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雨梧桐
宁曲对周行的感激显然从那一个世界带到了这个世界来。这一次,她不会做出那样自私的选择,她想要让周行走他该走的路。
她想要周行像普通的学生一样,考高中考大学,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或许也会很平凡,但是至少可以活在阳光之下。
宁曲很惊讶自己竟然能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再次回到课堂,还能集中注意力来听老师讲课。
第一节 课就是英语。
教他们英语的是个男老师,有些矮胖,看着快五十岁了,姓什么,宁曲本来已经完全忘记了,好在上课的时候,同学们站起来跟老师问好的时候,称呼的是Mr.yang。她只记得自己当年对这个老师并没有太多感觉,因为她成绩不突出,上课的时候,也几乎不会主动发言和提问。
杨老师是个很慈祥的老师,他一张圆脸,生得很有喜感,但是班上的男同学显然不这么想,男生普遍都很抵触学习英语,所以杨老师对班上大部分男生都有些头疼。
杨老师上课的时候,比较喜欢提问。
但是通常捧场的同学不太多,经常都是那几个英语成绩比较好的女生会站起来回答问题,而许佳丽在外面报了英语学习班,她在班上的英语一直名列第一,是杨老师的得意弟子。
杨老师又开始提问了。
“谁能站起来,帮我们把这篇课文读一下?”
两三只手举了起来,许佳丽是其中之一。
杨老师点了许佳丽起来读课文,这是意料之中的。因为全班同学,就许佳丽的发音相对标准一些,她可以起到很好的带头作用。
许佳丽很流畅地将课文读完了。昨晚上她已经预习了一遍,她已经猜到今天老师可能会在课上让同学起来读课文,所以她昨晚上就读了好几遍,将不认识的单词的音标标到了单词下。
杨老师显然很满意。等他将Se A讲了一遍之后,还有Se B。
杨老师再次询问哪位同学愿意站起来读一遍Se B。
这次许佳丽不再举手了。举手的人依旧只有两三个,杨老师的目光在班上扫过,惊喜地看到了一只从未举起的手。
“那么请宁曲同学站起来,为我们读一遍Se B。”杨老师看到宁曲举起手,是真的很高兴。他从来没有在课堂上看到这位同学主动回答过问题。
宁曲其实举手都没有经过脑子。她听到杨老师点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一瞬间竟然有些惊慌失措,她可是三十岁的灵魂。在老师面前,都不由自主地变回了学生。
宁曲站了起来,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东西。
首先就是,她不会再活得像前世那样毫不起眼。虽然说她的人生不是活给别人看的,但是她也不想再像前世那样,回想自己的学生时代,只有一个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印象。她要活得很骄傲,以后回想这辈子,她的学生时代应该要充满荣誉,这是为她自己选择的一条生活道路。
杨老师的目光鼓励地看着她,笑道:“就算是读错了也没有关系。”
宁曲微微一笑,然后将课本拿了起来,开始朗读。
“Dear Peter,please take those …”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只有站在窗户边静静朗读的宁曲的声音。她语速不快不慢,将每个单词都发得很清楚,听起来好像是磁带里的外国人的声音,但是又太过年轻,听起来如银铃一般悦耳。杨老师侧耳听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发现这个自己从未给予太多关注的学生给了他一个大惊喜。他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一个同学发音能如此标准。而且宁曲读得非常流畅,轻音重音都十分标准,甚至连音调都和美式英语没有什么差别。
杨老师都如此惊讶,更别提其他同学了。他们第一次正眼看向了这个同学。
周行也看了过去,他其实在宁曲站起来的那瞬间有些惊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女生的沉默寡言,他这时才发现,这个坐在靠窗位置的女生,她随手扎在脑后的头发乌黑秀丽,侧脸棱角分明,白皙靓丽,音线好听到几乎令人陶醉。
等宁曲读完,杨老师带头鼓掌。
“宁曲同学读得非常棒,以后也要多多站起来朗读课文。”
宁曲笑了笑,坐了下去。
要说谁最惊讶,莫过于许佳丽了。她跟宁曲做了快半年的朋友了,宁曲从来没有在英语这门科目上表现出半点出色。她虽然从来没有听过宁曲朗读,却也知道,宁曲的英语成绩一直只是堪堪及格罢了。
许佳丽感觉到一股出奇的愤怒,她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耍了一通。
英语是因为宁曲在后来下了苦功夫学习,所以才这样出色,其他科目宁曲都已经忘得差不多干净了,上课的时候也不敢随意站起来回答问题,毕竟她已经三十岁了啊,要是在这群小孩子面前出丑,就太丢人了。
放学回家,在路上,许佳丽终于将憋了一整天的问题问了出来。
“宁曲,你英语不是不行吗?”
