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秦青羡的声音实在太冷,让未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也让未央想起,数年前的一场惨战。
数年前,天子为彻底消灭北方蛮夷,尽起北方宿将——雍城秦家、雍城白家、华阴杨家、龙城卫家、天水姜家。
大军兵分三路,由秦家白家与杨家各自带领,秦家深入荒漠直捣蛮夷老巢,杨家为疑兵吸引蛮夷主力,白家为接应之军。
然情报有误,又加上运送军粮的队伍被蛮夷阻截,导致为疑兵的杨家惨败,蛮夷消灭杨家主力后,转向孤军深入的秦家主力。
秦家得知蛮夷主力前来,便派斥候求救白家,白家只以蛮夷围困雍州城的理由,拒不向秦家派出援军。
秦家断粮断水,又无援军支援,与蛮夷鏖战数日后,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事后天子追究责任,只以为秦家是刚愎自负才有此大败,要杀秦家最后一点血脉秦青羡,并下旨让燕王休妻。
燕王拒不休妻,带领亲卫劫了斩秦青羡的卫尉,一路逃往燕地。
天子勃然大怒,调南方宿将回华京,让镇南侯萧伯信兵发燕地,斩燕王,杀秦家余孽。
天子盛怒之下,朝中无一人敢替秦家说话,是病病歪歪的太子在紫宸殿跪了几日,才求得天子重新查边关战败之责。
秦家得以平反,白家被灭了满门。
白家纵被灭门,亦不能消除秦青羡对白家的刻骨恨意。
数十万儿郎,无辜惨死关外,岂是白家以命相抵便能平复的?
往事涌上心头,未央看了看面前的秦青羡。
若没有当年变故,眼前的少年,或许只是清凌盛气似骄阳的意气风发少将军,而不是如今桀骜不驯满身是刺的华京混世魔王。
未央心中越发心疼,温声安慰道:“白家的人,早就死光了。”
“舅舅虽与我不大相像,但到底是外祖父的儿子,才不是用心险恶的白家人。”
秦青羡握着未央衣袖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白,星眸微眯,看着不远处的萧飞白,低声道:“他最好不是。”
清风微凉,萧飞白迎着秦青羡透着威胁的目光,轻轻一笑。
皎月爬上夜空,未央拍了拍秦青羡肩膀,道:“你放心,不会是的。”
话虽这样说,可她心里却没有一点底——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爱人,便是你的敌人,秦青羡恨白家人入骨,若萧飞白是白家人,秦青羡肯定是第一个发现的。
未央又安慰秦青羡几句,便走向等了她许久的萧飞白。
萧飞白摇着描金折扇,月光如洗洒在他身上,他垂眸浅笑,尽显世家子弟的风流倜傥。
未央看了又看萧飞白。
不知道是不是秦青羡刚才那些话对她起了影响,她越看萧飞白,便越觉得萧飞白与她不是一家人。
萧飞白在前方带路,未央跟在萧飞白的身后。
不止是模样,气质差得也很远。
萧家的人,或是外祖父这般的儒将,或是二外祖父的温文尔雅,或是三外祖父的聪明灵秀,无论哪一种性格,都带着萧家独有的水木清扬,儒雅宽厚,而萧飞白身上的气质,实在太风流了。
风流到轻佻。
未央眉头越蹙越紧,萧飞白终于停下脚步。
这里远离车队,只有野草怪石与参天大树。
萧飞白负手而立,抬头看着看向月光。
然而树枝肆无忌惮生长,将皎皎月光遮了大半,萧飞白只好收回视线,看向心事重重的未央,轻声道:“未未,我若说,我不是你的亲舅舅,你会不会很失望?”
