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想到此处,未央心绪渐安,冲着何晏笑了笑,装作没事人一般,向何晏道:“夫君不是在陪伴天子么?怎地突然来了灵堂?”
何晏虽是天子面前红人,但到底是商户出身,是没有资格出现在储君的灵堂前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在自己说出“夫君”二字时,何晏眼底的阴郁之色,似乎淡了一分。
“来看你做的好事。”
何晏淡淡抬眉,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未央心下了然。
果然是她的错觉。
何晏还是这个喜怒不定难以相处的何晏,不存在因为她的一声称谓便心情大好。
未央道:“夫君说的好事,是指我护着皇孙?”
“皇孙是太子殿下唯一的骨血,我身为大夏子民,自然是要护着皇孙的。”
何晏薄唇微抿,没有回答。
日头阳光被云层与院中枝叶遮住,只零星洒下斑驳细碎的光线,浅浅落在何晏身上,越发衬得他面上明明暗暗一片。
未央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她需要与何晏好好谈一谈,关于皇孙,关于他们之间的婚事。
何晏微拢衣袖,随着未央走进庭院中的一处长廊。
此时的秦青羡,在即将踏入灵堂的时候停住了脚步,他转身,看向未央刚才站着的地方。
守卫们按剑而立,却不见未央的身影,他极目而望,在庭院花园处的长廊瞧见了未央纤瘦的身影。
四月芳菲尽,只剩枝叶越发葱郁,她一身素色衣服,衣上血迹斑斑,在深深浅浅的绿色中,如皎皎月色染了红烛的血。
就如那夜他与她初见一般,人群熙熙,哭声震天,她身披莲青色大氅,似骤然放光的宝石,一下子便抓住了人的视线,让人再瞧不见世间其他颜色。
他究竟有多迟钝?竟没瞧出她是个女子。
秦青羡剑眉微蹙。
可惜,她美则美矣,却心如蛇蝎,连自己的父亲都容不下。
秦青羡眸光微暗,转身走进灵堂。
灵堂之中,或真或假的哭声听得他头疼。
他在灵堂立了一会儿,便待不下去。
死了便是死了,再多的眼泪也无用。
如当年的他得知全家人战死边关的消息一般。
秦青羡又出了灵堂。
亲卫们取来了他的衣服,小宫人带着他去偏殿洗漱换衣。
热气在他眼前升腾,如雍州城外终年不散的雾气一般。
云雾缭绕,他的眼睛却越发明亮。
“你会因为什么事情,与家人闹到不相往来?”
秦青羡突然开口,问伺候他的小宫人。
小宫人怔了怔,片刻后笑着回答道:“奴婢命苦,家里为了五两银子,将奴婢卖了净身进宫。”
“自那之后,奴婢便与家人没再联系过。”
男人被净身当了太监,这的确是奇耻大辱。
秦青羡剑眉微蹙,神情所有所思。
那么未央呢?
她是为了何事,与她的父亲闹到那种程度?
让秦青羡百思不得其解的未央,此时立于何晏面前,侃侃而谈。
未央道:“被少将军挑去哄皇孙,本是一个意外,被皇孙喜欢,更是超出我的意料之外,至于被少将军选中,让我抱着皇孙来灵堂,更不是我能控制的。”
——端的是自己清清白白,并无刻意营救皇孙的意图,一切都是被逼的,她没有办法。
何晏毕竟是想毒杀皇孙的人,若是让他知道她有意救皇孙,哪怕她对秦青羡有救命之恩,何晏也不会放过她。
秦青羡太锋芒毕露了,玩心计根本玩不过何晏。
未央继续道:“你是没看到,那种情况下,是个人都会护着皇孙。”
“太子薨逝,我作为大夏的子民,怎能让太子唯一的血脉遭了晋王的毒手?”
这般说,只是为了让何晏知道,她对他辅佐晋王,毒杀太子皇孙的事情一无所知,既是一无所知,也不会与他刻意作对,她的反应,不过是身为夏人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何晏静静地看着未央的表演。
未央说完话,久久不见何晏的接话,心中便有些不安,便道:“夫君,你怎么了?”
