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日绯
林悠虽然心里奇怪,但还是给他指了路:
“从这进去数第三家, 老头姓杨。”
那人感激道谢后, 从林悠身边经过,顺着她指的方向寻去。
林悠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想跟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可转念一想,老杨把她的画说撕就撕了, 心情着实不佳, 便不想去管他的闲事。
但往回走到半路, 林悠受不住良心的谴责,那人虽然看着不像凶神恶煞的样儿,但万一是个要债的,要对老杨不利呢?
老杨这人虽然市侩了些, 俗气了些,讨厌了些,但却是林悠正正经经磕头拜过师的, 而他也确实没藏私,把自己会的都毫不藏私教给了林悠。
也罢!
就当回去拿洗干净的空碗,顺便看他一眼好了。
林悠把自己劝好后,加快脚步回到老杨家门外,刚走近就听见里面正发生激烈争吵——
“……你也配让我叫你爹!”
“我怎么不配?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的祖宅,我这不是给你赎回来了吗?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要的是祖宅吗?我要你把祖宅赎回来有什么用!你以为你赎回了那破宅子,就能抹平你做的那些龌龊事?”
“我没有做!你要我说几遍?你滚——滚出去——咳咳咳——”
院子里传来老杨激烈的咳嗽声,林悠赶忙推门进去,正好看见那中年书生从老杨房里出来,看见她时愣了愣。
屋里老杨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林悠不放心赶忙进去看他,中年书生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后,才背起他的书生架,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悠把老杨扶到躺椅上坐下,给他倒水顺气,老杨激烈的咳嗽才稍微好些,靠在椅背上微喘,拿起腰间酒壶还想灌酒,被林悠夺过酒壶:
“还想喝酒呢?不要命啦!”
老杨还来了脾气,弓着身面朝墙壁不说话。
林悠把酒壶放到一边,轻声问:“那是你儿子啊?”
老杨背对着她呼哧呼哧,就是不回答,林悠没好气的推了他一下:“说话呀!”
“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我没他那个儿子。”老杨气愤不已,情绪一激动,再次猛咳起来。
他这样子,林悠也不敢再多问了,可就这么回去,真担心老杨会不会想不开,于是林悠干脆去买了点菜来,一边摘菜一边陪着老杨。
老杨半躺在躺椅上,目光幽沉的透过窗户看天,跟儿子吵个架就跟老了十岁,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
“我年轻的时候一门心思都扑在画画上。”
老杨忽然开口:“家里的钱都被我拿去买纸、买墨、买颜料,孩子吃不饱穿不暖我也不管,寒冬腊月,老婆白天去帮人洗衣服,晚上做针线卖钱。”
“所以你儿子……不喜欢你?”林悠问。
老杨自嘲一笑:“他何止不喜欢我,他恨我!我确实可恨,你知道后来我干了什么?”
顿了顿,老杨仿佛陷入那段回忆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我把祖宅卖了,卖了五百两。”
怪不得刚才他们在说什么祖宅不祖宅的,林悠心想。
“卖了祖宅,你家里生活好点了?”林悠问。
老杨一声叹息:“我带着五百两离家出走了。二十年都没回去。”
林悠瞠目结舌,要老杨说的是真的,那他儿子恨他不是没理由的。
“确实可恨!”林悠不客气的评价,又问:“那你为什么二十年不回家?如今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老杨沉默了好久,后说:“之前在外面混的还挺好的,后来……落魄了,想起来家乡还有妻儿在,就回来了。”
渣!
太渣了!
林悠听了老杨这些话,气的牙床直痒痒,想忍着不说,可终究没忍住,说道:
“不是我说!您老前半生都那么绝情没管过妻儿死活,临了临了还回来打扰他们干什么?”
老杨沉默了,眼睛泛红,干裂的嘴巴开合好几回才哑着嗓子说出一句:
“我就是个……自私的人。”
“老了。在外面完够了,就想回来跟儿子亲近亲近,将来也好有个养老送终的人。”
“我是不是想得挺美?”
老杨瞪着空洞的眼睛看向窗外,嘴里说着刻薄可恨的话,林悠听他这么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自己知道想挺美不就得了,问我做什么?反正如果是我爹这么对我和我娘,我别说认他,连家门都不会让他进。”林悠狠道。
老杨却忽然笑了:
“我儿子到底比你心软!他让我进门了!”
“切!”林悠满脸不信:“他让你进门,你现在一个人到安阳县来住干什么?”
“安阳县是我老家!我回来住怎么了?”老杨隐忍片刻,终于忍不住,斥道:“还不是因为他那个婆娘!”
“他婆娘……你儿媳啊?她不让你住家里?”
