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翟佰里
苏锦绣自然是点头了。
从国土局里面出来,苏锦绣就和部长告辞了。
“我先去看看那屋子去。”苏锦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不瞒您说,我这心里边儿着急呢。”
“着急也没用,设备不全也没办法投入生产嘛,对了,京美的手续你还是要抽空来办理一下的,还要去和临平商量一下,带走哪些老画师,我记得之前有一部分画师跑去海城了吧,你得赶紧让他们回来,别耽误了新电影的制作。”
这会儿事情尘埃落定了,部长倒是显得比苏锦绣还急了。
“欸,我现在就去邮局,给海美那边拍电报。”
苏锦绣高高兴兴的应了,和领导挥了挥手,就上了公交车,往邮局的方向去了。
到了邮局,苏锦绣没有发电报,而是直接给海美那边打了个电话,经过几道手,终于到了一位京影的老同志手里,苏锦绣立刻将要成立京美的好消息给传达了过去。
那边先是一愣,随即又仿佛高兴的笑了两声,随即又传来哽咽声。
“您是说,咱们以后和海美一样,厂子里只做画电影了?”
“您没听错,咱们以后啊,就和海美一样啦,还有器材啥的,大家伙别担心,已经委托采购的同志们,去樱花国购买最先进的机器了,京美的场地也批下来了,明天我就过去将那院子给收拾出来,所以,大家伙儿别再担心不受重视了,快回来吧。”
说道这里,苏锦绣的声音也带上点哽咽:“咱们有家了。”
“欸欸!好,我现在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其它同事去。”那边喜悦极了,声音都带着欢天喜地的味道,只是到最后,声音颤抖了起来:“您说的对,咱们也有家了。”
挂了电话,苏锦绣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
旁边柜台里的业务员看见她这样,也不觉得奇怪,实在是在邮局里,这样的悲欢离合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苏锦绣将手帕塞回小包里,又上了公交车,往前几天去的那个大院子去。
她手里拿着上面的手续,还得和当地的街道办事处通个气儿,而且那块儿也有一个警察局,和这边的警察局是兄弟单位,苏锦绣还得提前去打个招呼。
路过烟酒店,进去买了两包荷花牌的香烟,塞进包里,这才往警察局的方向走去。
进去后,先表明了身份,将手续给拿出来。
又将之前买的香烟拆开一包,一人递了一根烟,原本还有些生疏冷淡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络了起来。
还有警察开玩笑说道:“就冲您这敞亮,您那厂子,咱们都得多巡逻两圈。”
如今严打还没开始,外头游荡的无业青年很多,虽说他们不会做出什么恶事,但是偷鸡摸狗的总不会少的,要是警察能多走两趟,确实是有好处的。
苏锦绣立刻笑道:“以后咱们就是兄弟单位了,互帮互助不是应该的嘛,不过,你们爱岗敬业的精神还是很让人感动的,等以后啊,一定做面锦旗来感谢你们。”
“那是那是。”其他人顿时哄笑开来。
苏锦绣又连忙递了二回烟。
大队长夹着烟,笑道:“咱们可不是为了图这几根烟啊。”
“这话说的,难不成我这给朋友的烟,还能当做贿赂不成?”
一两根烟自然不是贿赂,不过一包的话,就不一样了。
打点好了警察局,苏锦绣又去找了上次那个街道主任,看到手续,街道主任露出惊讶的表情:“哎哟喂,没想到您还真将这院子给拿下了啊。”
主任抚摸着手续的纸:“好啊,好啊,制片厂,这可是大厂子呢。”说着,放下手续,抬头满是期待的问道:“咱们这厂子还收工人不?”
也就一句话的功夫,厂子就变成‘咱们’的了。
“招啊,咋不招呢,虽说咱们这厂子招的人不多,但食堂里大师傅啥的,还是要招的。”苏锦绣也不介意提前放话出去,毕竟一旦学习班办起来,食堂供应肯定得先跟上的。
“这可是个大好事。”老主任拍拍手,兴奋极了。
这次过来有了手续,老主任就把大铁锁给打开了。
可纵使如此,苏锦绣也没往里走,而是站在门口看了看就转身告辞了。
到了街口的时候,又遇见上次那几个花衬衫,他们看见苏锦绣先是眼睛一亮,然后就抬脚往这边走了过来,苏锦绣蹙了蹙眉头,加快了脚步,那几个人也跟着加快脚步,甚至最后都跑起来追。
苏锦绣这会儿不害怕了,径直往路口的警卫亭跑。
警卫亭的人刚刚吃了苏锦绣的烟,对她自然是熟悉的,看见几个花衬衫跟着追,立刻出声大喊一声‘干什么呢’,那几个花衬衫就转头跑了。
“苏同志下次不要一个人过来了,从前年起,这城里到处混的无业青年就越来越多了,他们没啥工作,整日不是东晃晃,就是西晃晃的,虽说不至于出啥大事,可被膈应了也难受,要是真出了事,哭都来不及。”
他的话是真心话,现在的治安是真的越来越差了。
自从前年知青闹事后,许多地方的知青,不等回城通知,就直接收拾东西回了城。
可问题是,他们人回来了,户口却还在原来的地方,想把户口迁回来,只有两种办法,要么考大学考回来,要么就是找到单位接收,无缘无故,是不允许办迁户口的。
这也导致许多像小朱这样的人,看似生活在京城,实际上,他们已经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了。
这些人回来,有的人脑子活络,做起了倒买倒卖的生意,只是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人人都贩东西过来卖,最后的结局只能是谁都卖不出去,压货在家里。
赔了钱不说,说不定还要被家里人嫌弃,心中苦闷自然出来晃悠,这一晃悠,可不就找到了组织了嘛。
苏锦绣蹙了蹙眉,算算时间,严打就在不久的将来,这种遍地街溜子的现象很快就会遏制住了。
这么一想,她的眉头又舒展了开来。
随即又深感无力的叹了口气。
国家明明是百废待兴的状态,可偏偏,这偌大的人力资源却被浪费掉,一想到这种现象还要持续十几年,苏锦绣就感觉一阵气闷。
晚上回家的时候,苏锦绣如往常似的将白天的经历告诉了宋清华。
她本意是想听听宋清华对这些无业游民有什么想法,没想到一扭头,就看见宋清华黑着张脸,带着怒气的问道:“那些人冒犯你了?”
