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第132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穿越重生

第253章 商议

  辛其顺说完,小心翼翼窥视了一下上头人的脸。

  周弘殷面色如常,心中却在想着事情。

  沈轻云只这一个女儿,从前消息未定时还能置之不理,眼下音讯都传回来了,做出如此大事,还叫他的后嗣在流落异乡,寄人篱下,未免也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这种小事,还不至于叫他来操心,随便让人搭一手也就够了。

  他开口道:“去给皇后说一声,让把人接回京城,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

  等沈轻云回来,见得女儿得人照料,外头人也见得自己这个天子如此体贴下情,也当算仁明之行了。

  周弘殷一直没有提及郭保吉抗旨之事,仿佛什么都未发生一般,辛其顺没被训斥,却又给安排去给清华殿宣旨,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去问。

  他听得天子说给沈家女儿“接回京城,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只以为果然有所企图,又听得要找陈皇后去办,暗想:果然是大臣之女,样样都要过了明路进来。

  也顾不得旁的,连忙赶去传旨。

  ***

  清华殿中,陈皇后端坐在上,听得下头人回话,脸上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她毫无情绪波动地道:“给她在华林宫安置一个地方,同上回的秦美人住在一处,安排太医两日一诊,再问问她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

  跪在地上的人战战兢兢,低声道:“近日吐得厉害,说是想吃酸食,也想寻些辣姜吃……”

  陈皇后却不去掺和这个,只道:“叫太医去看看,是能吃的就给她拨一点过去……”

  她想了想,又道:“这是喜事,你去给陛下道喜吧。”

  周弘殷虽然多日不醒,可前次好的时候,幸了不少宫女,两个月过去,这已是第三个有了信的。

  陈皇后此时心中只有儿子,对丈夫几乎已经没有情意可言,再生三个也好,三十也罢,俱都不放在心上。

  ——看周弘殷那个模样,不知还能活多久,只他自己并无感觉,亲近人看来,都晓得这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此时生再多的儿女,都不可能威胁到周承佑的地位,既如此,面子上就要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打发走了来报信的宫人,陈皇后才见了辛其顺。

  她听得下头人把事情一说,隐约觉得不太对劲,问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把人接进宫里来?”

  这话周弘殷倒是没有说,只辛其顺仔细琢磨圣意,觉得其中含义,一目了然。

  他把天子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听闻这沈姑娘当日已经同冯家割袍断义,至于河间沈家,从前沈副使在时便已经再无往来,如若接得进京,一时好像也寻不到什么合适的地方安置。”

  陈皇后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兴庆府同夏都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她,甚至还隐隐约约听得沈轻云的消息。

  这一个中流砥柱,又做下如此功劳,为人并无半点仗势胡为,将来回朝正要给儿子做为肱骨,而今把他的女儿接近宫中,不管给个什么名分,就都是结仇,而不是结亲了。

  周弘殷睡多少个宫人,陈皇后都懒得抬眼皮去管,可却不能为此害到了儿子将来大事。

  她皱眉道:“我怎么听得说那小姑娘家是承了父命才去的宣州,沈轻云究竟有什么安排,外人也不知晓,就这般贸贸然接得进宫,待要给个什么名义?”

  又道:“你去问问陛下,只说沈姑娘是旧相之后,其母为朝赴死,其父忠肝义胆,不能如此草率,如要接进宫中,我这一处出面太过轻薄,为免朝中议论,还请陛下亲自下旨才好。”

  就看你敢不敢那般不要脸,做人的爷爷都够了,还敢接进宫来,也不怕被天下士子耻笑。

  陈皇后不愿去见丈夫,便只会黄门居中传话。

  辛其顺却是暗暗叫苦。

  他本以为这差事好办得很,只要过来同皇后回了话,下旨去宣州将人接来就是,哪里晓得还会生出这许多坎坷。

  周弘殷是当今天子,他自然不敢得罪,面前陈皇后却是太子之母,不知何时就要当太后,却是更不敢得罪,只好唯唯诺诺应承了一句,出得门去。

  然则这一回想要再见周弘殷,却没有那么容易了。

  天子一大早上了朝,又批阅了半日折子,等候得星南大和尚到,就开始与其闭门掩户,在福宁宫中呼吸吐纳,又另吃丹药,再嗅奇香,再没有出来,到得次日,果不其然起得晚了,只赶着去见两府重臣。

  辛其顺这般没有要紧事的内侍,便退了一射之地。

  陈皇后等了许久,不见福宁宫回信,因知天子眼下脾气极怪,半点捉摸不透,怕他厚颜无耻,也不敢真的把希望寄托在其人“要脸”上,想了想,索性招来宫人吩咐了一番。

  没几日,天子有意纳枢密使郭骏孙女进宫的消息,就是隐隐传开了。

  这种事情,郭骏自然不好出面去问周弘殷,可毕竟是自己孙女,更不可能置之不理,只好另寻他法。

  宫中而今仍旧把周弘殷放在心上的,也只傅太后一人了,她听得这个消息,十分震惊,径直去了福宁宫。

  周弘殷尚坐在蒲团上呼吸吐纳,行经走脉,被打断之后,一时还有些不甚高兴,听说来人是傅太后,这才不得不起身相迎。

  傅太后进得门,直接就问道:“你是不是想纳郭骏家的孙女进宫为妃?”

