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碧悠然
纪父把她当亲生女儿养大,这份恩情大发了。
主院中下人轻手轻脚,就怕吵着了里面的主子。看到苏允嫣进门,也只是微微一福便悄无声息地退开。
苏允嫣进了门,外间里只有两个丫鬟侯着,直到进了内室,才看到床上昏睡的中年汉子,面颊瘦削,面色泛青,一看就病得很重。
床边上,一个富贵的妇人正撑着下巴打瞌睡,苏允嫣缓步走到近前,伸手去握纪父放在被子外的手。
本意是想把脉看看能不能救,谁知还没碰着纪父的手,女子就醒了,皱眉斥道:“你做什么?”
苏允嫣面色如常,伸出去的手不止没收回,反而如常握住纪父的,然后温柔地放回被子里:“爹的手在外面,我怕他着凉加重了病情。您也是,都困成这样了还守着,这不是一两天。您要是受不住,还是回去歇着。别到时候爹没好,您又病了……”
“你在教我做事?”纪夫人全氏一脸不悦。
“女儿不敢!”苏允嫣嘴上说着不敢,面上却毫无惧意:“我只是担忧你,怕你累病了。”
说着担忧,也没见她哪儿担忧。全氏瞪着她,斥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男女有别。老爷只是你养父,为了避嫌,你少到这内室来。”
苏允嫣扬眉:“他是我父亲,我对他只有尊重。会像您这么想的人脑子才龌龊。”
全氏瞪大了眼,似乎没想到向来息事宁人的养女今日这般硬气,反应过来后,气得不行:“你说我龌龊?”
苏允嫣讶然:“你这么想了吗?”
她不是没想过掩饰自己,实在是这女人狼子野心,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反正,只要能有充分的性情大变的理由圆回来也就行了。
二人就在这不大的内室吵了起来,床上的人被吵醒。纪父睁开眼睛,眼白泛黄,确实病得不轻。苏允嫣发现后,两步上前,担忧问:“父亲,您怎么样?”
纪父摇摇头:“我没事。你怎么来了?账本看得过来吗?”
全氏接话:“那么多生意。就是给你都费劲,她一个小姑娘哪里看得完?再说了底下的人也不服她呀,今日早上我说让淑荷帮着一起看,本意是想帮她的忙,谁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直接就拒绝了。”
苏允嫣和纪父不过两句话。全氏就说了这么多,话里话外都在告纪淑颜揽权。
纪父不理会她,只含笑看着苏允嫣,等着她回答。
苏允嫣握住纪父的手腕,突然眉心一松,微微笑了:“看得完。就是有些担忧您,老是分心。”她想了想,道:“您不放心我,我又老是担忧您,不如,您挪到书房去养病亲自看着我?如此,我们都好安心。”
纪父还没说话,全氏已经道:“你爹如今病得这样重,需要静养。你还让他到书房去养病,那儿整日进进出出没个安宁,你到底安的什么心?纪家养你一场,你不记着报恩就算了,还想要害你爹……”
“娘!”苏允嫣打断她:“我敢对天发誓,我真是好意。从未想过害爹,若我有一丝一毫坏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当下的人很看重出口的誓言,等闲不会发誓。听到苏允嫣这么说,全氏顿时噎住。
床上的纪父笑容愈发温和,拍了拍她的手:“别说这种话。爹信你。”
要是不挪到书房去,纪父活不了几天了,再相信又有什么用?
苏允嫣一笑:“那您是答应了?”
不待纪父回答,苏允嫣已经扬声吩咐:“来人,帮老爷收拾东西,从今日起,搬去外书房住。”
全氏急切道:“不行!哪儿有去书房养病的?”
苏允嫣眼神催促丫鬟,嘴上道:“爹在主院已经养了两个月了,丝毫不见好转,挪去书房试一下,他最喜欢看账本,兴许睡在账本堆中他就好了呢。”
眼见丫鬟已经开始收拾。
全氏板着脸,怒道::“我看谁敢动老爷!”
“简直胡闹,书房怎么养病?”
苏允嫣扬眉:“书房也就是一个院子而已,想要它安静还不简单?吩咐下去,我保证比主院还安静。”她笑吟吟看向床上的纪父:“爹,您说是吗?”
母女二人一直合不来,纪父是知道的。但是以前,女儿自认是晚辈,就算受了委屈,也从来不争辩。这么和妻子吵,还是第一回 。
向来委曲求全的养女突然性情大变,为了他搬去书房的事和妻子争执不下,纪父的心里隐隐起了疑心……是不是主院中真有什么不妥?
他这一回的病,来得蹊跷。治了两个月不见好转,还越来越重,这几日,他呼吸愈发困难,偶尔甚至觉着自己……命不久矣。
想到此,他当即道:“来人,把我挪去外书房。”
第159章 养女妹妹 二
两个人抬着纪父从主院出来, 苏允嫣护在一旁,嘴角笑容愉悦无比。
只要一想到方才全氏难看的脸色,苏允嫣就忍不住笑, 惹得纪父都多看了她几眼。
纪府已经富裕了百年, 府中下人众多,等到纪父到了外书房,里面已经收拾出来一张软榻,纪父一到, 直接就能躺。
把人安顿好, 苏允嫣心里微松, 门被推开,纪父的随从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进来:“老爷,该喝药了。”
苏允嫣上前, 顺手接过:“我来吧, 爹需要安静,你们都下去。”
随从有些踌躇:“这……”他鼓起勇气:“就剩姑娘和老爷是父女, 到底是不太方便。”
苏允嫣冷了脸:“我门开着, 再放两个丫鬟在这儿行不行?”