宁曲笑道:“成绩是不太好。”
“那你怎么…有些单词我都还读不熟练。”许佳丽疑惑地问道。
“勤能补拙嘛,我昨天在家没事干,就拿英语出来读了半天的。”
许佳丽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许佳丽松了一口气。
等许佳丽察觉到自己似乎并不愿意宁曲比自己出色这个心理之后,有些责怪自己太过小心眼,自己和宁曲是好朋友不是吗?宁曲进步,她应该为宁曲高兴才是。
许佳丽出于愧疚,挽住了宁曲的胳膊,“宁曲,我一会儿上你家写作业去。”
宁曲其实想静静地待着,但是许佳丽是她这个时期唯一的朋友,在两人没有撕破脸之前,都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对于许佳丽,宁曲在中学时候确实怨恨过一段时间,但是随着年纪渐长,回想中学时候的事情,就觉得许佳丽并不没有当时看来那样可憎,许佳丽当时对她的敌意也情有可原。
“可以啊。”宁曲笑道。
回到小区,许佳丽先回了一趟家,将书包放好,然后就拿着作业本和课本来了宁曲家。
宁曲也去过许佳丽家,相对宁曲家的简陋,许佳丽的家在现在简直已经算得上豪华了。
这个小区是这个城市第一处商品房。许佳丽家是宁曲家的两倍大。许佳丽有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的布置温馨可爱。她有一张书桌,上面甚至摆着一台电脑。
这个时候的电脑是很昂贵的,但是许佳丽就拥有一台。足可以看出许佳丽家的富足。
所以宁曲其实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许佳丽不愿意在自己家舒舒服服地写作业,要跑到她家来,宁曲甚至连一张书桌都没有,两人是在她家餐桌上写作业,甚至唯一的一盏台灯,也是许佳丽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送给宁曲的。
“阿姨今晚上不回来了吗?”
“应该吧。”宁曲打算写完昨夜之后,去找一下宋薇。宋薇之所以中老年那段时期一直身体不好,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熬夜太多,将身体给熬坏了。
许佳丽对宁曲家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妈妈在做排骨,一会儿我回家吃饭的时候,给你送一点过来。”许佳丽在这方面对宁曲非常的慷慨。
宁曲的日子一直都是简易的。她自己虽然会做一些简单的菜,但是像排骨这样的菜她不会做,而且买肉很贵,她买菜的时候,很少会买肉,通常她的早餐和晚饭都是吃面条,这样简单,而且也省钱。
“谢谢,不过不用啦。我一会煮点面条就行了。”
许佳丽不置可否,很快两人写完了作业。这个时候的作业量十分的合理,通常一个小时就能写完。
许佳丽收拾了课本,回家去了。
过了没几分钟,宁曲家的门被人拍响,宁曲走过去打开门,许佳丽站在门外,她手上端着一只碟子,碟子里有四块排骨。
“佳丽?真的不用了。”
许佳丽没有理她,径直走进房间,走到她家厨房找出一只碗,将排骨倒了进去。
“跟我还客气什么,这是我妈妈让我送过来的。”
提到许佳丽的妈妈,宁曲想起来,她妈妈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不知道是在哪里上班,经常会变着法地给许佳丽做好吃的。许佳丽也很大方,很多时候都会记得给她送一份过来。
这就是宁曲后来成熟之后,回想当年的往事,无法再怨恨许佳丽的原因之一。
如果要将当年的事情找一个替罪羊,只能归咎于两个小女孩都不成熟懂事,这是可以被原谅的。
宁曲思绪一下子飘出很远,一直到许佳丽说了一句“我回去了”,随着门被嗒地一声关上之后,宁曲才回过神来。
宁曲吃过了饭,出了门。
她想她妈妈应该在附近的麻将馆,那里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若是要找她,去那里一找一个准,就像后来去网吧找孩子一样。
宁曲果然在这里找到了她妈妈。
麻将馆里乌烟瘴气,烟雾缭绕几乎要看不清人影。打牌的多,围观的人也多,麻将馆中不时响起人的怒喝声,显然是那些已经输红了眼的人。
宁曲找了半天才在一处桌子上找到了宋薇。
宋薇一只手支在桌面上,头发有些凌乱,但是那一张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的美丽,她自己却毫无察觉,目光全数盯着牌桌,她眉头紧锁,显然今天的运气不太好。
宁曲过来的时候,坐在宋薇对面的男人胡牌了,宁曲看到宋薇从桌边上所剩不多的钞票抽了几张出来,扔在了牌上,然后将手上的烟叼在了嘴上,双手熟练地搓着麻将。
宁曲挤了过去,就站在宋薇身后。
宋薇对她的出现毫无察觉,还是宋薇对面的那个男人认出了宁曲来。他笑道:“这不是宁曲吗?怎么,想看看你妈妈是怎么打牌的,以后好继承她的衣钵?”
