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砚南归
树妖姥姥有心求鬼王庇护,这些女鬼虽然算是它的下属,但乱葬岗别的缺,就是不缺鬼魂。哪怕依兰算是得力,也不甚怜惜。
见鬼王不悦,也不管依兰是不是犯了错。挥着一条树藤将依兰狠狠抽向外面,笑着讨好,“这个姿色不佳,难怪鬼王不喜欢。我还有个小女儿模样最好,正在梳妆,一会儿就让她来作陪。”
它说完了,也不见鬼王有任何反应。心里不安之余,暗骂这位比那黑山鬼王还要难讨好。
却也知道,黑山已经被地府强行征召拿走了,这一位却比黑山厉害,击败了地府来使。
靠山是无论如何也要讨好的。故而眼珠子一转,树妖又想起来自己给鬼王准备的“点心”。
鬼怪么,就算不好美色,但对血食的渴求都是不可拒绝的。
故暗中操纵树藤抓来早已准备好的两名童男仍到殿前,指着两个昏迷的书生,对鬼王谄媚道,
“我的小女儿马上就到。鬼王不如先享用血食,这两个都是童男子。阳气最盛,滋味啊也最美。”
说着,远远嗅到两名童男纯阳的气味,那树妖姥姥自己就忍不住吸溜了一下舌头。
槐树为阴,它最喜好的就是血气方刚的童男子。其中又以书生为上品,细皮嫩肉的,比什么农夫啊行商啊口感都要好不止一个层次。
只是童男子难得,书生更少。要不是为了讨好找个靠山,它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拱手让出的。
才垂涎地看了两个童男几眼,树妖姥姥就发现那个之前如如不动的鬼王已经闪身去了童男边上,盯着其中一个不放。恨不得要把那童男吞了一般。
树妖姥姥不由得心中嗤笑:果然,没有鬼怪能够抗拒童男的魅力。如果一个不够,就两个。
攀上靠山,成功了!
骄傲自满的情绪还没有持续两息,就有铺天盖地的浓黑怨气向它袭来。面对那鬼王猩红带杀意的眼神,树妖姥姥整棵树都懵逼了。
这怎么的,是要杀树抢童男?至于吗!
树妖姥姥哪里知道,它眼里香喷喷的童男,在鬼王眼中虽然也香喷喷,却不却跟它的认知差距天差地别呢?
在放下血酒的一瞬,郁荼已经有些烦躁了。他本就是受尽折磨而死的厉鬼,复仇的那一刻就注定他走不了鬼仙修行的路子。
血酒的香味勾起了他一直以来刻意避免的对杀生血肉的渴望。明面诱惑实际排斥的艳鬼,更使他胸中的怨恨翻涌。
就在他勉强克制怨恨杀意之时,树妖送上来了两名童男。
不需要多看,仅眼角余光的一撇,郁荼便愣住了。
恩公的体型,身段,面貌,气息……无一不深深刻印在郁荼脑中。哪怕隔着些距离,他也能一眼认出那地上昏迷的少年之一,就是他的恩公。
怨气覆盖周身,鬼王的身影顷刻间出现在恩公跟前。看到左玟的同一刻,就自觉地将自身怨气绕开恩公。纯粹是下意识的举动。
他的脚下是昏迷的少年,一身泥土参杂着树枝烂叶,衣衫被划破了不少地方,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往日灵动温柔的桃花眼紧闭着,面颊上还有被划破的血痕。牙关紧咬,似是昏迷中也忍着疼。
一瞬间,震惊、怜惜、心疼、暴怒,各种情绪如海潮翻涌,心态炸裂,淹没了所有。
他连见一面都要计算着时间的恩公,竟然被树妖当作童男送给别人享用?哪怕送给的是他,也不能忍!