  周弘殷只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道:“母后何出此言?”

  傅太后不满地道:“此事你还要瞒到何时?!外边已是传开了,郭骏家里那一个老的还特地跑来同我打听,我虽拿不准原因,已是给你推了——这般事情传得出去,外头人会如何说道?!差着足有三辈,听闻去岁才及笄,又是那样一个出身,你纳进来,是要跟皇后打擂台吗?!”

  周弘殷一贯多疑,奇怪之余,不由得问道:“外头是怎么传的?”

  傅太后就把自己听到的话略说了一回,最后道:“已是有这许多宫人,你年纪也不大了,这一向身体也不好,我做亲娘的,难道会害你?原就想叫你好生将养,本就生病,哪有那许多血气能够耗费?”

  周弘殷道:“朕并无半点纳娶之意,不知外头谁人乱传的。”

  草草应了几句,又承诺一回,复才把傅太后送了出去。

  人一走,他的脸色就变了。

  做皇帝的,自然想得比平常人多。

  外头为什么忽然传出这样的话,没头没尾不说,便似平地起雷一般。

  有闲话并不奇怪,可这闲话居然是太后先知道,而不是自己先知道,还是关乎天家内帷事,叫他不能不警惕起来。

  周弘殷从未打算过纳权臣女儿进宫,一来担心有外戚弄权,二来他年纪大了,事情也多,实在不耐烦同小姑娘多说闲话,况且比起相貌,那些个权贵人家的女儿还未必有宫人生得好。

  最要紧的是,他从来都不是贪图女色之人。

  想了一圈,周弘殷却是怀疑起儿子来。

  自己传出这样难听的名声,最后得好处的,不用想就是太子周承佑。

  天家无父子,自从周弘殷屡经重病之后,再对上太子,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前一阵子他有所转好,甫一醒来,就发现朝中许多要紧事项被儿子先抓了主意,那主意还与自己的想法截然相悖,登时勃然大怒,才能多喘几口气,就把不少东西拨乱反正,又叫儿子好生回自己属宫闭门思过,认真向学,莫要整日胡来,把朝政搅得一团乱。

  只是表面看起来朝堂终于回归正轨,可周弘殷清醒之后,又吃星南大和尚的药,日渐精力充足,慢慢接回手,却是发现自己病时这一段,中书也好、京城也罢,已是有许多地方都安插上了太子的人,甚至有不少原本对自己忠心不二的,也纷纷将效忠的对象里添了“周承佑”三个大字。

  虽然太子乃是储君,天生就要接自己的位子,下头人为其效力实为天经地义,可周弘殷越看越觉得心惊胆战,几乎寝食难安:他还有多年好活!这儿子的动作也急得太过难看了罢!

  因心中许多不满,周弘殷索性寻了几个错处,叫儿子老实待在属宫当中闭门思过,无事不要外出,另又每日认真跟着星南大和尚吐纳呼吸、打坐练气,又一日三回吃丸药。

  只是儿子可以放在一边叫他好生凉快去,同儿子有所往来的人,却不能这般一样对待。

  纵然看到中书送往江南西路的诏书中盖了太子监国的大印,也知道郭家这一门,尤其郭保吉同郭骏,必定同自己儿子有所勾结,可事情到了头上,依旧不能不任用。

  周弘殷憋着十分的不满,拖了两日,晓得再拖不下去,又听得翔庆府中次第有消息送回来,一日急过一日,只好叫来翰林学士吩咐诏免郭保吉江南西路监司一职,又任其为平西大将军,接管翔庆府军务,即日上任,着宣州知州杨其诞接手一应事务。

  再给郭保吉之子郭安南加官,转职学士院中任差,另赐其次子郭向北入国子学资格。

  诏书发得出去,周弘殷才松了口气。

  沈轻云的事情叫他更生了几分警觉之心。

  从前大魏也不少被掳的臣子,泰半都叛国了,今次沈轻云深陷敌境,还能立下如此功劳,除却他本人品行的缘故,最要紧也有一点,就是他只一个女儿,那女儿已在宣州,如果不设法立功。

  由此推想,郭保吉只有两个儿子,他自家去了翔庆,剩得子嗣在京中,一个升官,一个进学,都深得天家照应,做爹的难道还敢不认真效力?