未央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萧飞白便笑了起来,合起这扇,点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道:“我这个人呢,耳朵比寻常人你灵敏些,你与秦家那混小子的话,我全部听到了。”
“让你失望了,我不姓萧,更不是你外祖父与人在外面与野女人的外室子,我姓白,出身雍城白家。”
“导致杨将军惨败而归的白家,让秦将军全军覆没的白家。”
萧飞白轻笑着,声音不辩喜怒,道:“我是白家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逃过满门抄斩之祸的孩子。”
“数年前,天子下令诛杀白家满门,我被家中死士用自己儿子替下,将我送到镇南侯身边。”
说到这,萧飞白声音微顿,风流凤目漫上一抹愧疚:“我很抱歉,连累了镇远侯与你母亲舅舅。”
“他们是为我而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衡:第一次看到你,我便知道,你就是一个扫把星_(:з」∠)_
第30章
“未未,我很抱歉。”
萧飞白伸出手,想抚顺未央被夜风扬起的鬓发,然而未央的身体却又往后退了一步,她秋水似的眼眸眸光翻涌着,明明暗暗,似乎极力忍耐着什么。
野蛮生长着的树枝遮去了大半的皎皎月色,萧飞白叹了一声,道:“你若恨我,那便恨罢。”
“若不是我的存在,或许你不会吃这么多苦,更无需被迫搅入夺嫡之中。”
未央咬了咬唇,声音低低的:“外祖父为甚么要救你?”
萧飞白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她竟然不恨他?
又或者说,在这种情况下,她仍能保持着平静,一针见血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萧飞白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
与聪明人共事,总好过一个糊涂的好心人。
尽管未央的聪明让人心疼。
萧飞白道:“因为白家是被冤枉的。”
未央手指微紧。
果然如此。
外祖父出身武将世家,深知武将在外为战的艰难,若白家当真是导致秦家战死边关的元凶,外祖父杀白家人尚且来不及,又怎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去救白家人?
山间石怪草萋萋,轻云枝蔓拂月光,萧飞白就着稀薄月光,慢慢将往事道来:“那年大军兵分三路,秦、杨两家各一路,我白家领最后一路大军,固守雍州城,一来提防蛮夷趁机攻城南下,二来做秦杨两路的援军,以备不时之需。”
“这本是万无一失的安排,北方宿将莫不遵命,但战争一旦打响,战机瞬息万变,岂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往事涌上心头,萧飞白一贯爱笑的眼散去几分笑意,低声说道:“这个世界上,算无遗策之人,只存在传说之中。”
“杨家牵制蛮夷主力,却被蛮夷打得大败而归,退守云城,遣斥候频频让白家运送物资与兵力支持。”
“云城是北方边境的第一道防线,云城若生意外,雍城独木难支,故而我家中父兄见到杨家斥候后,便连忙调兵遣将支援云城,并将雍州城大部分的军粮与战甲送往云城。”
萧飞白的声音低沉,勾画出一卷烽火狼烟肃杀战争长图。
未央仿佛看到,冷月如霜,将军夜不解甲,斥候一起绝尘,而后是黑压压的白家大军出了城门。
将士们神情肃穆,遥望滚滚狼烟,唯盼此战之后,蛮夷归去不称王,兵气销为日月光。
未央立于历史长卷之中,看画中刀剑如林,旌旗遮天蔽日,忍不住问道:“杨家的任务本是牵制蛮夷主力,杨家战败退守云城,那孤军深入的秦家呢?”
“秦家也曾对你们派出斥候求援,你们为何冷眼看秦家粮草尽绝、全军覆没?”
“白家根本不曾接到秦家派出的求援战报。”
萧飞白面上蒙上一层寒霜,声音微冷,道:“杨家大败后,我父兄唯恐蛮夷主力发觉夏军意图,调转兵马袭击深入荒漠的秦家兵马,便频频派出斥候,将杨家战败的消息告知秦家,让秦家暂且收兵,莫被蛮夷聚而歼之。”
“同时父兄担心兵发三路剿灭蛮夷是天子所下军令,秦家有所顾忌,不敢退兵,同时安排八百里加急,上书天子,请求退兵。”
未央微微一怔。
这跟她所了解的战事完全不一样。
她所了解的,是兵发三路后,捷报频频传入华京城,天子龙颜大悦,大赦天下,并置下美酒宴席,只待大军凯旋,便与将士们同乐,而不是萧飞白所说的,战事一开始,三路大军便陷入了困境。
“照你这么说,一切罪责都在秦家身上?是秦家固执己见,才导致十万儿郎战死边关?”