过于震怒的鬼王甚至难以用他那被火焰灼烧过的嗓子发出声音,仅有狂乱暴动攻向树妖姥姥的怨气,能够展现出他有多么的愤怒。
铺天盖地的怨气阴火如岩浆喷发,一股脑地涌向了懵逼不解的树妖姥姥。
虽然郁荼的攻击来势汹汹,但树妖姥姥好歹是千年修行,还吃了不少活人增长修为,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被弄死的。
怨气攻来之时,它眼看躲避不开,便舍弃了这一节身体,化为一段枯木,灵体借由树藤飞出,重新长出身体。而原来的枯木身体,则被怨气毫不留情地搅碎吞噬。
亲眼看着自己一截本体被搅碎,树妖姥姥仿佛能感觉到人类常说的心绞痛。暴怒地挥舞树藤攻向郁荼,气得声音发抖,
“鬼王,我好心招待——你为何——”
到处飞舞的树藤和怨气逼得众艳鬼和吊死鬼阴兵不得不慌忙逃窜出去。而比树妖姥姥更加可怖的沙哑嗓音在殿内响起,阴冷入骨,
“胆敢,动我,恩公——岂能,容你!”
“恩公?”
“恩公?”
两声不同的质问,一个是古怪诡谲的老妪声,一个是清透诧异的少年音。
分别来自于懵逼的树妖姥姥,和听到恩公两个字不再装晕的左玟。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清亮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看向了站在自己跟前的鬼王。
他看到少年呆愣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做恍然大悟状,惊呼一声,“是你?你是江上……”
黑雾的怨气笼罩下,郁荼看到他重度烧伤以至面目全非的容貌和被怨气笼罩的身形一同映入在那双桃花眼里。一对猩红的眼里注满血腥怨恨,那般的丑陋,令人作呕。
这样的他,被恩公,看到了……
巨大的恐慌侵吞了他,郁荼一瞬间傻愣在原地,看着左玟的脸,一句解释也说不出。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自己还处于打斗之中,连周身的怨气都萎靡收缩了。
郁荼傻了,树妖姥姥可没傻。战斗中发现对手突然掉线时该怎么办?当然是趁他病要他命了!
一时间,十余条树藤同时呼啸着扑向傻站在那儿,心态崩塌的鬼王。
郁荼没有任何反应,左玟却是看见了那呼啸而来的树藤,瞳孔收缩,惊呼一声“小心——”
便一步跨过去,扑到了那被怨气裹身的鬼王怀里。
鬼王下意识张开手臂,将少年接个满怀。
其实是想扑过去把鬼王推开结果没有推动,反被抱进怀里的左玟:……就,很尴尬。
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尴尬,她仰起头,一脸焦色,“你快躲开啊!”
猩红的眼眸低垂着,不敢置信地看向左玟——恩公,是在关心他?
就是这愣怔的片刻,十数根蟒蛇一样的树藤一齐打上了他的后背。
鬼王周身的怨气荡开,他闷哼一声,却将怀中少年抱得更紧,护得严严实实。
正是这危急之时,另有一雌雄莫辩的声音怒喝响起,“大胆鬼物,上回没除了你,还敢再来!”
一道清灵之光从左玟发顶射出,灵光如剑,气贯长虹,也猛然劈向了抱着左玟不放的郁荼。
左玟:!!!
“蠢货!快住手!”