  当真有了什么问题,妻、子俱在京中,想要拿捏,也更为容易。

  ***

  郭保吉虽不知道京中什么时候才能来消息,心中却早已有了底。

  他脑子里全数挂着翔庆的事情,日日都在舆图上列兵排阵,又推演军情,又计算兵力,短短几天功夫,就已经设计出七八套反客为主的方案。

  上头人心不在焉,从原来时时都在忙圩田堤坝事,转为日日都在宣州城中,难得才跑一次小公厅,下头的人自然都看得见,只是却没有一个人在意。

  郭保吉在小公厅本来就是个摆看的存在,他被裴继安请出去走访各处衙门,又巡视堤坝、圩田,除了为了给他露脸的机会,最要紧是不要叫他太多空闲,时时想着做出点事情来,此时他将注意力转开不去多管,一应进度不慢反快。

  等到进得七月,京城再度来人,换了一个宣旨的黄门,这一回却没有给郭保吉抗命的机会,旨意里用词十分郑重,乃至护送的侍从与兵丁都送了过来。

  郭保吉领命之余,也察觉出几分不对来,不免生出几分微妙之心来。

  他外出征战多年,头一回接到这样奇怪的旨意,还未上阵,便给自己妻儿封赏,由不得他不去多想。

  然而这种时候,再想也没有什么用,他起身接了旨,又细细看了一遍,见得要把圩田、堤坝事交接给杨其诞,倒是一下子就变了颜色。

  虽然后头料到自己多半要去翔庆,将大部分精力转移开了,可三县圩田毕竟是郭保吉付诸了许多心血的,更是他亲眼见得一砖一木垒叠起来,一竿一线量测出来,想到转给杨其诞之后,其人多半不但会立时叫停,还会设法给自己泼黑水,他就十分恼火。

  将旨意放好之后,郭保吉急急让人把裴继安叫了过来,将自己的新差遣说了,又道:“而今陛下要将三县事交由杨其诞管顾,又着我即刻上任,我这一处再如何拖延交接,最多也只能拖个两三日,届时圩田当要如何才好?”

  裴继安却是不慌不忙,道:“眼下圩田、堤坝俱已成形,只有水柜尚还在建,不过各处村镇都晓得水柜要紧,便是衙门不去催,他们自己也会急着修好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杂役忽然敲门进来道:“外头谢公子来了,说有要事想同监司与裴官人商议……”

第254章 执意

  伤筋动骨一百天,谢处耘养了两个多月,腰腿已经好了,只是平日里动作不能太过激烈,可行动已经没有什么问题。

  他一改往日的习惯,今次穿了一身襕衫,此时站在郭保吉对面,沉眉敛首的,看上去竟是给人一种难得的踏实感。

  “听闻朝中下了圣旨,郭伯伯将要转去翔庆军掌军退敌……”谢处耘抬起头,先看了一眼郭保吉,语调不徐不疾,竟是有几分神似裴继安平日里说话,“郭家大哥要去学士院入官,郭向北也要往国子学读书,郭伯伯身边虽有许多幕僚、从人,到底不甚方便,我从前多得您照顾,眼下伤势已经大好,也并无正经差事在身,虽是不善文墨,不过行事倒也算得手脚勤快,便想着:不如跟叔叔一并去往翔庆,不知妥不妥当?”

  他说完这话,又转去看裴继安,道:“我晓得三哥这一阵子忙得厉害,若是同你商量了,少不得要为我操心,索性今次一齐来说。”

  裴继安面色微沉,并不答话,只回看他。

  这样的大事,没有跟裴继安通气,而是径直来寻了郭保吉当面呈情,谢处耘自知行事有差,也不敢同他对视,而是把头又转了过去,继续对郭保吉道:“我从前不懂事,叫郭伯伯帮了许多忙,却不晓得珍惜,而今朝廷去往阵前,正是用人的时候,便是帮着跑腿,也是多一人也好过少一人,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周全的地方,只把我当寻常兵丁对待便是,或罚或打,不必讲半分情面!”

  他今次态度放得十分谦逊,任谁人来看,来听,都挑不出毛病。

  郭保吉对这个继子一向是愿意出力提拔的,可听得他今日的话,却是难得的没有立时答应,而是指了指边上的交椅,道:“你且先坐。”

  等谢处耘坐下了,他又转头同裴继安笑道:“你看这个小的,开窍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一旦想要做事,就晓得自己上进了。”

  说完之后,语气倒是放得十分和缓,问谢处耘道:“你这个心思,去同你娘说了不曾?”

  他见谢处耘眉头微皱,也不答话,也不摇头,显然是没有跟廖容娘通气,便又道:“我得信之后已是叫人同她说了,因安南、向北两个要回京,翔庆乱得紧,自然不能叫家小跟着,本拟安排她们两个一并往京城去,她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宣县,便想叫我给你挑个好书院,已是着人去选,正要问你想法,今日既是来了,也不用单独去找了,你自家挑一挑罢。”

  口中说着,却把桌案上的三两张纸拿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