老杨目光一沉,恨得咬牙切齿:“我撞破了她的好事。”
“是我想的那种……好事吗?”林悠没想到老杨家的故事还挺复杂,问:“你儿媳偷汉子了?”
老杨长叹一声:“偷汉子便也罢了,她为了维护那姘头,竟在我儿子面前指我非礼她,说我在她午睡时闯进她房间要霸占她!”
林悠震惊:
“那你霸占了没有?”
“屁话!”老杨怒斥:“老子要对她有半分不轨之心,就天打五雷轰!”
“别激动别激动。”
林悠也是晕乎了,原以为老杨家只是普通的父子不和,没想到还夹杂着伦理乱事,他儿媳也够霍得出去,不是省油的灯。
“你儿子信她了?”林悠的这个问题,她其实已经猜到答案,要是他儿子不信他儿媳的话,老杨现在也不会孤身一人回老家讨生活。
“一般人都会偏向老子,可我这个做老子的风评太差,他从来就没信过我,我和他枕边人相比,他当然更相信他的枕边人了。”
老杨被儿媳冤枉之后,没头没脸的收拾东西回了老家,可老家的祖宅早年已经被他卖掉了,他只能租了个小屋找生活。
“您也是倒霉催的。”
要说刚才老杨说他年轻时做的混事儿,林悠对老杨的行为表示愤怒与鄙视,那么现在听到他被恶儿媳冤枉也是唏嘘。
忍不住再问一句:“你真没对她怎么样?”
老杨垂死病中惊坐起,跳起来就想打林悠,好在林悠身体矫健,闪得快。
林悠见他跳起来打人还挺有活力,应该没什么事了,拿了摘好的菜,去厨房准备午饭。
三菜一汤,老杨很满意,直夸林悠手艺好,比亲闺女还贴心云云。
林悠吃饭的时候问他:
“你是不是把祖宅买回来了?那以后还租这里,不回去住吗?话说你祖宅在哪里啊?”
老杨吃着饭说:
“就你们胡杨街街尾那户,四进大宅。”
林悠想了想,胡杨街街尾……
“那闹鬼的宅子是你家祖宅?”
老杨敲了敲碗:“注意用词,什么叫闹鬼的宅子?不就买我的那户人家死了几个人在里面,这天底下哪处没死过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还别说,那宅子我当初卖了五百两,如今想买回来,那户人家狮子大开口,跟我要两千两!真够坏的!”
林悠心道,人家见你买心热切,还不漫天要价。
“两千两,老杨你可以啊!在安阳县干了几年散伙儿,居然能存这么多银子。”林悠说。
怪不得老杨平日里抠门的很,原是这个原因。
老杨忽然眼光闪烁,避开林悠的目光,放下碗筷拿勺子舀汤喝:
“哈哈,那什么,我再喝点汤。”
林悠不疑有他:“我给你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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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完年,家家户户都还处于年节的懒散中,活计不多,偶尔有那么几处,老杨好像忽然良心发现,不再使唤林悠干这干那了。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林悠和月氏早早就在家里准备了菜等韩霁和宓敬回来。
临近中午,林悠在厨房忙,月氏抱着孩子在韩家院子里哄睡,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欢喜去开门。
韩霁和宓敬同时进院,韩霁放下书生架的同时环顾一圈,看见厨房上冒着炊烟,便知林悠在厨房里。
跟急着抱抱孩子的宓敬打个招呼,韩霁便回房换衣裳去了。
林悠从厨房出来,看见宓敬,面上一喜:
“你们回来啦?”在院子看了一圈,没瞧见韩霁,林悠问:“他呢?”
宓敬和月氏指了指屋里,林悠便一边解围裙一边去找韩霁,房间外屋没人,林悠便往书房去找。
韩霁在书房旁边的屏风后换衣裳,听见脚步便走出屏风看了看,正好跟找来书房的林悠打了个照面,光|裸的上身一览无遗。
林悠的血气轰得上头,慌忙捂住眼睛和嘴巴转过身去,结结巴巴解释:
“我,我不知道你在换衣服。”
说完林悠便想离开,却被韩霁喊住:“等等。”
林悠站住,仍背对韩霁,问:“什么?”
“转过来!我衣服穿好了。”韩霁说。
林悠飞快回头看了一眼,见韩霁确实把中衣扣起来了,这才放心回身:“什么事啊?”
韩霁指了指他换在一旁的衣裳:“这些要洗。”
林悠恍然大悟,原来是要洗衣服:“哦,好。”
她埋着头过去把那些衣服抱起来,一起身就看见面前多了一条亮晶晶的东西,一串珍珠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