听到那个男人说话,已经透支了尽力的宋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扭头往身后看去,当看到宁曲的脸的时候,她眉头紧拧,“宁曲!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通常情况下,女儿若是没事的话,是不会来麻将馆找她的。宋薇也不许她来麻将馆找她,这里乌烟瘴气的,她不想让女儿接触。
宁曲摇了摇头,“没事,就是看着时间已经快八点钟了,想着你该回家吃饭了,路上没灯,我就拿着灯过来接你了。”
宋薇显然一愣。她今晚上要战通宵的,没有想过要回家。
“接什么接,赶紧回家写作业睡觉去。”她很严厉地呵斥了一声。
但是宁曲站着没动,看着她也没有说话。
这时一旁早就看得心痒痒,却苦于没有空位的男人说话了。
“宋薇,快跟着你女儿回家去,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回家,别碰上危险了。”
宋薇今晚上输了钱,哪里愿意就这样离开,她心情烦躁到了极点,再次呵斥了宁曲一句。
“赶紧回家去!”
这里烟雾如此之重,宋薇常年熬夜不说,身体要浸泡在这二手烟海洋中,也难怪后来身体一直不好了。
“我等着你一起回家。”宁曲说道。
宋薇已经不耐烦了,她霍地站起身来,扭身就甩了宁曲一巴掌。她今天手气差到了极点,带出来的两千块钱已经输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宁曲又跑来搅合,她既心急又烦躁,想都没想就一巴掌甩了过去。
宁曲的头被打得一偏,这巴掌宋薇一点余力都没留。
家长打孩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甚至都没有什么人给予关注。
“行了行了。回家去吧!”那个男人推了推宋薇。
宋薇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女儿被打红的脸,因为输钱而丧失的理智渐渐地回来了。她有些后悔,不应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女儿。她有些不甘心地看了一眼牌桌,但是同时也意识到,今晚上自己运气不佳,再留下来也只是将仅剩的钱输光而已,不如就回家休息一下,明天再来扳本。
宋薇一把抓起桌上的钱,低声对宁曲道:“走,回家!”
她是输家,这时候走人也没人管她。
宋薇说完之后就率先往外走。宁曲低着头跟在后面。
两人一路沉默不言地回到了家。宁曲去洗手间洗漱。
宋薇这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她对自己刚才打人的行为后悔不已,可是家长打孩子似乎又是天经地义,她从来没有跟宁曲因为任何事情道过歉。
可是刚才她确实是做错了,宋薇知道。她走到洗手间外,问宁曲,“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得到回答。
宁曲很快就洗漱完毕,走出来,没有理会宋薇,越过了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表现得十分平静,甚至连一点气都没有撒。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宁曲盯着天花板出神。她已经三十岁了,直到三十岁,她自认为已经足够成熟的时候,她依旧无法与过去,与母亲和解。再次回到十四岁这年,她成熟的灵魂使她不可能因为一个巴掌就怨恨母亲,这种母女之间的僵持,是经年累月的积累,不会因为一个巴掌而加重,而不可能轻易地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