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日绯
李莞的目光被李崇的感慨拉了回来,心虚的低头干咳一声, 李崇走着走着,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 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李莞问:
“爹你怎么了?要坐车吗?”
李家的马车跟在后头, 刚出饭庄的时候, 李崇还是觉得心里憋闷憋闷的,所以选择步行一阵。
李崇摇头,用奇怪的眼神往李莞看去, 李莞被他看得心慌慌,眼珠子左右转动,以为是自己对陆睿的那点小心思被李崇给看了出来, 脑子里甚至已经开始思考到底要怎么跟李崇解释了,李崇对着李莞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了句:
“唉,可惜啊。”如果女儿早生几年,如果两家的地位不是相差这么大的话,李崇还真想把女儿嫁给这样的好男儿。
李莞一头雾水:“爹你什么意思?”
李崇不理她,继续往前走,口中居然还像模像样的吟起了诗句,酸不溜丢感慨良多的样子让李莞更加搞不懂了,爹他到底是看出来还是没看出来啊?
父女俩各怀心思,走在熙熙攘攘的夜市大街上。
后天就是元宵佳节,街上各家店铺门前已经开始挂起了各色灯笼招揽客源,李崇站在一处灯笼铺子前,抬头看着那铺子门上挂着的一只小兔子灯笼,发呆停步,李莞在前面走了一会儿,发现李崇没有跟过来,遂回头看,便看见他站在那里失神观望,双手拢入袖中,落寞之色溢于言表。
能让李崇露出这种神色的原因,李莞一猜就知道是什么,李崇肯定又在缅怀死去的张氏了,也就是李莞的亲娘。
每当看见李崇这副表情的时候,李莞心里就特别希望见一见娘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让李崇这般神魂颠倒,记挂了半辈子都走不出来。
李崇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那盏兔子花灯上挪开,余光瞥见李莞跟他保持同样的姿势站着,双手拢在袖子里,小大人一般,显然是在学他的姿势,李崇伸手要去拧她的脸,李莞见状立刻捧住自己的脸做保护状。
那小模样甚是可爱,虽然五官相似,但神情举止确实天差地别,思及此,李崇就越发无奈感慨了。
李莞跟在李崇身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对李崇问道:
“爹,跟我说说我娘的事儿吧?”
对于娘亲张氏,李莞所有的印象就是李崇书房里挂的那副画像和祠堂里供奉的那尊牌位,其他就没有什么了,而李崇往年醉醺醺的,连李莞都顾不到,怎么可能还会跟李莞讲述关于张氏的事情呢,所以李莞心里一直很好奇。
李崇先是垂下眼睑,然后呼出一口气,说道:“你娘有什么可说的。”
“有啊。你跟我说说她的容貌,跟我说说她的性格,还可以跟我说说你和她相处的事情,我时常听绣姐姐说五婶娘和五伯父年轻时的趣事呢,你跟我娘肯定也有不少趣事吧。”
李莞很十分想知道这些,上一世李莞没有机会问李崇就去世了,这一世总得抓住机会才行。
父女俩并排走了好一段路,李崇都没有开口,就在李莞以为李崇不愿意说的时候,他开口了。
“你娘的容貌你自己照镜子就知道了,你与她生的颇为相像。至于你娘的性格,很是温婉,她对你笑的时候,你简直想把一颗心都捧到她面前去。但她同时也很胆小,一只飞蛾,一只虫子都能把她吓到,那个时候她最不喜过的便是夏天,夏天蚊虫鼠蚁多,仿佛除不尽般。”
李崇的声音很轻,很慢,听起来像是他在跟李莞讲述他和张氏的故事,可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当中。
“她是个大家闺秀,只是家道中落,才在大兴府落户安家,当时我一眼便相中了她,可李家上门提亲的时候,她却并不是很愿意,第一次上门,她就把我赶走了。”李崇说着说着自己就跟着笑了起来。
李莞蹙起眉头,不明白第一次上门提亲就被人赶走他有什么可笑的。
“她看着温软,实则很有主意的。她不喜欢我,便不愿嫁给我。”李崇自嘲一笑。
李莞不解发问:“她不喜欢你啊?”