少年的关切是如此真实,那双深情温柔的桃花眼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关切和紧张。一如初见时,江面上温暖的晨光。
明明是被树妖发带前后夹击,受了重伤的时刻,那面目全非的鬼王却勾起嘴角,露出为厉鬼后的第一个笑容。
自死后只有怨恨阴冷的猩红眼里,盛满了喜悦与动容。
“恩公……”
与此同时,一方刻有“度朔”二字的墨玉印玺从鬼王体内飞出,乌光大盛。
第40章 掉马
左玟那条法器发带放出的剑光固然厉害,但能够被陆判带出来收服众鬼王的墨玉小印却也不凡。
玉印放出的乌光不仅挡下了发带的剑光,还把树妖之前打过来的十数条藤蔓一齐搅碎。倒朝树妖姥姥飞过去,将之镇压在玉印的乌光之下。
“啊——鬼王饶命——”
刚才还是鬼王被树藤重伤,顷刻间局势逆转,可见那墨玉小印的威力。
而左玟的发带也因为被主人吼了一句,约莫知道自己是误伤友方,遂乖乖待在她发顶,不再动弹。
随着树妖姥姥被玉印镇住,借由其力量幻化出的宅院花墙也统统消失了。
左玟只觉脚下瞬时空落,身子晃了晃,险些没站稳。若非她还被鬼王抱着,差点就要跌倒。
踏实的地板变成了松软潮湿的泥土。鼻尖里窜进一股子腐朽的烂叶和尸骨的臭味,令人恶心作呕。
她借着微缩的月光看向四周,只见得杂草丛生,腐叶遍地。一座座坟包凄凉,少有完整的墓碑,不少坟包塌陷了,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还有许多被树妖吸干的干尸也随意的抛弃在这外面,饱受风吹日晒。
“饶命——鬼王……我是真心诚服——”
那槐树妖的惨叫还没停止,一声男,一声女,在这般环境下愈发瘆人。
凄清月色下,一群黑漆漆的蝙蝠和乌鸦像是被这惨叫声吓到,咿呀咿呀叫着,成群飞离了此地。
但那些都还没有抱着她的鬼来得可怕。
与漆黑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魂体,像一团浓黑的雾。抱着她的触感,似有形,似无形,比冰还要寒冷。
微微抬头,近距离之下,就能看到一副被烧毁的狰狞容貌。黑气翻涌,猩红的眼如同两只探照灯,愈发诡异可怖。
左玟默了一默,小声道,“你,可以松开我吗?”
倒不是害怕鬼王长得丑,相比起要吸干她的树妖和幽森诡异的环境,刚刚保护了她的鬼王倒更能给她安全感。
只是鬼物本体阴寒,叫秋夜的晚风一吹,冷的受不住。加上危机已经解除,总让只男鬼抱着也不叫回事。
故才有此一言。
少年清澈的眼里映入鬼王丑陋的模样,似是不忍落的轻闪。
郁荼默不作声地松开了手,后退两步。侧过头,用森森怨气遮住了脸,回避她的注视。
喉咙里“嗯”了一声,简短,沙哑,却无端透出了几分委屈。
左玟眨眨眼,有点懵逼。然看着那被遮蔽起来的脸,想想他刚开始被自己看到时心如死灰的呆愣模样。似有所悟。
遂试探地补充安抚了一句,“我只是觉得抱着你有点冷,不是嫌弃你。”
解释的话刚一说出,那鬼王骤然转过头来。怨气阻隔下,猩红的眼似乎亮了一亮。连周身的怨气,都翻涌得灵动雀跃了几分。
他没有说话,目光扭转,扫向远处生出五官的古老槐树。
忽而抬起手,打出一道幽蓝的阴火,顺着地上的树藤一路烧上了槐树主干。
摆明了一种,恩公说冷,就烧了这棵树给她取暖的既视感。
阴火不似阳火那般炽热,但也不似鬼物阴冷,是一种温温的,不冷不热的温度。火焰一聚,好像也能不少驱散秋夜的寒凉。
幽蓝的火焰熊熊燃烧,烧的却不是树木,而是树木中的灵体。
在树妖愈发凄厉的叫喊声中,鬼王睁着那双红色的眼,再度看向了左玟。
带着些惭愧和歉疚的情绪,低下头,哑声道,“不够暖……”
明明是只狰狞可怖的鬼物,偏偏给了左玟一种又乖巧又可怜的感觉。
仿若一只黑漆漆的大狗,摇着尾巴,需要让她摸一摸头,安慰一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