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未央既开了口,以秦青羡待她的心,多半不会违逆她的意思。
当然,这是以往的情况,眼下这种局面,说不好秦青羡心中一个不忍,便会将一切对未央摊牌。
届时以未央的聪明,必会大乱太子的计划。
想到此处,织锦越发紧张。
但她终归是县主的左膀右臂,心中存着事,面上却不显,仍是平静如水的,唯有被手指抓皱了的帕子,出卖了她的内心。
未央将织锦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
看来县主已经做出了选择。
出身天家的人,做事都讲究个体面,县主让织锦请她过去,是想给她留个体面。若她不愿意体面过去,县主便会帮她体面。
至于秦青羡,她信他一心为她好,不会害她,可他终究是雍城秦家出来的儿郎,他心中不止有儿女情长,更有家国天下,她不能做他的拖累。
“少将军,我走啦。”
未央笑眼弯弯,对秦青羡说道:“我院子里埋的有好酒,待下次见面,我便带着酒,与你一同去明月楼。”
烫一壶老酒,一醉方休,在她心里,秦青羡永远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他永远叛逆,永远我行我素,纵然经历满族被灭的黑暗,依旧满怀希望。
他永远不会向这个世界妥协。
而现在,他眼底清澈的感伤,不适合他。
他应该一生不羁爱自由,无拘无束,狂傲洒脱。
秦青羡身体僵了僵。
未央声音仍是旧时清脆,然而他听着,却像是雍州城外的寒风携着霜雪往耳朵里灌。
秦青羡寒星似的眸光深了又深,紧握成拳的指尖微微泛着白。
“好。”
秦青羡深吸一口气,低低道。
大局已定,他逃避不了的。
他所做的,是对未央最好的结局。
哪怕这一切非他所愿。
未央笑了笑,辞别秦青羡,与织锦一同往外走。
秦青羡别过眼,不去看她的身影。
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清风扫过秦青羡的耳朵。
秦青羡闭眼又睁开。
启明星终于穿透云层,东方泛起鱼肚白,稀薄的晨光和着摇曳的烛火,落在未央身上,将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拉得极长。
“未央!”
秦青羡陡然开口,视线里的窈窕身影停了下来。
“嗯?”
未央转身,秋水似的眸光里蕴着几分疑惑,初升的太阳剪着她的侧脸,清晨的微风抚着她的发带,她像极了自阳光中走出来的神女。
“我现在便带你去明月楼。”
秦青羡胸口剧烈起伏着,寒星似的眸直直看着未央,急促说道:“不等以后,更不等一切了结,我们现在便去!”
第88章
现在便去!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炸响在未央脑海,将原本占据在她脑海的纷扰念头尽数驱除。
未央微微一怔,心脏顷刻间便软了下来。
很软很软的那一种。
眼前的这个人,果然是她认识的少将军。
雍州城外的风霜刀剑不曾磨去他的热枕与赤诚,华京城的勾心斗角让他的野心与梦想越发明朗。
他知道自己想要甚么,在做甚么,亦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可他还是去做了。
他就是他,他永远锋芒毕露,永不妥协,清凌傲气逼骄阳。
看着面前眉眼似剑气质如刀的英气男子,未央软了心肠,温声说道:“少将军,你且等我一等。”
“下次,下次见面,我再带着美酒,与你一同上明月楼。”
但将痛饮酬风月,莫放离歌入管弦。
他永远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感伤与惆怅与他无关。
金乌跃出云层,阳光越发浓烈,灿灿金光掠过院中葱郁枝叶,斜斜落在秦青羡肩头。
鲜明衣甲折叠着徐徐而来的晨曦,他滚动着的喉结清晰可见。
“未央,”他斜了一眼未央身旁的织锦,说道:“你知道她会带你去哪么?”
饶是织锦心思缜密,此时听到他的话也不免脸色微变,稳了稳心绪说道:“秦将军,您这是哪里话——”
然而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见秦青羡目光骤冷,如出鞘的刀剑,杀人不见血,须臾间便能取人性命。
织锦呼吸一滞,后面的话不敢再说。
眼前的这位主儿,是大夏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性子上来时,天子面前也敢抽刀。
桀骜如他,杀她比碾死一只蚂蚁简单。
织锦脸色白了白,其他丫鬟大气也不敢出,院子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未央抬手捋着被清风浮动的发带,向秦青羡道:“少将军,你的脾气又大了。”
“你都知道我会去往何处,我又怎会不知?”
“那你还跟她走?”
“少将军,你有你的阳关路,我有我的独木桥,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路。”
未央说道。
织锦看了一眼满面固执的未央,心中忍不住好奇,究竟何晏做了何事,竟让未央这般信任于他?
她得到消息,是何晏生死未卜。
纵然何晏天纵奇才,能在重重堵截中逃出生天,前来华京城救未央,可太子早有准备,等待着他的,是自投罗网。
何晏的局面,无论怎样看,都是有死无生,也不知未央是怎么想的,竟将身家性命交托在何晏身上。
世人都道未央聪明透彻,但她看来,这般行事的未央,委实算不得聪明。
甚至能说上一句愚蠢。
织锦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秦青羡蹙眉,似乎在斟酌如何反驳未央的话。
未央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少将军,我的路,未必是错误的。”
秦青羡闭了闭眼,片刻后,他又睁开眼,直视着未央秋水似的潋滟眸光,道:“如果他——”
“没有如果。”
未央斩钉截铁打断秦青羡的话,笃定道:“我的选择不会错。”
她信自己的选择,更信何晏。
天边日头温暖,迎面的而来的微风亦是清逸可人的,可秦青羡却只觉得身上极冷。
冷到让他的手指跟着颤抖。
未央竟这般信那个人。
那个为权利不择手段,眼中没有丝毫生而为人应有的热度的人。
秦青羡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叫嚣着的戾气,道:“我信你的选择不会错。”
如果未央的选择错了,他会替她拨乱反正。
总之,他手中陌刀,会护她一世安宁。
“多谢少将军的信任。”
未央言笑晏晏,笑着与秦青羡道别:“那么少将军,我先走了。”
“明月楼的东西可不便宜,你下次见我时,要记得多带银钱。”
未央眨了眨眼,声音揶揄。
秦青羡抬手按了按眉心,面上冷色淡了几分,道:“我记下了。”
原本积压在心头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的挣扎不安,似乎全部随着未央的这句调皮话消失不见。
未央辞别秦青羡,与织锦一同往外走。
爷爷是四镇之首的镇南侯,府邸比寻常公卿朝臣的更大些,飞檐翘角层层叠叠,气势恢宏不输藩王家。
只是她到底是女儿家,她的院子更为轻盈活泼,四季不败的花,青葱的常青树,望之让人心情愉悦。
她穿过花枝缠绕着的长廊,隔壁是母亲的院子。
母亲被姜黎的蛊毒所伤,疯疯傻傻,认不得人,爷爷怕母亲见到熟人,会勾起往事,刺激母亲的病情,让她越发痴傻,故而母亲自海外荒岛回来后,爷爷便将母亲安置在院子里,轻易不许母亲外出,更不许旁人来探视。
母亲的记忆停留在韶华正好的十五岁,终日待在院子里也不觉得烦闷,与丫鬟们玩闹荡秋千,快乐的笑声时常从院子里传出。
而今日,院子里的笑声似乎掺杂了其他东西。
未央停下脚步,看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她的母亲喜梅,花墙洞是菱式穿梅花的,将天际倾泻而来的阳光剪成梅花状。
花墙后种着许多梅花,此时梅花未开,只有嶙峋梅枝虚映着花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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