这件事倒是出乎了李莞的预料,要知道当年李崇没有醉生梦死的时候,可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天才神童,十四岁的解元,容貌生的不说貌比潘安,至少也是中上等,李家在大兴府又是根基深厚的书香门第,按照李崇说的,张氏是家道中落的大家闺秀,只要稍微打听打听,就不可能不喜欢李崇吧。
不过想想也是,姑娘家喜欢一个人,又不全是因为那个人的身份地位而定,喜欢的感觉很微妙,也许一个细节就能让人彻底改变心意。就好像她一开始觉得陆睿不是好人,可是后来相处了几回就发现,这世上竟没有比他再好的人。
意识到自己居然又想到了陆睿身上,李莞暗自收敛心神,往陷入沉思的李崇看去一眼,见他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小表情,这才放心悄悄呼出一口气。
“她不喜欢我。其他人也和你一样的想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觉得你娘肯定是疯了才会那么做。不是我吹嘘,你爹我当年在大兴府的行情可是相当好的,多少姑娘都对我有意思,你娘不喜欢我,还把李家的提亲队伍赶出家门,太不识抬举了。当时好多人都这么想,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哪是别人所想的她配不上我,根本就是我配不上她。”
李崇说的越发伤感。
李莞怕他在大街上哭出来,赶忙纠正话题:
“那后来呢?后来她怎么又同意嫁给你了?”
李崇扬了扬眉,深呼吸一口气,两手一摊:“她没同意。”
李莞瞪大圆溜溜的眼珠子:“没同意?那……你怎么娶到她的?”
看来李崇和张氏之间的故事要比李莞所想的要复杂的多啊。
“她没同意。她爹娘同意了。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同意也没用啊。”李崇在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倒是没有刻意美化过自己。
李莞简直要被李崇讲述的这段颠覆三观的往事给憋出内伤来,上一世她没有过多关注李崇和张氏之间的故事,李崇死了以后,她越发没了靠山,在宋家年复一年的过日子,而这一世她和李崇的关系变好了,也没有宋家那些琐事缠身,自然有时间想想李崇和张氏,凭着李崇对张氏的感情,李莞曾在脑中想象过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样子,可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到他们竟然是这样一种开场模式。
张氏嫁给李崇的时候,不喜欢他,甚至把第一次提亲的队伍都给赶出去了,要知道,这可是需要很大很大的勇气的,绣姐儿当时跟保定王家定亲时,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意,她也没敢把王家的提亲队伍轰出去啊,所以当年的张氏到底是有多讨厌李崇,才会做到如此地步。
怀抱着美好幻想,李莞又问:“那我娘嫁给你之后,是不是就发现你的好,继而喜欢上你?”
李莞满怀期待的看着李崇,李崇犹豫片刻后,才果断摇头:“没有。”
李莞扶额叹息:“爹。你这样说的话,我都没法往下接了。我难得问一回你们的事情,你就算不说你们有多相爱,至少也别这么直白嘛。”
不怪李莞受不了,因为今天李崇所说的事情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说了半天,难道他就是想告诉自己的女儿,她的父亲和母亲并不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的,而是她娘不愿意嫁,她爹利用老丈人和老丈母娘对自己的喜爱,把她娘强娶回家的?
这像话吗?
李崇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哪儿说错了,依旧坚持己见:
“我说的都是事实啊,你不是说想听的嘛。”
李莞气结,她是想听没错,可她没想这样的结果嘛。这下好了,他几句话的功夫,就把李莞脑中所有的幻想全都搅和破灭了。
李莞把手拢入袖子里,埋头往前走,一副气呼呼的样子,李崇紧随其后,问她怎么回事,李莞懒得理他,忽然眼前人影一闪而过,李莞只觉得手臂被人往后一扯,身子往后退去,这一退不打紧,只见一锅子滚烫的水浇在刚才李莞站立的地方,李莞看了看把她拉走的李崇,心有余悸。
李崇也是愤怒极了,往那泼水之人看去,刚要理论,就见那泼水之人把水盆往地上一扔,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人群里又走出两个凶神恶煞的人,一共三个人往李崇和李莞这里扑过来,李崇赶紧拉着李莞转身就跑,却还是被那三人纠缠围住。
李崇把李莞护在身后,怒目斥道:“你们什么人?大庭广众还想杀人不成?”
