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雨梧桐
“娘病了,店铺无人照管,你那个妹妹是个心大的,我早就警告过她无数次,但她以为她收敛得很好,我就看不出来。”徐蓉冷哼了一声,她显然除了对徐萼的偏爱,嫡庶观念还很重,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因为庶妹抢夺家产吃了很大的亏,所以轮到她自己的时候,压根就不想给庶出机会夺权的,只是徐萼表现得实在是太不成器,若是将家业交到她手上,一定会将家产败光。
但自从徐萼让她彻底失望之后,她确实是生出过将家产的大部分交给徐莹的,毕竟虽然她比较在乎嫡庶,这家业是她好不容易才挣下的,不能让徐萼都败干净了。可是这念头一起,她就仿佛想起了自己那个早逝的夫郎,徐萼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徐莹不是个老实的,若是得了家产,一定不会对徐萼好,所以这些天来,徐蓉在病中都在反复想这件事情,她本来摇摆不定,但是每每见了徐莹满藏心机的脸,她就心生不喜。
这小丫头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是实则逃不过她毒辣的眼睛。
就像是病中的老皇帝一样,虽然知道自己迟早要将这片江山交出去,但是不会喜欢自己还没死就将自己的东西惦记上的儿子。徐蓉也是一样,再加上她一直都不太喜欢这个女儿,导致她现在的心已经偏向了徐萼。尽管这个女儿有些不学无术的,但是至少心思单纯。
“你回来了就好,我担心我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起来了,明天我就将方掌柜他们召集过来,将你少东家的名分定下来,免得万一我要是有所不测,你处境艰难。”
徐萼劝道:“这件事不急,您还这么年轻,这不过就是小病罢了,休养一段时间也就会好起来了。”
徐蓉眼睛里也透着一股希翼的光芒,她还这样年轻,打下的家业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她当然也舍不得死。但是身后事还是要提早安排好。
“你不必劝我,我早就已经想好了,以后啊,没人帮着你了,你要自己学会立起事来,你立不起来,别人都不会服你,就算你是少东家。特别是做生意,你必须得让别人服你,不然别人可不会讲什么情面不情面的,商人最讲也最不讲的就是情面二字!….”
徐蓉一口气说了很多,恨不得将欠缺了二十年的教育都一股脑地塞进徐萼的耳朵。
直到喉咙发干,徐蓉才停了下来。
徐萼连忙去给他倒了一杯水,扶着她喂她喝下。
见徐蓉精神不济,徐萼就退了出来。
吴侍夫和奚明月都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她和徐蓉说了太久的话。
她想了想,还是回了自己以前住的院子,也就是现在的新房所在。
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阴沉,这个夏日更加闷热。她身上穿着一件自己布行出售的布料做成的绸缎裙子,十分宽松,但是还是热。徐蓉的房间里更热,她早就出了一身的汗。
奚明月不在,几个伺候的小厮见她回来,连忙去通禀奚明月去了。
徐萼也不管他们,她心中在思忖要怎么办,这徐家她可谓是不熟。
她不知道谁是吴侍夫他们的人,谁又值得信任。
徐蓉现在病着,简直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吴侍夫他们要下手真是太容易了。
这府上没有一个是值得她相信的人,只有前段时间她买回来那个对她还算衷心,但也不能完全信任,并且,她就只有一个人,也无法将所有徐蓉的事情都包揽下来。
想来想去,只有将徐蓉接出府去,去她置办的宅院里养病才能放心,毕竟她置办的宅子,徐家谁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布什么眼线在那里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徐萼想,明天一大清早就去劝徐蓉同意跟她出去养病,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她刚沐浴好,从浴室里面走出来,一边扣着衣裳,一面用白色的棉毛巾擦着头发。
正这时,奚明月来了。
“妻主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穿着一身橘白长衫,看上去芝兰玉树,身量颀长,眉眼明秀。他狭长的眼睛无意间瞄了一眼徐萼穿的宽松衣裳,脖颈下漏出来的一段白皙,连忙别过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之后,奚明月手一扬,将伺候的下人都挥了下去。
他心里已经很确定徐萼是重生的了,所以言语间也就没有了太多顾虑,十分直截了当道:“妻主这阵子不在,我在府中倒发现了一些异常,实在是担心为难,又联系不上妻主…”
徐萼微微将头抬起,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丝幽怨。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吧。
不过她对奚明月的话表现出了一丝兴趣,“什么异常?”
