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同理,她也一样。
她与秦青羡,都是活在当下的人。
纵然那人在自己心里的分量极重,亦不会为他的离去而自暴自弃。
好好活着,是对逝去之人最大的尊重。
未央轻轻一笑,微蹙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窗外的冷风不知何时止住了,粗糙的衣物披在身上久了,慢慢有些温度。
未央往角落里缩了缩,吸取着可以忽略不计的可怜温度。
然而下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床头倒映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量很高,宽肩窄腰,立领箭袖,清瘦挺拔,似乎携着塞外肃杀而来。
纵然不求看他的脸,未央也知道来人是谁。
“少将军。”
未央抬眸,笑弯了眼,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天边星光如洗,斜斜洒在秦青羡身上,他背对星光而立,肩头与鬂间泛着点点银光。
他静静看着阴暗小屋里的未央,剑眉微蹙,眸光天边星光更耀眼。
“未央。”
秦青羡薄唇轻启,眼底闪过一抹心疼,道:“你很不必吃这些苦。”
他记忆里的未央,精致得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人一般,锦衣华服,梳着灵蛇鬓,鬂间步摇轻晃,灿然一笑若明霞。
纵然是最落魄的时候,她做男装打扮,一颦一笑亦风流婉转。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穿着粗劣的麻布衣服,如瀑的长发随意挽着鬓儿,白皙细腻的脸上沾着点点尘土,像个小花猫一般。
秦青羡蹙了蹙眉,隔着窗台,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
未央接过锦帕,擦了擦自己的脸。
秦青羡有洁癖,她与秦青羡相处的第一日便知晓了。
想到这,她不免有些好奇,一个整日里打打杀杀的人,手上性命无数,满身血污的人,怎就有了洁癖这种小毛病?
想了想,大抵是因为满身血污,所以更讨厌血污的缘故。
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人,会比寻常人更向往阳光。
未央仔细用锦帕脸上的泥污擦干净,再将沾了泥污的锦帕折了折,收在袖子里。
秦青羡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还给他,他也不会收。
还是等她出去之后,让丫鬟们将帕子洗干净之后,再把帕子送到秦青羡手里。
未央这般想着,收了锦帕,问秦青羡道:“少将军带的有吃的东西吗?”
“我很饿。”
“你倒是心大。”
外面乱成一锅粥,她作为始作俑者,不仅不担心,还有心情问他要吃的。
秦青羡剑眉轻挑,伸出手,扶在窗台上。
窗台许久没有人打扫,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尘,秦青羡剑眉皱了皱,眼底的厌恶一览无余。
未央见此笑出了声。
“我虽不曾带,但可以带你去找吃的。”
秦青羡嫌弃地将窗台掰开,对屋里的未央伸出手,说道:“你想吃甚么?”
“明月楼的点心?还是你府上厨子做的鹿舌?”
未央起身,将手搭在秦青羡掌心,笑道:“先吃点心罢。”
许久不曾吃了,着实有些想念。
“好。”
秦青羡说道。
未央的体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一些,他稍稍用力,便将她带了出来。
她在暴室里待了许多时日,住的地方又阴暗潮湿,衣服上有着淡淡霉味,直将她身上特有的子午花香都冲淡了许多。
秦青羡鼻翼动了动,犹豫片刻,道:“还是先回府罢。”
换身衣服再去吃饭。
未央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物。
哪怕身在暴室,她也是极爱干净的,花在买水上的钱财,比花在买饭菜的钱财还要多。
她身上并无怪味,只是有着若有若无的霉味。
霉味并不明显,若不仔细闻,根本稳不住。
秦青羡难道是个狗鼻子不成?
未央抬头看了一眼秦青羡,忍俊不禁道:“你嫌弃我?”
秦青羡揉了揉鼻子,星辰一般的眼眸有些飘,说道:“没有的事。”
只是他更喜欢她身上的子午花香罢了。
“行吧,先回家。”
未央说道。
身上的味道是其次,她更受不了的,是将柔/嫩/皮肤磨得生疼的麻布衣服。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穿惯了细腻顺滑的云锦料子做的衣服,她委实穿不来粗糙的麻布。
未央跟在秦青羡身后,一路往外走。
暴室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备极其森严。
然而这些人在秦青羡眼里,却如同无物一般。
他握着未央的手,脚尖请点地,纵身而起,轻轻巧巧越过高耸着的宫墙,悄无声息落在宫道外。
宫道外有巡逻的卫士,他眼疾手快将未央拉在一旁的树荫下。
卫士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才带着未央走出来。
暴室处于内城的西北角,有着重重宫门把守着。
巡逻的卫士更是天家最为精锐的卫士,莫说有人从暴室里逃出去,没有天子的允许,纵然是飞鸟,也飞不出暴室。
但秦青羡还是将未央带了出来。
一路而行,未央对秦青羡有了新的认知——他不仅是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少将军,更像话本里出入禁宫如家常便饭的侠客。
皇城外,秦青羡早已让亲卫们准备好了马匹。
未央纵马而行,笑着去问秦青羡:“少将军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星光落在秦青羡眼角,秦青羡侧脸去看未央。
清凉夜风拂在她面上,她微微眯着眼,微弯的眼角减去了眉眼上挑的凌厉妩媚,柔软明媚,能将人的心软了去。
秦青羡抿了抿唇,星光一般的眸明明暗暗,道:“你以后便知晓了。”
知晓之后,大抵便不会再以现在的心境待他了。
秦青羡握着马缰的手指紧了紧,收回看向未央的目光。
他与未央一样,都有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他忍不住想起未央曾经与他说过的话,说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程。
人生的旅途,有人走,有人来,能相伴一生的人,可遇不可求。
未央陪他走了许久,他该知足的。
秦青羡眸光沉了沉,眯眼看着前方的路。
夜风迎面而来,撩起他高高挽起的发。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华京城的夜有些凉。
凉到他骨髓跟着发疼。
秦青羡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未央的话,未央眸光轻转,看了看秦青羡。
今夜的少将军,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不,仔细想来,是他从雍州城回来之后,便与之前不大一样了。
以前的少将军,可不是这么沉默寡言的性子。
未央蹙眉想了一会儿,心中越发好奇太子究竟与秦青羡说了甚么话,才会让秦青羡这般为他卖命。
马蹄哒哒行在路上,并肩而行的二人心思各异。
星光徐徐,如上好的锦缎一般披在二人身上。
秦青羡一身华服,行动之间暗光流动,未央一身麻布衣裳,灰扑扑的,唯有一张精致小脸如月色皎洁。
未央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秦青羡,心中悠悠一叹。
有些距离,似乎从出生那日便注定了。
秦青羡是雍城秦家唯一的后人,他身上的担子太重太重。
未央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努力让微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她不怪他。
若她是他,她会与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未央继续往前走。
爷爷简在帝心,萧家府邸离皇城并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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