那几个地痞并不想跟李崇废话,直接回了一句:“哼,有人要买你们的命,对不住了。”
说完就扑上来就跟他扭打在一起,李崇是个书生,哪是这些人的对手,一会儿就给人放倒在地,那个拿匕首的要去刺李崇,李莞从地上捡了一根烧火棍就冲上前去救李崇,那人被李莞偷袭,敲打到一边,李莞趁势过去扶李崇起来,想拉着李崇赶紧跑,这时候她多后悔没让阿成他们驾车跟着,至少有个帮手,父女俩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一道戏谑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大庭广众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要玩儿命的话,有本事过来跟小爷打。”
地痞们回头,就看见一黝黑的俊秀少年牵着马从人群中走来,李莞把脸上挂彩的李崇扶起来,探头看了一眼,那牵马的少年她认识,不是崔槐又会是谁?他穿着便服,手里还牵着马,看着就像是陌上少年郎般,没什么杀伤力的样子,地痞们对视一眼,凶狠道:
“没你的事儿,滚。”
崔槐把马的缰绳交到一旁一个看热闹的大婶手里,一边把衣摆撩起来塞入腰带,一边把宽大的袖口绑起来,一副管定了这桩闲事的样子。
第95章
那三个地痞互相对视一眼, 为首那个拿匕首的对旁边的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同往崔槐面前冲过去,崔槐一个闪身便把两人的攻势分开, 然后一拳一脚的分开回击,几个回合下来,两人就给他打得爬不起来, 为首那人见情况不妙, 恶向胆边生,操着匕首就转身往李莞和李崇这边折过来, 李莞吓了一跳,拉着李崇往后躲,可慌乱间,父女俩没找准方向, 被一个卖香炉的摊位给挡住了去路,眼看那个地痞手上的匕首就要刺在李崇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 崔槐一个鹞子翻身飞过来, 将那地痞手里的匕首抓住, 一掰扯匕首就到了崔槐手里, 另一只手揪住那人衣领一个抱腰摔就将之擒住,掰着那人手腕听到那人的哀嚎声,崔槐问道:“谁让你们来杀人的?说!”
那人的手给崔槐掰在身后, 痛的直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我不知道他是谁, 我们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的。”
崔槐手里越发用力:“哼,现在不说,等到了锦衣卫诏狱里头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那些地痞听崔槐提到了锦衣卫诏狱,顿时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他们确实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只想干票大的,然后潜逃出城逍遥个一年半载再回来,却没想到会遇到个硬茬儿,这下怕是要栽在这里了。
人群后又来几个骑马的年轻人,看样子跟崔槐认识,其中一个对崔槐问:“怎么回事?”
崔槐把人从地上揪起来,那几个人下马来接,崔槐指着这三人道:“当街谋杀朝廷命官,狗胆包天,全都得抓回去审审。”
那些原本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抓人的锦衣卫听到‘朝廷命官’四个字时,神色一凛,往狼狈的李家父女看去,李崇这阵子在京城的风头很劲,倒还真有人把他给认出来了。
“是御史台的李大人,去年新科状元。”
崔槐的同伴全都下马,隔着人群对李崇拱了拱手,然后将那三个不住喊冤的地痞用随行锁链给锁了起来,拴在马后面带走。
崔槐来到惊魂未定的李崇和李莞面前,问道:“你们没事吧?”
李莞摇头:“没事,幸好你及时赶到,要不然我和我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不是崔槐,他们父女俩今天不说全都没命吧,但肯定会见血受伤。
“你们认识?不管如何,今日多谢这位大人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我们父女没齿难忘。”
李崇先前听说他是锦衣卫的人,觉得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拱手作揖,先道谢再说。
崔槐赶忙上前扶住李崇,说道:
“姑……呃,李大人莫要见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任谁遇到这样的恶事都会出手的。”
崔槐开口想要叫李崇姑父,但想起来崔氏如今已经不是他的夫人,所以这姑父自然也不能喊了。
李莞在旁边见李崇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不禁提醒他道:
“爹,你不认识他了。崔槐啊。从前他还去咱们家住过好些时日呢。”
崔槐在李家小住的时候,李崇还没怎么清醒,成天醉醺醺的,约莫已经忘记崔槐这个人了。
经由李莞提醒之下,李崇才猛然想起眼前这黝黑的少年郎是谁,怪道刚才觉得这人眼熟,原来是他。许是太过惊讶,李崇一时竟忘了礼数,直言道:
“你怎么黑成这样?”