未央蹙眉道:“可我所知道的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你所知道的,是起初白家并无过错,秦家一意孤行,刚愎自用导致所率大军无一生还,天子震怒,下令斩杀秦家最后一点骨血秦青羡与燕王妃,燕王劫走秦青羡与燕王妃,天子调镇南侯回华京,兵发燕地,诛燕王,杀秦家余孽。”
萧飞白双手负于身后,轻轻一笑,眼底满是落寞之色,道:“你与世人所了解并无不同,这的确是很多人对当年之事的认知。”
“但这并不是事情的真相。”
未央便问:“那真相是什么?是秦家明知蛮夷知晓他的用意,仍固执己见不肯收兵,所以导致大败?”
“秦家世代为将,怎会做出如此蠢事?”
冷月如水倾泻,在萧飞白素色衣裳上倒映着肆意生长着的枝蔓,萧飞白抬眸,静静看着面前对他略带几分防备的少女,轻叹一声,道:“秦家的确做不出这种蠢事。”
“可我们白家,是的的确确派出斥候让秦家退兵,并八百里加急,请奏天子,让天子下令撤军。”
萧飞白闭了闭眼,抬头看着被枝蔓遮去大半的冷月。
边关没有这般茂盛的树林,更无遮天蔽日的枝蔓,只有一望无际的荒漠,与绿绿的草原上,牧民们嘹亮的歌声飘扬。
“白家派出的斥候,白家派出的急报,全部被人阻截了。”
萧飞白轻轻道:“我的父兄本以为这是一场意外,斥候深入大漠,本就是九死一生,雍州又与华京相距千里,急报或许在路上耽搁,所以没能抵达华京。父兄等不到秦家的消息,也等不到天子下令退兵的消息,等到的只是华京城发来一封又一封催促尽快与蛮夷决战的战报。”
“父兄们觉察出不对劲,怀疑蛮夷势力深入雍州甚至华京,针对北地边境策划的一出巨大阴谋。父兄将白家儿郎尽数聚集在祠堂,做了以命相搏的准备,并给当时的太子去信,要太子彻查华京城的蛮夷势力。”
未央听到这,便想起来了,白家是当时的太子妃的娘家。
大夏之前有过一位太子,那位太子是天子的长子,自出生之日便被立为太子,娶了雍城白家女。
白家与秦家一样,是武将世家,世代为大夏镇守边关,有这么一位强有力的岳家做支撑,先太子的储君之位坐得颇为平稳。
然而人心总是不知足的。
先太子在做了四十二年的太子后,天子的身体依旧硬朗,甚至还能亲自登泰山封禅,先太子只觉皇位无望,便密谋发动兵变,一手策划了边关大败,逼迫天子退位让贤——秦、杨两家是天子嫡系,唯有除去这两大世家,才能撼动天子的帝位。
先太子与岳家白家联合,坑害秦、杨两家,导致秦家满门战死,杨家元气大伤,天子亦因用兵失误,被天下人所唾弃,天子难舒心中恶气,又调南方宿将镇南侯兵发燕地,华京城兵力空虚,先太子趁机密谋逼宫。
幸而天佑大夏,天子病病歪歪的幼子,也就是刚刚病逝的新太子,深知秦家乃久经沙场之将,断然做不出如初愚不可及之事,便拖着病体,在紫宸殿跪了几日,终于让天子收回攻打燕地的命令,下令重新彻查三军大败之事。
先太子谋划多年,怎甘心计划被人打乱?
便孤注一掷,仓促逼宫,被收兵还朝的镇南侯擒下,送至天子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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