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日绯
再说林悠在拜师冯缘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知者不罪,所以林悠是冯缘徒弟这件事就算事发,凭国公府的地位,保住一个林悠绝对不在话下,更加不会对卫国公府造成什么影响。
只是这件事不宜隐瞒,开诚布公的向陛下交代,卫国公府不会因此获罪,但若今后被人暗地里捅到陛下面前就不好了。
于是韩凤平在得知这件事之后,连夜进宫回禀,却没想到撞上了另外一件事。
长平郡主主动向陛下坦诚洛徙臣这些年联系京官,欲行谋反之事,长平郡主自从见过灾民围城的惨况后,便觉得这天下百姓不该因自己父亲挑起的灾祸而遭难。
这份胸襟令人钦佩,能够站在子女的立场上反对自己的父亲,做出正确的选择和判断,实属不易。
而洛徙臣之所以要谋反的原因,长平郡主也说了一二。
原因就在于一个人,前朝的元妃娘娘。
在她还年少时,瞒着元家,悄悄入画院当了画学生,先帝喜好诗词绘画,因此画院是被允许收女画学生的。
元妃娘娘入宫后先后遇到了先帝、当今陛下和洛徙臣三人,就像是坊间话本中写的那般离奇,三人皆对元妃娘娘钟情。
可当今陛下当时只是小小的支脉皇室,连王都不是,洛徙臣那时还是当今陛下的护卫,还没等当今陛下向元妃娘娘诉说钟情,元妃娘娘就被先帝纳入宫中为妃。
可先帝那人诗词歌赋极有天分,治国却是一塌糊涂,各种奸臣当道,政策昏庸,民不聊生,总有言官以命相谏,先帝亦不为所动,依旧每日沉迷琴棋书画之中。
当今陛下眼见赵氏江山就要毁在先帝手中,干脆揭竿起义,以清君侧为由,一路打到了汴京,将那些搅乱朝局的奸臣一一斩杀。
先帝羞愧自尽,当今陛下登基后,仍念及旧情,将元妃囚于宫中,甚至不顾礼教规束,想让元妃继续留在宫里为妃。
元妃将这要求视为奇耻大辱,自然不愿。
当今陛下为了逼她就范,在薛昌的建议之下,对元妃娘娘用了一回强。
此事被同样爱慕元妃娘娘的洛徙臣得知,他冲进福宁殿与陛下发生争执,陛下自知做错,将洛徙臣安抚下来后,就去了元妃娘娘宫中赔礼道歉,谁知他还是去晚了,元妃娘娘已经在前朝宫人的闲言闲语中绝望自尽。
那次陛下血洗宫廷,将从前元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前朝宫人尽数赐死,连带与这些人一同交好的也未留活口。
世人只知道当今陛下登基后曾在宫中大开杀戒,以为他是要清除前朝余孽,甚少人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元妃娘娘。
陛下爱惨了元妃娘娘,可元妃娘娘的心并不在他身上,元家人就是看出这一点,才在元妃娘娘死后,将嫡女送入宫中,陛下见那元家嫡女容貌与元妃娘娘相似,又处处模仿元妃娘娘的装扮与神态,便将她留在宫中。
元妃娘娘死后,洛徙臣自请去边关,陛下登基后,虽然杀了不少人,也削了不少家族的爵位,但洛徙臣对他而言是微时结拜的过命兄弟,感情深厚。
因为元妃娘娘两人之间有了间隙,陛下劝不下他,只好由他去。这些年洛徙臣做的事情,陛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总觉得洛徙臣对他也还有兄弟情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防范着。
长平郡主的主动告知让陛下意识到,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若是洛徙臣真的起兵,那这刚刚平稳了十几年的世道又将混乱不堪,到时候战火连天,遭难的还是无辜的百姓。
于是陛下想了个法子,还缺一阵合适的东风,正巧这个时候,韩凤平送上门来。
陛下的法子是想擒贼先擒王,在洛徙臣决定起兵谋反前,先把他擒住,可洛徙臣心思缜密,手握重兵,在边关势力极大,京中也布下不少眼线,若是贸贸然派人去抓,只会打草惊蛇,让事情变得更糟。
所以,这个选来靠近洛徙臣的人选就极为重要。
陛下选中了韩霁。
他想让韩霁跟长平郡主假成亲,再让长平郡主主动牵头将他引到洛徙臣面前,先取得他的信任,然后趁其不备将人擒住。