随从见她生气了, 那边老爷也没出声阻止,只能悻悻退下。
苏允嫣端着那碗药, 走到纪父面前:“爹,实话说, 您这病越养越重,我觉着这里头有问题。这药……咱还是不喝了吧。”
纪父有些迟疑。
苏允嫣继续道:“我知道您不想怀疑夫人, 但事关您的性命, 越谨慎越好。我让人去郊外镇上的小医馆中请个大夫, 让他们看看你的病情。”
纪父讶然:“至于吗?兴许是我的病真的很重呢?”
苏允嫣反问:“万一是众人指鹿为马, 有人要害您呢?”
见他面色疲惫,还想与自己争辩,苏允嫣上前撒娇:“您就依了女儿这一回嘛,好不好?”
纪父被折腾了一场,确实疲累,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睡了过去。
而那碗药,被苏允嫣放在了一边,渐渐地凉透。
纪府位于克州城南街,凡是住在这边的都非富即贵,从郊外的镇子接大夫来,花了两个时辰。
大夫到的时候,天都要黑了。
纪父一直昏睡着,期间全氏好几次过来,都被苏允嫣直接拦在了门外。
这外书房,也是如今苏允嫣这个养女唯一能拦住家中其余人的地方。书房外的护卫,是纪父亲自安排的,只听书房中人的话。
这也是苏允嫣非要把人挪到这里养伤的原因。
这里面事情复杂,一两句说不清楚。纪父如今不能费神,只能是等他好转之后,再与全氏母女细细分辨。
小镇上的大夫医术一般,进了这样富贵的人家,很是局促,都有些同手同脚。
苏允嫣看他一眼,道:“劳烦你给我爹把个脉。”
大夫不敢伸手,迟疑着道:“城中那么多名医,您为何非要小的……”
“让你看你看就是,看完了实话实说。又不是不给你诊金?”苏允嫣掏出一个十两的银锭:“我爹的病到底如何,你只实话实说,这银子就是你的!”
纪父转醒,见状哭笑不得:“淑颜,你吓着人家大夫了。”
大夫看到银子,再不迟疑,掏出脉枕上前,凝神静气把脉。
十两银子呢,在镇上就是把上一年,也没有这么些啊!
大夫渐渐地皱起来,还越皱越紧,好半晌,才睁开眼睛,迟疑着道:“老爷这似乎是……中了毒啊。”
就是中毒。
是那种让人日渐虚弱,最后致死的毒。
并不是什么很高明的手法,只是能够接触到纪父脉象的人都说他是病了。
所有大夫都这么说,纪父也以为自己是病了。
有女儿非要把他挪出来在前,怀疑汤药在后,这会儿听到大夫的话。纪父的心陡然沉重起来。
他病了后,看过许多大夫,有些大夫请不来,但凡是到他面前的大夫都说他是病了。
之前那些请不来的大夫家中都有各种各样的事,纪父自己精神短,又有来的这些大夫说他即将痊愈。他便也没多想。
现在看来,简直处处疑点。
纪府在城中也是有名有姓的富商,只要治好了他,既能扬名,又能得利,那些大夫完全没道理拒绝。兴许……纪府根本就没上门相请。
或者是直接拒绝了他们的诊治。
而纪府上上下下想要瞒住他……大概是他身边所有信任的人,都背叛了他。
这其中,还有他同床共枕的妻子。
纪父的脸色变幻,实在有些不好看。
苏允嫣已经看向大夫:“这毒你能解吗?”
大夫摇头:“老爷应该是用了不少相克的药物才让身子虚弱至此。若是继续下去,多则半月,少则三五日就会……现如今发现了,也只能慢慢补气。”
苏允嫣颔首:“劳烦你开方,诊金不少你的。”
大夫看了看那锭银子,这么贵的方子……他很是慎重,写完后又斟酌了许久,才放下笔。
苏允嫣直接让人送了他出门。
随从上前:“让小的去吧。”
苏允嫣扬眉:“若是我没记错之前,我爹大半的药都是你去抓的?”
纪父疲惫地闭着眼睛,此时出声,道:“让府中的粗使去!”
纪府名下有间医馆,这些日子纪父的药都是那里抓的。眼看粗使婆子拿着药方离开,苏允嫣提笔写下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吩咐道:“让人去城中其余几间医馆抓药,多抓几副。”
纪父没有阻止。
小半个时辰后,最先去纪府医馆的粗使婆子回来了,苏允嫣接过药,并没有立刻让人去熬。反而让人搬了熬药的炉子和新买来的药罐。
很快,其余两个婆子也回来了,几副药放在面前,苏允嫣一一打开,看了一会儿后,过去扶起纪父,又将放药的桌子拖到他面前,道:“您看看吧。”
因为自家名下有医馆,纪父偶尔也会带着大夫去进药材,他虽然不会医术,但最简单的那几种药材还是认识的。
粗使婆子抓来的那包,里面出现了几种不应该有的药材。
纪府的医馆中几位坐堂大夫医术精湛,甚至有那种特意横跨大半个城来求诊的病人。里面抓药的药童,至少都是抓了五年以上才还独自抓方,为的就是能尽量避免误差。这给东家抓的药里,应该一丝一毫的差异都不能有。
可是他们却犯了这么明显的错误!
纪父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我还以为自己多精明呢,没想到还是让人给骗了。还差点丢掉一条命,我爹还说我聪明呢,足足一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