崔槐满头黑线,想起自己从崔家出来以后第一次遇见李莞,她也是这么说的,这么一看,还真是亲父女两个。但他也知自己如今的形象比之从前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见过他的人摸不觉得奇怪的,所以李崇这般问,崔槐倒也不介意,抓着后脑,难为情的说道:
“风吹日晒,可不就这样了嘛。”
目光往一旁李莞看去,只见李莞正抿着唇,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崔槐对她无语了,经历了刚才的凶险,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也是佩服。
李莞低头掩唇发笑的时候,看见崔槐脚旁有血迹,顺着血迹往上看,只见崔槐一直捏着右手,李莞惊呼:“崔槐,你受伤了。”
李崇这也想起来先前崔槐救人的时候,好像就是用手抓住了那人的匕首,可不就得受伤了嘛。
想到这孩子因为自己受伤,李崇百般愧疚,拉起崔槐的手观望,嘴里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走走走,随我去医馆包扎。”
崔槐被李崇拉着往前走,一直喊着‘我没事’,但李崇却充耳不闻,崔槐往李莞递去目光求助,李莞也觉得崔槐的伤势要包扎一下,便由着李崇将他拉走,而她则转身去把崔槐的马给牵着,跟在李崇他们身后往医馆去。
崔槐被李崇按着在医馆里面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幸好只是皮外伤,包扎的时候,李崇就陪在崔槐身旁,关切的问他疼不疼,看见崔槐皱个眉头,李崇都恨不得上去给他吹吹,弄得崔槐很不好意思,频频向李莞求助,李莞也是无奈,李崇这人本来就心好,对要杀他的崔氏,他都肯放她一条生路,更别说崔槐为救他受伤了,关心一点也是正常的。
趁着大夫给崔槐包扎的时候,李崇就简易问了问崔槐为什么要弃文从武,崔槐倒是没隐瞒,将崔家一些秘密的家事也都说与李崇听了,使得李崇听了唏嘘不已。
清河崔氏百年之家,免不了会生出一些蠹虫烂枝,崔槐生在崔家也是无奈,所以尽管李崇对崔家的人如今没什么好感,却对崔槐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又问了崔槐在锦衣卫的情况,听的连连点头,颇为赞赏之色。
“不管怎么说,今日都要多谢你,若非你仗义出手,我们父女必遭横难。”
崔槐包扎完了手以后,还亲自送李崇和李莞回到李家门前,李崇握着崔槐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再次道谢。
这一路上,崔槐已经不记得李崇对自己道过多少次谢了,听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李伯父千万别往心里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还有今晚那几个袭击你们的人,我回去之后,定会严加审问,看他们的样子并不像是什么专业杀手,反而更像街边的地痞流氓,关键是幕后之人。李伯父确定自己没有招惹这些人的麻烦吗?”
崔槐本来称呼李崇为李大人,可这一路护送下来,李崇就让崔槐改口叫他李伯父,虽然不喜崔家,但崔槐这个孩子如今在李崇眼中还是很不错的。
仔细回想之后,李崇摇头:“确定没有。不怕贤侄笑话,若是两年前贤侄这般问我,我还不敢肯定,毕竟从前的风评不太好,但来了京城以后,我以少沾酒类,这样的人更是没有接触过,一时还真想不出来,到底跟谁有这般深仇大恨,让他要买凶杀人。”
“如此,那好吧。其他的交给我去审问好了,等有了结果,定会告知李伯父知晓的。这段时间,你们出门的时候,多带几个护院,千万别再入今日这般,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崔槐叮嘱李崇道。
李崇接受这个建议:“贤侄放心,今日情况特殊,不会再有下次了。夜已深,贤侄又有伤在身,要我说的话,便在这里住一晚,明日我也好提醒贤侄换药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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