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柒年
“傅遇,我们只是朋友。”
好半天,她憋了这么句话出来。
他言辞犀利的讽刺她时,她能做到回敬他不输的气势,可这人强势霸道的温柔起来,却让她始终无法招架。
节节败退,半点牙尖嘴利的招数都使不出来。
傅遇轻笑,自言自语:“嗯,朋友啊,还不错,有进步,至少是朋友了。”
姜鸾气绝。
他没脸没皮,不顾一切起来,是个人都应付不来。
高大的男人,语气低沉轻呓,像极了在………撒娇。
“傅遇,你能不能起来点,别靠我这么近。”
傅遇闻言轻笑,温润的气息尽数喷薄在姜鸾周身,说出的话混着气声,缱绻柔缓:“我起来点,你就说实话吗?嗯?”
“嗯。”
姜鸾妥协了,他太难缠了。
*
两个人走出杂物间,顺着村委会后面的一条小路往山上走,天色渐暗,姜鸾回头看了一眼,山下的村落炊烟四起,光火明暗。
她抬头看了眼头顶快压下的那一片天,一半火烧云,一半浓重的乌云,觉得跟世界末日大片儿里的镜头一样,风卷云涌得十分剧烈。
矮山上有一片草垛,刚好可以并排坐两个人。
姜鸾抬腿跳上去,拍拍手,没头没脑的问:“你认识郭艾颖这个人吗?就是那个金鼎影后。”
傅遇:“……算知道,傅氏旗下有个产品的代言人就是她,不过不是我选的,我也不管,都是广告部的人自己决定的。”
姜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还真巧……不过也不奇怪,毕竟她现在真的还挺红的……对了,那你们给她的代言费有多少?”
傅遇皱了皱眉头,奇怪的瞥了她一眼,“嗯……大概一千二百万。”
一千两百万啊……
姜鸾叹了口气,目光略过山下,有瞬间的茫然。
郭宝成的手术费,只需要五十万。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心情不好和她有关?”
姜鸾这才回神,点了点头,把郭宝成的事简单的告诉了傅遇。
谁知话还没说完,暴雨却不合时宜的突然来临。
深秋雨不多,但来一场就带着寒潮气势汹汹,头顶上乌云密布,方才得那半片火烧云早就没了踪影,阵阵狂风夹杂着雨点扑来,草垛上的稻草翻飞。
姜鸾瘦小的身体被瞬间吹的东倒西歪,整个人是手忙脚乱。
傅遇牵着她的手就往山下跑,连带着下山得路都像是被泥水糊过一样,方才还硬挺的地面变的寸步难行。
偶尔对看一眼,无奈的笑出了声。
好不容易挪下山,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傅遇扯了一把姜鸾的手腕,把人拖进村委会的凉棚里。
“姜鸾,”傅遇额前碎发湿哒哒的,扯着人不动,眉目却越发深邃,水珠滚落脸颊,比女人还媚,造物主到底是不公平,“你担心的事情我都能解决,那你能不能,喜欢我那么一丁点?”
☆、chapter 36
姜鸾的心里头, 有片刻的晃神,漏掉的几节心跳让她一时间竟然没有说“不”。
弥漫的夜色逐渐笼罩,大雨滂沱, 漫不经心的冲刷着大地,内心始终拧成一团乱麻,凡夫俗子, 她想嘲笑自己的立场不坚定,给不出一如既往的否定答案。
傅遇也不着急,他想要滴水穿石, 虽然偶尔也会难掩那些无法控制的期待,却真心想要纵容她的踟蹰。
当然, 不代表他会温润如玉, 不知索取, 偶尔的小甜头,是他坏心眼索求的利息。
大约站了五六分钟, 他微微轻覆下的脸庞逐渐凑近,没等姜鸾去推, 忽然就听见远处的犬吠声,紧接着就有医疗队的人匆忙跑动的叫喊声。
她扯了扯傅遇的袖口,“有问题, 我得去看看。”
傅遇这次很配合的放开了她的肩膀,他懂她的使命和责任,也从不在这一点上争先以企图证明自己, 只是跟在她身后一起冲进了大雨里,没走多远,就看到村长和另外两个人架着什么往营地的方向跑,隐约能看清是个已经没有任何反应的人。
姜鸾距离他们最近, 率先迎上去,“什么情况。”
村长顺着姜鸾的询问边跑边说:“老郭午饭的时候说是要自己去后山转转,也不让人跟,可是这变了天也不见他回来,咱们担心就上去找人,谁知道就发现他一个人窝在一棵大树下,已经没知觉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冲进了治疗室,村长把昏迷中的人放置在病床上,姜鸾才看清眼前这个满身泥泞的男人,是郭宝成。
方才迎出去的医生护士也都跟着围了上来。
姜鸾连忙脱掉自己身上湿哒哒的外套,从陈淮手中接过听诊器,凑到郭宝成身边检查他的情况。
郭宝成已经昏迷,由于在山上呆的时间太长,又淋了雨,体表呈现青紫色,顺着泥污清理干净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姜鸾倏然发现,她的手腕上有一条浅浅的刀割伤口,已经被泥水糊住,不流血了。
他一个人跑到山上,自杀了?!