长廊处缠满茂盛藤蔓,簇拥着,将云层的日光剪得斑驳细碎。
朦胧阳光落于未央精致小脸上,她的睫毛长而卷翘,在说夫君二字时,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似乎吐出夫君二字,对她而言是一种折磨。
偏又不得不唤他夫君。
何晏忽而觉得,在看到秦青羡给未央上药时升起的无名火,此时似乎淡了一分。
“没甚么。”
何晏看向未央的右手,道:“你的伤?”
“我没事的。”
未央举起手,在何晏面前晃了晃,道:“少将军给的伤药很管用,现在已经不流血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何晏眸光微沉。
又生气了?
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下一刻,何晏对她伸出手。
“何家虽不如雍城秦家显赫,但亦有祖传良药。”
何晏摊开手,掌心安静躺着一支琉璃绀色的瓶子。
何晏本就生得白,修长手指在略显深色的琉璃绀的衬托下,越发显得他手指纤长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不会留疤。”
何晏道。
未央谢过何晏,接过小瓷瓶,余光偷偷瞄着何晏。
何晏没有追究她救皇孙的事情,是不是代表着,他信了她说的那些漏洞百出的说辞?
未央心中疑惑着,耳旁忽又响起何晏的声音:“我说过,我会护着你,你无需担心晋王为帝,顾明轩会寻你麻烦。”
“你很不必吃这些苦。”
未央握着瓷瓶的手指紧了紧。
这是传说中的给一颗甜枣,再来清算旧账?
何晏还是发现了她救小皇孙的事情。
即是如此,她也没甚好掩饰的了,不如趁着今日这个机会,将所有的话全部说开。
她与何晏,终归不是一路人。
未央把瓷瓶还回去,何晏眉头微动,未央道:“我会护着你这句话,外祖父曾对母亲说过,其结果是外祖父带回了我的舅舅萧飞白,母亲与外祖父决裂。”
说到这,未央笑了笑,继续道:“严睿也曾对我说过这句话,至于我与严睿的结果,想来无需我再说。”
“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控的东西,旁人的庇护,终不如自己的强大来得让人安心。”
“何世子,我很感激你说你会护着我,但很抱歉,我不能因为你的一句护着我,便斩去自己原本可以腾飞的翅膀。”
未央声音微顿,自嘲一笑,道:“我便是这般汲汲营营的女子,不择手段向上爬,如果我的行为让你觉得不舒服,那我只能说声抱歉。”
“但也仅仅是抱歉了,我不会因为你的不舒服,便委曲求全改变自己的性格。”
生而为人,要懂得自尊自在,似她与顾明轩的事情,发生一次便够了。
何晏薄唇微抿,莫名的烦躁。
可他喜欢的,不就是她的这种性格么?
她的要强不服输,她的敢于天公试比高。
曾几何时,顾明轩与严睿是她的软肋,让她撞得头破血流,仍抱着这两人不撒手,而现在,她心中没了软肋,她的坚韧,她的野心,便全部暴露出来。
她与他,是何其相似的一类人。
何晏道:“我知道了。”
何晏面上没甚表情,未央猜不透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斟酌片刻,又道:“我曾经说过的家产分你一半的话,我不会食言,待此事了结后,何世子大可派府中管账之人登门,一一结算清楚。”
他不曾在严睿对她步步紧逼的时候落井下石,她心中很是感激,分他一半家产,便是那日的酬谢。
何晏素来爱财,想来不会拒绝。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与他说后面的事情了——和离。
之前何晏对她释放好意,她以为她与何晏的婚事是天子赐婚,何晏到底要顾念天子颜面,在外面做出几分恩爱夫妻的模样来,何晏是天子面前红人,尚且小心应对天子赐婚,更何况没有任何靠山的她了。
而如今,小皇孙颇为粘她,她今日又救下小皇孙,对秦青羡亦有救命之恩,便相当于多了两道护身符。
天子醒来后,得知她的所作所为,也会赏赐于她,她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求天子解除她与何晏的婚事。
未央这般想着,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她的话音刚落,何晏便轻轻摇头,晦涩不明的眸子看着她的眼睛,平静道:“我不要你的钱。”
“那你想要什么?”
未央有些不解。
她能给他的,似乎也只有钱了。
看着面前一脸疑惑的少女,那句我要你我好好的,在何晏喉间滚了几滚,终究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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