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日绯
林悠要了一盆水和一个加炭的熨斗,她将先前特意请冯如去染院跟值守之人要来的染粉分别加入水中,但奇怪的是那些颜料加入后,水的颜色并未发生太大的改变,而后林悠将那块布料浸入其中,一番染色后,把布料从水中捞出拧干,林悠的手上染上了一层微微的草酸磷色,在烛光下看着有点反光。
她将拧干的布料放在熨斗下熨干,然后让韩霁与她配合,将布料两头拴上一根细绳,从烛火阵的这头拉到那头。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这块先前在火光下看得分明的布料此时竟若隐若现,通过光线的变化,时而清楚,时而模糊,若是拉扯的速度快些,竟真能做到一闪而过,若隐若现。
赵嵩指着那布料颇为震惊,问道:
“这是……你怎的让它如此?”
试验很顺利,因为在来这之前,林悠已经跟冯如演示过好几遍,所以冯如才敢将她推荐到陛下面前。
韩霁帮着收拾,林悠对赵嵩回道:
“这是个染料方子,由紫蜀葵、鼠尾草、旌节花、栓皮栎、胭脂虫、五倍子等染料调和而成,但这方子里最关键的是这种经过烧制,用来描绘衣服上某个亮片花纹的草酸磷。这种颜色,能够根据光线变化而忽隐忽现,在阳光下肯能更醒目,但在光线不是很好的夜里看,就不是太清楚了。”
韩霁率先明白林悠说的,补充道:
“各宫灯火亮度不一,所以这衣服悬于半空才能忽隐忽现,灯火亮眼之处看得分明,灯火黯淡之处藏于夜色,真是处心积虑。”
赵嵩的目光落在那牡丹衣上,说道:
“照你们这么说,这衣服也该被染过色?但朕怎么看着不像,这衣服正是她……”
后面的话,赵嵩说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林悠想要一盆碱水,太子立刻命人去准备。林悠道谢时也认出了太子,往韩霁看去一眼,便见韩霁不易察觉的对林悠摇了摇头,林悠心领神会,没有显现出异样。
碱水来了之后,林悠将那件牡丹衣浸入其中,片刻后,只见碱水盆里果然有些变化。
“若陛下还有疑问,那臣将此衣剪开,用先前的方法在烛火下试验一番……”
林悠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赵嵩打断:
“不必剪,朕没有疑问了。”
皇帝都这么说了,林悠自然不会坚持,看着赵嵩唤人来将那泡了碱水的牡丹衣拿下去,而后叹息问道:
“此人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在禁宫出入自由,今日他只是装神弄鬼,若明日他想做点其他的,朕岂非再难有安寝之日。”
太子冷哼:
“只怕此人的目的并非装神弄鬼吧。”
这衣服最终落在了东宫马厩后面,若非今日有韩氏夫妇为他找出证据证明,最终父皇信不信他还是未知数。
若是父皇信了此物出自东宫,要治他装神弄鬼,扰乱禁宫之罪,太子无从辩解,那真正幕后之人的目的就得逞了。
赵嵩看了一眼略带怒意的太子,沉声问道:
“除了禁军之外,还有谁能在禁宫中出入自由?”
第74章
韩霁和林悠找出了装神弄鬼的方法, 接下来禁宫之事他们就不清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禁军统领元浩,禁宫行走之事,确实没有比问元浩更合适的。
元浩急得背脊发凉,忽听一旁始终沉默的冯如开口:
“宫禁之后无人能在宫中行走, 除了禁军之外, 就只有……官净侍了。”
皇帝、太子和元浩皆是一副言之有理的神情, 林悠悄声问韩霁:
“官净侍是什么?”
韩霁悄然回道:“宫中倒夜香的。”
皇帝妃子, 再高贵的人也得上厕所,可这个时代又没有抽水马桶,全都是靠人力清理,在宫里清理后宫这些秽物的人便叫做官净侍。
这么文雅的名字,林悠还是第一次听说。
有了目标, 赵嵩没有耽搁, 立刻让元浩去查。
赵嵩在东宫廊下焦急等待, 其他人也都只能肃手等候,韩霁和林悠站在一处,林悠已经悄悄打了好几个哈欠。
就在林悠昏昏欲睡, 站着几乎都能睡着的时候,忽然接连好几声爆炸传来, 吓得她一个激灵。
冯如和太子下意识挡在赵嵩面前:
“怎么回事?什么声音?”
有宫人立刻查探,片刻后来回禀:
“启禀陛下,殿下,是恭所那边传来的声音。”
恭所就是管理后宫夜香进出清洗的地方,也正是元浩要去查的地方。
韩霁和林悠对视一眼,越发觉得今晚之事扑朔迷离。
刚刚查到官净侍身上,恭所那边就炸了!
等等!
林悠忽然反应过来,恭所炸了, 那不就是……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鼻子里好像已经闻到了一股不合时宜的味道。
林悠看向韩霁,想问他有没有闻到什么,韩霁回了她一记无奈的眼神,让她继续站好。
味道越来越浓烈,这下无需林悠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觉了,因为她从其他人的脸部表情已经得到了答案。
就是粪坑炸了吧!