可韩霁已经成婚,洛徙臣在京的探子众多,这件事绝对瞒不住他,所以陛下便以不追究林悠是冯缘徒弟这件事跟韩霁做了一场交易。
交易内容就是,借冯缘的名义,让卫国公府获罪,再由长平郡主出面保下韩霁,逼迫韩霁的原配夫人签下和离书,然后再由长平郡主主动请旨赐婚,这么一来,韩霁就能顺理成章的跟长平郡主去到洛徙臣的面前。
这个计划原本实行的还挺顺利的。
为了让事情看起来真实,卫国公府上下都瞒着消息,从抓人到封门,这出戏做得要多像有多像,所有人都真的以为卫国公府涉嫌勾结前朝余孽,惹怒了陛下。
林悠被单独关押就是为了长平郡主能去劝她和离。
这一步至关重要,因为林悠是韩霁的原配夫人,若是她这边的戏做不像的话,很容易被洛徙臣安插在京中的眼线识破。
所以林悠签了和离书后,就被太后安排到立佛寺去画佛像,一来是找个正当理由保护林悠,不让她知道外界的事情,二来也好让洛家的探子探不清她的态度虚实。
宫里原以为那样一幅巨型佛像,不给林悠派人手,就靠她一个人,怎么着也要画个一年半载的,苦是苦了些,可一年半载后,韩霁差不多就能完成任务回来。
可谁知林悠为了在太后面前表现好些,想叫太后为韩家美言几句,人家花一年半载才能画出来的佛像,她花了三个月就给画出来了。
佛像画出来了,太后也没理由拘着她,便想着让她入宫来继续待着,可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被林悠知道了韩霁迎娶洛婉婷之事。
她可能是觉得自己再没有留下的必要,于是悄无声息的走了。
不仅宫里派出暗卫寻找,韩凤平也派了人找,可天大地大,她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整个人消失不见。
按理说不该找不到,除非这世上已经没了这个人。
赵嵩长叹一声,就听外头有宫人传话:
“陛下,定国公求见。”
赵嵩与韩凤平对视一眼,都不解已然不在朝领官职的定国公为何突然入宫求见。
宣他进来后,只见定国公两鬓斑白,往赵嵩面前一跪,哀求道:
“陛下,老臣想为我那不成器的孙子求一条性命,还请陛下看在老臣往昔功劳的份上,让韩世子放我孙子一马吧。”
赵嵩还不知道韩霁和定国公的孙子有什么交集,看向韩凤平,韩凤平说:
“此事臣还未及禀报,十多天前,定国公的孙子在酒楼与人发生争执,将一个卖鱼人当场打死,正好韩霁在场,立刻就把定国公的孙子收押入狱,这杀人偿命,律法如此,韩霁也是秉公办理。”
韩凤平语音刚落,定国公就赶忙解释:
“陛下,那卖鱼的不是好人,他卖东西缺斤少两,我孙儿素来性子烈,路见不平总要管一管的。虽说杀人偿命,可,可也得分分是杀什么人不是?韩世子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我孙子给一个卖鱼的偿命,我这……”
定国公一味为自己的孙子说话,韩凤平也不能由着他控诉自己儿子,说道:
“定国公此言差矣,卖鱼的命也是命,再说了,你孙子真的是因为人家卖鱼缺斤少两才把人打死的吗?”韩凤平转过头对赵嵩说:“他孙子是跟那卖鱼的斗蛐蛐儿,输了不服气,又不肯给钱,卖鱼的与他争休不断,他孙子就错手把人给打死了。”
“韩凤平!”定国公怒吼一声:“你和你儿子当真不肯放我孙子一条活路吗?若是你爹还在,哪轮得到你在这里与我耀武扬威?陛下,我孙儿是三代单传,小一辈儿里就他一根独苗,这要真断在他身上,我,我哪对得起列祖列宗啊。”
赵嵩算是听明白了事情原委,定国公府与一个卖鱼的斗蛐蛐儿输了,不认输的同时还把人错手打死,好巧不巧的被韩霁这尊活阎王遇见。
如今的韩霁在朝中名声,赵嵩多少也有耳闻,那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别管什么皇亲国戚,只要是犯事犯到他手上,就绝对没有‘姑息’两个字。
可定国公的嫡长孙就这么因为一个卖鱼的被砍头,似乎也有点不太合适。
赵嵩对韩凤平说:“定国公府人丁单薄,好容易有个孙子,养到这么大,要不你回去跟韩霁说说,让他随便罚一罚,打个几十板子,去他个半条命就得了。”
皇帝开口表态,韩凤平还能说什么。
“关键是我开口,也未必能让他改变主意,要不陛下直接下旨?”