明确了这个事实,姜鸾心头一股燃烧的怒火就要喷浆而出,她强行按捺下,回头对陈淮喊:“淮姐,血压针。”
陈淮动作很快,拿着血压针跑过来,给郭宝成测血压。
期间,姜鸾带上听诊器,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心肺。
或许该庆幸,又或者是他求死的心并没有那么坚决,伤口不深,又被泥水糊住了,虽然不可避免有伤口感染的风险,却意外的提前止住了血,保住了他的命。
等一切收拾妥当,给郭宝成挂好血袋,姜鸾才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太阳穴,她忍不住侧头捂住嘴巴打了个喷嚏。
走出帐篷,雨已经停了,寒凉的风席卷过境,像是要把人间最后的温度也吞噬掉,姜鸾打了个寒颤,只觉肩头一暖,一件厚重的羊绒大衣已经披在了她的身上。
傅遇没说话,神色有些凝重,还审视的打量了一下她的情绪,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就直接拥着人往村里给他单独提供的一间小平房走过去。
等姜鸾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服都换下来,才打开门放傅遇也进来,他倒了一杯热水,目光沉沉的掠了姜鸾一眼,姜鸾却压根没看他,靠在窗边凝视着窗外泼墨般的夜色,秀眉紧锁,眼睛都不眨一下。
如同陷入困境中,挣扎不出头绪。
突然手背一暖,姜鸾抬头。
傅遇扯过她的手,把杯子放进去握住,随手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她面前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人间浮世,万千疾苦,从前姜鸾以为,境遇如何,人为天定,总是命数,可医者父母心,直到今天她才懂,原来无望最苦。
她承认,此时此刻,她迷茫了,原来医者医人不医心,也从不是万能的神,解救不了这人间疾苦,她只能事后万幸,郭宝成还活着,万幸,她还能有机会做些什么。
她知道,自己平凡而渺小,救不了这天下所有的人,可多做一分,这世间的痛苦是不是就能减少一分。
只是连带着她自己的心情,也越发沉重。
人陷入困顿,脆弱而迷惘,然后她听见有人在说话,神思还没回笼,就先看见他在身前笑,碎发下,他的眼睛里有破瓦房唯一挂着的灯泡的光影,亮晶晶的,像指路的灯塔在浩瀚无际的海幕上跳动。
像漆黑的天地间唯一的启明星,有坚定的力量,就那么一瞬间,温暖了人心。
这寒凉凄苦的夜,温暖是至宝。
从前她不太懂。
然后姜鸾就像是被尖锐的细针轻戳过的气球,慌乱闪躲,她察觉到刚刚晃神中自己都想了些什么,脸色悄无声息的有些透红,好半天才强装镇定的重新抬头,紧接着又撞进傅遇始终专注凝视自己的幽深的眸子里,有蛊惑的意味让她第一次听见了心跳不规则的在胸腔里乱撞。
哎,人敏感脆弱的时候,总是那么容易失守。
心防更甚。
傅遇明显在她面前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见小姑娘晃神,一刻三变的脸色,微微弯腰,拉近彼此视线可及的范围,盯着她的眼睛又问:“到底在想什么,跟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你解决啊,小朋友?”
是啊,小朋友。
一个未谙世事却已经承担起人生绝大多数负担的小朋友,傲慢又脆弱,坚定又可怜,执拗又孤独,让人想给她包裹上厚厚的铠甲。
或者.......做她的铠甲。
姜鸾怎么可能实话实话,告诉他自己方才的胡思乱想,只整了整心态,故作严肃的开口:“傅遇,刚刚那个受伤的人,是郭宝成,他一个人跑到山上自杀了。”
傅遇低头沉思片刻,又扫了眼面前的小姑娘,神色还算平静,他稍微安心,沉声道:“嗯,我在帐篷外看到了,你想怎么做?”
他问的是……你想怎么做。
很显然,聪明如傅遇,他什么都能看破。
“傅遇,你说,一个演员的演绎生命是什么?”她垂了垂眼皮,突然没头没脑的问。
傅遇却懂了,他的小姑娘到底想做什么。
“观众缘,影后也好,新人也罢,有人看,有人捧,她就是明星,没人看没人捧,就跟路人没什么两样,而维系观众缘的基础,是他们所幻想的这位偶像无人性上致命的瑕疵,他们有憧憬的余地和想象的可能,才会追逐的义无反顾。”
傅遇活的通透,他向来沉着理智,有着同龄人不能相较的成熟,这一点,姜鸾始终都了解。
只是她丝毫都没察觉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在依赖这个永远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身边的男人了。
习惯性依赖,最是无声又可怕。
姜鸾沉吟片刻,有些难以启齿,毕竟那些阴暗的心思每个小姑娘都想隐藏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最好不被所有人看见,虽然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单纯无害,也没可以伪装,可乍要面对,还是羞愧。
“傅遇,能不能求你件事儿?”
终于,她开口问。
傅遇轻笑,抬手拍了拍她的发顶,“说吧,你想让我对郭艾颖做什么?”
原来他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连带着她那点纠结的小心思也一并收下。
*
又是一日傍晚,暖色的夕阳把群山染成一片火红色,姜鸾站在帐篷前眺望远方,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忽然发现这个偏远落后的小山村里,居然有着如此撼动人心的景色,让人欣喜。
大地归于黑暗前笼罩在余晖中,像另一个梦幻的世界。
这里没有城市里的纷争,没有揪心的过去和烦恼的未来,时间停滞于此,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这是医疗队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明天他们就要回去,无论这破落的山村里还留有什么遗憾,支援两个字,从开始就意味着无法驻留。
可她一天都没见到傅遇了。
姜鸾站了一会,陈子昂恰好从院子里经过,她忍不住出声问:“陈子昂,傅遇呢?”
陈子昂脚步稍慢,笑着看了眼姜鸾,“遇哥回去了,今天早上就走了,不过他说还会回来,这个点约莫着也快到了。”
姜鸾愣了愣,不知为何,心里头有零星一点失落,她差一点就开口问出那句‘他回去怎么不告诉我’,可最终还是忍住,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