“倒也算不上冒犯,我跑的比较快。”苏锦绣愣了一下。
然后叹了口气:“要是我跑的不快的话,说不定还真能和他们碰上。”
宋清华的脸顿时更黑了。
“这事儿我知道了,正好明天周末,咱们去干休所过周末。”
苏锦绣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是得去,不过还得去那院子看一下,正好周末你也休息,你陪我一块儿去呗,我一个人去,总觉得心里头发慌。”
不是她把人想的太坏了。
实在是坏人也没把‘坏人’两个字写脸上不是,那地方那么隐蔽,要是真出了事,真的是喊破喉咙都没人听见了。
“行。”宋清华点点头。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宋清华和苏锦绣两个人刚吃了早饭,小方就开着车过来了。
苏锦绣进厨房拿了两大包的菜,出门递给小方:“还有两筐呢,车里放的下么?”
“放得下,后座上还能放一个。”
小方一边拎着筐子一边往门外快速走去。
等把菜放好了,苏锦绣才上了后座,宋清华则是坐在副驾驶,车子启动,往红叶山的干休所疾驰而去。
红叶山干休所在一处十分幽静的地方,门口修着笔直的大马路,马路两边种着两排高大的银杏树,到了秋天的时候,银杏叶随风飘落,那画面别提多美了。
苏锦绣她们到的时候,地上已经有不少落叶了。
刚下车,就听见八两的小奶音:“妈妈——”
然后就看见她像个小鸭子似的,张开双臂朝这边飞奔了过来,九两落后一步,圆圆就牵着他的手,拉着他一起跑,宋清华学着苏锦绣的样子蹲下来,原本该是九两扑进他怀里的,可宋清华仗着胳膊长,一把将圆圆和九两抱了个满怀。
九两窝在亲爹怀里自然是高兴的很,圆圆却是有些拘谨,可还是忍不住的捂住嘴巴偷笑。
等两边都亲香完了,才带着孩子们往干休所里面走。
干休所门口是有警卫的,真枪实弹的那种,里面还有巡逻的兵。
这个干休所的级别很高,里面住着的都是一些军级的干部,宋征军他们住的那栋别墅是中间靠后往左数第三家,隔壁住的就是白首长家。
当初是白首长先退下来的,后来宋征军来,一看隔壁没人,立刻就选了隔壁的屋子。
等到了院子门口,正好看见沈燕从隔壁白家出来。
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的。
苏锦绣连忙拉着八两走过去:“奶奶,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事儿,就是……”沈燕捂住嘴巴,眼泪又滚了下来,说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老白……不行了。”
白首长不行了?
苏锦绣下意识的朝着白家大门口看了一眼。
然后又回头扶着沈燕回了家。
进屋坐在沙发上,沈燕仰头靠着:“刚才卫生员过来给他挂了水,都好几天了,一直吃了吐的,全靠营养针,本来人就不胖,这一折腾,身子骨都熬枯了,这几天都说胡话了,嘴里喊得都是小白的名字。”
“小白?”
“是啊。”
沈燕神情恹恹的叹了口气:“家里的几个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在身边儿,嘴里念叨的却是那个唯一不在跟前的,也是,能看见的都没必要担心,看不见的,才牵肠挂肚的担忧。”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看着他,就想到我的玉轩,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都改革开放了,他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宋玉轩是沈燕的第二个儿子,宋征军的第三个儿子。
以前跟着队伍的时候,和一个外国人后面学外语,结果走散这,被那外国人带出了国,从此杳无音讯,再无踪影。
如今看见白首长这样牵挂离去的小白,也难怪沈燕会想到这唯一一个还可能在人世间的儿子。
大儿子和小儿子都没了。
只有这中间的一个,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
如何不让沈燕一直期盼着。
苏锦绣不停的轻轻拍打着沈燕的背脊,沈燕的年纪也不小了,年轻的时候又吃了那么多的苦,可不能因为白首长的事儿而哭倒下来。
连忙劝道:“奶奶,三伯肯定正想办法回来见你呢,你可得保重好身体,不然到时候三伯见了,心疼。”
沈燕抬眼,眼睛红红的看着苏锦绣。
“绣儿啊,玉轩他真的能回来么?”
她冰凉的手,紧紧的抓着苏锦绣的手,满是期待的问道。
她已经等了太多年了。
“一定能回来的,三伯吉人天相,肯定能回来见奶奶。”
苏锦绣咬着牙点点头,希望这善意的谎言能够让沈燕心里头舒坦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