老爷喝醉了,对不住’之类的话,掌柜收了银两,有听说那醉汉是谁家老爷,也不敢再多计较,嘀咕着回去了。
李崇趴在墙角吐的昏天黑地,简直要把肚肠子都给吐出来似的,李莞来到他身后,一手掩着鼻,一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他背上给他拍背。
李崇简直要把苦胆吐出来,李莞掩鼻蹙眉,想转身就走,可李崇脸上那痛苦至极的表情却又让她忍不下心来。
既然醉酒这么痛苦,又怎会有人用酒来解忧呢?李莞特别不明白酒徒们的心思。
李崇吐完之后,感觉好了一点,迷迷糊糊转头,就看见李莞一脸嫌弃的站在旁边,李崇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对李莞笑了起来。
嘴上还沾着秽物,李莞眉头紧锁,鼓起勇气,才用自己的帕子去给他把嘴上的脏东西擦掉。
李崇在李莞面前倒像是变乖了,由着她给他擦拭,擦完了,还乖乖的搭在李莞肩上,让李莞扶着他走。
父女俩两辈子都没有这么亲近过,李莞觉得自己的肩头沉重发热,李崇脚步虚浮,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李莞肩头,走着特别费劲。银杏想上前帮忙,也被李崇给推开,不让靠近。
李莞脑中正寻思着怎么劝说李崇坐马车,要她扶着回李家,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忽的李崇停下脚步,李莞吃力的抬头看他,只见李崇的目光被街边一个首饰摊位吸引住了,拉着李莞走到那摊位前站定,李莞看着这摊位上并不值钱的首饰,不知道李崇要干什么。
“这位大爷,小姐这么漂亮,给小姐买根簪子吧。”卖首饰的婆子会做生意,上来就夸人漂亮。
李崇就是醉了酒,也听得出来赞美的话,竟然真的伸手在摆满了首饰的台子上挑了一根粉红流苏的桃花簪,拿在手里失神的观望,李莞喊了他一声:“爹。”李崇才转过身来,把簪子插在李莞的坠马髻上。
“漂……亮。”一张嘴,就满是酒气正面喷上李莞。
李莞赶忙闭了口气,无奈跟那卖簪子的婆子笑了笑,招来跟在他们身后的银杏付钱,然后扶着李崇继续往前走。
李崇搭在李莞的肩上,一路从榆林路走到鎏金街,经过一家干果铺子,说什么都要给李莞买一包蜜饯糖果吃,好不容易骗出来,李崇又开始吟诗,声音之大,把街上行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李莞两颊火辣辣的,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人过。
好不容易把李崇扶到了李家,门房瞧见了,轻车熟路的过来接手,把安分下来的李崇给扶了进去。
李莞这才如释重负,大大的呼出一口气,此时天色已晚,最后一抹夕阳也落下云层,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空气中飘着诱人的饭香,李莞觉得自己今天晚上能吃两碗米饭。
夜里洗漱后躺在床上,李莞举着桃花簪看,材质和做工都很一般,唯独这桃花很逼真。
李莞从床上翻了个身,趴在那里,对在她榻下铺床的王嬷嬷问:
“嬷嬷,我爹喜欢桃花吗?”
王嬷嬷一愣,答道:“老爷喜欢不喜欢,奴婢不知道,不过太太倒是很喜欢的。”
是她娘喜欢的。
李莞点点头,把簪子放在床铺上,趴在枕头上凝视着,脑中回想李崇对着她喊‘素秋’的样子,真没想到,李崇对她娘的感情居然这样强烈。
王嬷嬷铺好了床,问李莞要不要熄灯,李莞想了想后,对王嬷嬷道:“先不着急,嬷嬷躺下来,咱们说说话吧。”
李莞突然对李崇和她娘的事情产生一点兴趣,以前她都是凭自己的想象去看待李崇,脑子里一直觉得他不是个好父亲,所以对他的事情并不在意,只是如今的她已非当年那懵懂孩子,经历过世事,体验过欢喜与悲伤,心境已然不同。
“姑娘想说什么呀?”王嬷嬷钻进了被褥,侧着身子与李莞对望。
李莞将那簪子拿在手里轻抚两下:“便与我说说我爹和我娘的事情吧。他们感情好吗?”
李莞的问题让王嬷嬷陷入了回忆之中,李莞等了好半晌,王嬷嬷才缓缓开口:
“你爹和你娘,感情挺好的。你娘总是不开心,你爹就总是逗她开心。你爹年轻时神采飞扬,可不是现在比得了的,我就记得呀,你娘怀你的时候,大半夜里想吃瑞合祥的饺子,你爹二话不说,套上衣服就出门给她寻,那时候是冬天,近年关了,外头还下着雪,人家店门早就关了,也不知道他弄了什么法子,居然还真给你娘买回来了,冻的鼻头都发红了,那样子滑稽的很,我到今天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李莞脑中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不禁上翘。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是要问过才能知道内情。
“看来我爹很喜欢我娘。”李莞感慨。
“可不,喜欢的紧。”王嬷嬷回答。
李莞把脸靠在枕头上,指尖扫过桃花簪的花瓣:“那我娘死的时候,我爹肯定哭的很伤心吧。”
一个肯大冬天为怀孕妻子奔走的男人,骨子里坏不到哪儿去,反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就能说明妻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很高,为了妻子满意,宁愿让自己遭点罪。
“倒是没见你爹哭。那时候他就抱着你坐在你娘的灵堂前,傻愣愣的看着你娘的牌位,不吃不喝不睡,谁跟他说话都不理睬。下葬时也是,抱着睡着的你,眼睁睁看着棺材埋下地,眼神都是空洞洞的。”
王嬷嬷现在想起当时那画面,还觉得唏嘘不已。
李莞那时候才两岁还不到,对于王嬷嬷说的这些,自然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只能凭脑中想象。
要说李崇对她娘用情至深吧,可他为李莞的娘守了一年孝后,转头就娶了崔氏,同年生下一对龙凤胎,崔氏怀孕期间,他干脆又接连纳了崔氏陪房的两个丫鬟为妾,后来虽然没怎么见李崇去过那俩妾侍院里,但他总没有推辞就是了。
所以,李莞一时还真拿不准,她爹对她娘到底是个什么感情。
王嬷嬷见李莞不说话了,以为她要睡了,便起身去熄了灯,李莞把那簪子塞进枕头底下,翻了个身,借着稀薄的月光,盯着承尘,脑中想着李崇和她娘的事情,迷迷糊糊间睡着了。
第7章
李莞正在吃早饭,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就来传话,说今天中午老夫人院里摆饭,五姑娘和六公子从清河回来,大约今天中午能到家,老夫人给他们办一桌接风宴,请大房和二房的老爷、夫人、姑娘、少爷们都来聚聚。
王嬷嬷给李莞布菜,闻言回道:“哎哟,这事儿昨天奴婢就听说了,竟忘了告诉姑娘知道。五姑娘和六公子约莫今天就能到家,据说还带回来崔家的一位小姐和两位公子,怪不得老夫人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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