“在妻主回来之前,我每每想要过去看望婆母都会被人拦下,今天妻主见到了婆母,婆母有没有告诉你,她感觉自己好像被软禁了?”
徐萼只以为他实在拐弯抹角地打探消息,就摇摇头,“没有,我娘没这么跟我说。”
确实也没说。
他们都不知道吴侍夫一张巧嘴有多能哄骗人,他一直欺骗徐蓉说已经派了很多人出去找徐萼,但是没有半点消息。
实则,她们确实也派了一些人出去暗中寻找徐萼,徐萼又没有刻意隐藏自己,虽然由有阵子很忙,但是也经常会去街上串串,若是真的有心想找的话,应该就是几天就能发现她的踪迹的。
“所以我就觉得,婆母应该是被人禁锢了起来。”
惊诧染上了徐萼的眼眸,一瞬间她有些弄不明白奚明月是什么意思,他难道没有和徐莹达成统一战线?为什么会和她说这个。
“你继续说。”徐萼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水,视线钉在奚明月脸上,试图从他脸上发现一丝端倪。
但是奚明月脸上只有焦急和认真。
“所以我就赶忙派人出去将妻主找回来。”
“……你怀疑是谁?”
奚明月知道徐萼心里有底,于是他斩钉截铁道:“我怀疑是吴侍夫和二小姐!他今天不是赶来阻拦妻主了吗?不是他们,还是谁呢,这府上只有吴侍夫能做到。”
徐萼良久不说话,半晌才点了点头,吐出句,“我知道了。”
奚明月将自己的立场完完全全地在徐萼面前摆明了之后,心里也松了口气,徐萼有前世的记忆,前世他和徐莹他们沆瀣一气,这世,他就得极力地将这个固有印象从徐萼心里剔除,他和徐萼才是同一战线上的,这辈子他绝不可能在合理徐莹有什么除了仇恨之外的牵扯。
说完这些,两人大眼瞪小眼,又没了话可说,徐萼对着奚明月也觉得尴尬,不知道该怎么相处才好。
于是她就借口自己累了,抱住被子准备往外走,像以前那样歇在榻上。
没成想,她经过奚明月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地奚明月竟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妻主要去哪里?”
他在明知故问。
“我去休息啊。”徐萼有些意外,因为两人之前都是这样的,奚明月看着她抱着被子,就该知道她要去睡外间了吧。
奚明月那鸦扇一般的睫毛扑闪两下,他白净的面皮下迅速泌出红来。
“是我哪里让妻主不满意了吗?”他抬头直直地看着徐萼。
徐萼对着这样的目光,一瞬间想要挠头。
“没有啊,你很好。”
“那么妻主为什么嫌弃我?”奚明月还是追着不放。
徐萼就沉默不言了。
这让奚明月以为她还是不肯原谅他,至少现在没有放下心防。
看着徐萼平静的下颚线,他一瞬间心里闪过酸涩。前世那个将他爱到骨子里的女人确实是不见了。
于是他颓唐地一松手,目送着徐萼出了二门,到了外间。随即就传来她窸窸窣窣铺被子的声音。
窗外突然骤亮了一下,随即一声闷重的夏雷声传来,闷热了一天,终于在此时,大雨倾盆直下。
闪电光芒钻过窗隙,照亮了一方墙壁,也照亮了奚明月有些惨白的脸。
徐萼躺在外间,窗外是哗哗的大雨声,廊下那一簇芭蕉被雨声打得犹如鼓点齐响,吵得人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她索性坐了起来,一把将窗户推开,带着湿润的夜风迎面直吹,驱走了心里那一丝丝没来由的燥动不安。
内间里的奚明月也没有睡,烛光还从帘缝中印出来。
不多时,她将窗户关上,雷声一声盖过一声,似乎要将天穹打破。
这时,房间里面有了动静,挡在内室和外室之间的门帘被人从里面揭开,穿着一身洁白睡袍的奚明月从里面钻了出来,他明亮的眼眸里带着了些些羞涩和局促,有些不敢开口。
“怎么了?”徐萼也被吵得没有睡着,一听见动静就睁开了眼睛,正好和奚明月的眼神对上。
奚明月又犹豫了片刻,才道:“妻主,我从小就害怕打雷…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其实鉴于前世,奚明月本该对徐萼十分熟悉了,但是前世徐萼连一根衣带都没碰到过奚明月,所以两人只有三年的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奚明月吓得煞白的脸不似作伪,徐萼犹豫再三,她是不打算和奚明月有什么的,毕竟原身的前车之鉴在那里。