赵嵩的脸色几乎能用黑如锅底来形容,过了一会儿后,几个禁军回来复命。
赵嵩见是他们,问:“元浩呢?”
几个禁军面有难色,互相推诿出一个矮个子出列回禀:
“回陛下,统领带着我们冲入恭所,刚要抓人,恭所突然就炸了,好些个……秽物扑面泼来,统领首当其冲……”
“统领怕惊扰圣驾,此刻先回宿所清洗一二。”
林悠闻着空气中弥散着的味道,想象着元浩‘首当其冲’迎接‘惊涛骇浪’的画面,赶紧咬住舌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片刻后,换了一身衣服的元浩匆匆赶来复命,还顺便让人抬了一副盖着白布的担架和一些证据。
元浩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身上的味道一言难尽,他不敢耽误正事,急忙回禀道:
“属下等赶到恭所时,恭所大门紧闭,属下将门踹开,便看见恭所院内放着几辆粪车,一个半人半鬼的老宫女走出,她不由分说冲着属下等破口大骂,还骂了……宫中诸位主子,骂完她转身就往里跑,属下立刻去追,没想到她竟事先安排了□□,引爆了排列在恭所院中那几辆粪车……”
“等属下冲进屋内时,她已经服下毒药,悬梁自尽了。在她房中我们找到了很多鱼线和一些没用的染粉。”
元浩指着担架和托盘里的证据,继续说:
“属下当即命人查了,这老宫女名叫碧衾,十多年前在大火中烧毁了半边脸,之后便被贬去恭所,她只怕早有寻死之心,但又不甘这般悄无声息的离世,所以才策划了今夜之事。”
提起‘碧衾’这个名字,赵嵩和冯如皆是一愣,赵嵩看了一样冯如,冯如便会意来到那盖着白布的担架前,问元浩:
“元统领,你说的碧衾就是她?”
元浩点头:“是。”
冯如:“可否让我看一眼。”
元浩命人将白布揭开一些,冯如掩鼻凑近查看,看过之后才命人将白布重新盖上,对赵嵩回道:
“是她。怪不得她能找到那件牡丹衣了。”
赵嵩眉心紧蹙,牙根紧咬,没说什么,只是一抬手,说道:
“埋了吧。”
林悠和韩霁交换了个眼神,对于今晚闹出这么大事的罪魁祸首,陛下居然只是轻描淡写一句‘埋了吧’。
还有那件牡丹衣,好像冯如和赵嵩都认识的样子。
冯如在画院看见那化作鬼影的衣服飘过半空时喃喃说出的名字:
元娘娘。
看来那衣服,肯定跟冯如口中说的‘元娘娘’有关联了。
林悠很好奇,但这种宫廷秘辛知道的越多越危险,还是不要继续追问下去为好。
太子对皇帝的处理方式有些疑义:
“父皇,儿臣与这老宫女无冤无仇,她谁都不陷害偏偏陷害儿臣,况且今夜之事凭她一个恭所的老宫女如何能做到?谁给她的鱼线?谁给她的染料?谁在为她开道?就算她真有此能耐,为何在宫中蛰伏十多年都不出手,只等今夜?其背后有谁在指使?目的为何?这些疑惑不一一弄清楚,儿臣不甘。”
太子性情温顺,素来隐忍,无论赵嵩让他干什么,对他怎么样,他都没有表示过怨言,像今天这般当面连声质问的情况更是少见。
赵嵩欲言又止,最终疲惫的对太子说:
“那老宫女乃朕故人,她心中对朕有怨怼,不幸波及到太子,朕最终会给太子一个交代。今夜之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这宫中一塌糊涂,朕累了,你们也各自回去吧。”
说完这些,赵嵩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东宫,而太子纵然心中仍有不满,但皇帝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他还能怎样。
赵嵩离开之后,元浩顾不上自身狼狈,前往处置比先前还要混乱的后续事宜。
谁也没想到正月初一的凌晨是以这样的形式开始的。
林悠和韩霁要走,被太子叫住,太子对冯如摆手:
“冯院正且先回去吧,孤会派人送他们出宫。”
“是。”
冯如恭谨告退。
太子看着冯如等离去,请他们入殿说话,屏退左右之后,太子转过身便对韩霁林悠两人深深一揖,吓得两人差点要跪。
“贤夫妇真乃孤命中救星,上回荒庙一行得二人救助,我回京后便派人四处打探二位行踪,知晓贤弟出身卫国公府,想着等你们回京后孤再约见不迟,谁料你们回来了,孤这边诸事缠身,心中一直有愧,幸而今夜再遇。”
韩霁和林悠虽然想到荒庙中的王氏夫妇乃是化名,却怎样都想不到他居然是当今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请他们落座,太子妃适时前来,还未说话就急急上前拉住了林悠的手,刚要坐下与他们说话,那边又听见婴儿啼哭。
太子妃心力交瘁,无奈起身,对林悠道:
“妹妹可愿与我一同去看看皇孙?”
林悠欣然应邀:“自然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