韩凤平试着将皮球踢回给赵嵩。
然而赵嵩却不接球了,说道:“定国公之孙当街打死人是事实,朕下旨赦免他像什么样子?老百姓会怎么说朕?”
韩凤平又说:“那陛下撤了韩霁的职,或者下旨让别人来审理此案?”
赵嵩不耐烦的摆摆手:
“去去去。越说越离谱。”
定国公也看出来陛下的意思了,就是他孙子能不能留一条命,就看韩霁愿不愿意松手。
如今卫国公府的势力如日中天,若陛下都不愿下旨的话,那就真只有求他卫国公府了。
定国公为了自己的孙子,不顾辈分,对韩凤平磕了两个头,把韩凤平给吓得赶忙偏到一旁去,不敢受礼。
同时也没办法,只好先答应定国公自己去试试看,给他孙子说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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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国公千恩万谢,出宫的时候,又对韩凤平连连拱手作揖。
可怜天下父母心,韩凤平知道定国公府嫡长孙若是有事,定国公只怕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罢了,就算明知此行是去贴冷脸,韩凤平也势必要走这一遭的。
他没有回府,而是策马去了立佛寺。
韩霁今日休沐,没在府衙,自从知道林悠失踪以后,他就不再回卫国公府住了,而是直接搬到了林悠失踪前住过的立佛寺东大殿。
一个人霸占着东大殿,也不让立佛寺开放这座殿宇,他就把这地方当他的别院,一住就是两三年。
韩凤平来到立佛寺,主持得知他来,赶忙迎出,韩凤平直奔还未开放的东大殿,在空无一人的院子环顾一圈,径直往佛殿走去。
进入空荡荡的佛殿,韩凤平下意识先看了一眼虽然历经多年,却依旧光彩如新的佛像。
这尊佛像是韩凤平平生仅见的有灵气,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感觉看的是佛像的正面,还真有一种慈航普度,众生平等的意思。
也不知林悠是怎么画出这般效果的,而且这么一幅惊天巨作,她竟然只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
可以想见,她这三个月里有多辛苦。
韩凤平从太后那得知,卫国公府出事以后,那傻丫头在太后面前哭成了泪人,三个月就完成佛像,也是为了让太后早日替韩家脱罪。
真真造化弄人,那样好的一个丫头,怎么就忽然不见了呢?
韩凤平从佛像上挪开眼睛,往佛殿门口放着的躺椅看去。
韩霁此刻就躺在上面,手里拿只酒壶,脚边还堆了几个喝空的酒瓶。
“唉。”
韩凤平叹息着走过去,这小子每逢休沐就是这鸟|样。半死不活的喝酒,凭的糟蹋自己的身子。
将他脚边的空酒瓶踢到一旁,韩凤平一把夺过韩霁手中没喝完的酒瓶子,斥道:
“你这在佛像面前喝的大醉,也不怕遭天谴报应。”
韩霁抹了抹嘴:“世人愚昧,拜一个念想。它若真有灵,那这世上就没坏人了。可世间恶人横行,好人遭罪,可见它是不灵的。”
“呸呸呸。”韩凤平像个老妈子似的啐了韩霁几口,转过身去,对着佛像双手合十,嘴里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转身见韩霁仍旧瘫在躺椅上,韩凤平恨铁不成钢道:
“你看看你如今像什么样子。便是九娘回来,见了你这般也该掉头就走了!”
‘九娘’两个字让韩霁眼中多了一丝光亮,只听他说:
“白昭仪说,她离宫之前可能怀孕了。若她还活着,此刻孩子也该生下来了吧。也不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韩霁躺在躺椅上,眼睛盯着佛像,口中说着像是自言自语的话,眼角泛红,不一会儿就有一滴眼泪滑出,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如果此刻朝中有人在此,看见素有‘活阎王’之称的韩霁这副模样,只怕都要在心中大叫一声‘见鬼’不可。
“这都三四年了,她若还在早回来找你了。”韩凤平心里不愿承认,但理智上却是没错的。
因为只要林悠还在,她总能听说一些京里的情况吧。
韩霁早就和洛婉婷和离,这是京中百姓都知道的事情,除非是那种罕无人烟的穷乡僻壤,不然这个消息总会传出去的吧。
可这么多年,林悠毫无音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