于是她便道:“你叫一个你的陪嫁小厮进来陪你一起睡吧,我不介意的。”
奚明月本来惨白的脸,顿时就如窜满了血,即使灯光暗淡,都让徐萼看清了他骤然变得通红的脸颊。
奚明月一声不发,转身打开帘子就进了里面去了。
徐萼重新躺了下来,一开始没当回事,但一想,这里是女尊世界,这里的男子就像是男权社会里的女子一样,奚明月都提出这样一问了,徐萼还当场拒绝,好像是有点过分了。
其实今天下来,虽然徐萼还对奚明月不能完全信任,但是也发现了他好像和徐莹他们没有再勾结在一起了。
徐萼翻来翻去几下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只好遵从自己的本心,抱着被子走了进去。
奚明月已经上床躺下了,露出半边消瘦的肩膀和漆黑的头发。
徐萼没有说话,从衣柜里再抱出一床被子,在厚地摊上铺好,躺了上去。
奚明月听到后背的动静,但是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回头去看。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听到衣柜打开又关上,随即他听出动静好像是徐萼在地上铺了床。
他还是僵着背。
徐萼已经躺下去了,再也没有了声音。
良久,一道绵长均匀的轻微呼吸声传入他的耳朵。
他轻轻地转过身来,外面电闪雷鸣不断,时不时将地上的徐萼照亮。
她平躺着,已经睡着了,可能是因为觉得热,她侧身睡着一只脚搭在被褥上,睡姿不是很雅观。一只修长白皙的腿从她的睡裙下漏出来,落在奚明月眼中,让他像是眼睛被刺了一下,慌忙将目光移开。
可是没多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地朝她看去。
这辈子他不再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是草包,平等看待她之后,发现这个前世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女人,身上有一个强烈曜目的闪光点。
尊重。
即使她心里可能对他存在仇恨,可是她依旧没有因为这个仇恨而对他做出什么,她不愿意和他同床,虽然可能是因为心里对他厌恶。但是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他在她身上体会到了从来没有在女子身上体会到的,即使是他娘对他爹都不曾有过的——尊重。
黑暗中,奚明月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转过身体,不再看徐萼。
夜色深深,窗外的电闪雷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睡梦中的二人同时惊醒过来。
奚明月有个弱点,就是很胆小。即使重活一世,他还是没能将胆子练大,他着实吓了一跳,但当视线扫到地上坐起身来的那个人的时候,似乎勇气通过视线一瞬间传到了他身上,让他定了定神。
“什么事?”语气里有压制不住的怒气。伺候他的人都知道他胆小,若不是有急事,不可能也不敢这样急促地拍门。
外面的人见里面的人已经醒了,便急促道:“郎君,家主过世了!”
这话仿佛一道惊雷平地炸响,屋内的两人同时怔住。
徐萼反应显然更快一点,她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穿鞋,走到外间,一把拉开门,拧着眉头看着外面报信的小厮,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她还穿着丝绸睡袍,小厮不敢多看,连忙垂下头,“今早上伺候家主的丫鬟一进去,家主这个时候需要喝药的,她叫了几声,家主没应,然后她就发现家主已经…”
小厮快言快语地简单地说了几句。
徐萼迅速地换了衣服,就匆匆往徐蓉那边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