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柒年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了?
为什么?
姜鸾自从到了急诊之后,手机可是24小时待机状态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关机?
一连串的疑问让傅遇更加按捺不住了,他迫切的需要联系上姜鸾,哪怕就只是一通电话,一条微信都行,不知道为什么,一种不好的预感突如其来的灌入他的心绪,搅动了一方安宁。
就在他准备直接给许衡年打电话的时候,一条条短信提示音接连传来,他顿了顿,还是先点开了信息。
前几条都是通讯公司对他有未接电话的通知,除了工作上的事情,有四五条都是姜鸾的号码,傅遇的心“咯噔”一下,连忙去翻最上面的一条。
【傅遇,我有任务要去别的地方,还有,生日快乐。】
有任务?
“陈子昂,平板。”傅遇倏然顿住脚步,把紧跟在他身后的陈子昂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忙从公文包里拿出平板电脑,递了上去。
傅遇点开新闻,头版头条用一整版触目惊心的黑色报道了R国大地震的新闻,紧跟着后面一条推送,是两个小时前发稿的。
《我国组织医疗救援队赶赴R国灾区》.......
回市里的路上,傅遇的手机里传来一段视频,是早上帝都大学附属医院援R国医疗队集结时,有记者在现场拍下的,由于新闻发布时间的延迟,这条视频此时还没有见报。
视频里,背景音除了呼啸的风声,还有一个苍老的男声正在慷慨陈词,下面的医疗队员着装统一,整整齐齐的列队站好。
医疗队队列的最外边一排,一个穿着白色队服的年轻女孩推着一只脏粉色的登机箱,安静的站在那。
她像是在给人打电话,一边打一边无意识的四处张望。
但很显然,对方并没有接听。
傅遇下意识的心头一紧,他扫了一眼视频右下角不断滚动的时间,几乎可以确定,这接连的几通电话,姜鸾都是打给自己的。
小姑娘眉头紧紧的皱着,毫无特色的白色队服穿在她身上却像是时装一般好看,紧身牛仔裤包裹着两条笔直纤细的双腿,勾勒出蜜桃般浑圆的臀部曲线,一只纯黑色的宽边墨镜卡在发顶上,整个人精神又干练,看不出半点匆忙的狼狈。
紧皱着眉头的小脸被寒风吹的煞白,长发被高拢在脑后,发丝随风荡漾出翻飞的纹路,扫过消瘦的肩头。
终于,小姑娘把手机放进了裤袋里,抬手把马尾卷成一只饱满的小丸子,然后又从手腕上扯下来一根黑色的头绳,利落的把小丸子固定。
莹白色的脖颈在他的视线里一晃而过。
随后,镜头转向了主席台,再往后面有姜鸾的镜头,就剩下一个上车前坚定的背影。
傅遇看完,关上手机,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燥郁不堪的烦闷心绪让他又气又恼。
气自己,也恼她。
小孩儿走的轻快,任谁都看的出来她没有一丝不甘不愿,甚至不用问,傅遇都能想到,一定是她主动要求去灾区的。
胆子大的要命。
还真是半点不舍都没有。
小没良心的。
这么想着,傅遇重新睁开眼睛,按亮屏幕,找出姜鸾最后发给他的那条短信,拇指指腹一下下的从那些黑色方块儿文字上面划过。
也不算完全没良心,她走前一直在企图找到自己,还说了生日快乐。
这么想着,傅遇心里头就像是被一瓢温水浇灌下来,满满的又都是甜暖的缱绻。
陷入爱情的人啊,总是这么没有骨气和原则。
*
飞机降落在R国军用机场,夜色初初笼罩大地,这里的温度和帝都相差无几,只是海岛国家湿度更大,到了晚上,总觉得要比内陆地区更冷上几分。
在姜鸾的记忆中,R国一直是个急躁而任性的国度。
美则美矣,却没人驻足看风景,平白可惜了这浩瀚缥缈的山海。
但一场地震,让原就不大的国度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那些画报上的风景沾染了颓败和萧条,满目疮痍。
绕出机场,所有相对宽阔的地带,都有成片的临时帐篷互相紧挨着,连成一个微型的聚落,零星还能看见一两个不堪风雨的单面软棚屋,最后面还有几截集装箱的箱皮。
军用大巴把医疗队的人员拉往就在营区驻地,一路上,姜鸾透过车窗往外张望,神色凝重。
暮色苍茫之下的大地,呼啸着卷起层层白色雾状物,不断的有军用车从他们乘坐的车子旁边疾驰而过,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只留下模糊的侧影,便再次消失在夜幕中。
路边还有不少灾民在往安全的地方转移,有的头上身上全是血,还得顾及一家老小,有的干脆坐在路边失声痛哭。
隔着厚重的玻璃窗,一闪的短暂相遇并不能让姜鸾真切的听到他们的哭喊,可她却如同亲历,透彻心扉。
转入相对平缓的地带,依旧是满地的碎石玻璃片,人们拥挤在街头,神色呆滞茫然,恐慌无助。
姜鸾从前那些对于地震的感知,那些源自于纪录片里的画面,第一次如此真切的展现在她的面前,淤积在心头的绝望气息铺面而来。
救援队的援助地,位于本次地震中心地带的宇川县,进入营地的路面有些轻微的塌方,官方正在尽力抢修,但车队轮番驶过的巨大压力还是让原本摇摇欲坠的地面更加的雪上加霜。
因而车子开得缓慢,也让姜鸾更加清晰的看清楚的这块震源地的全貌。
沿路的住宅商铺无一幸免,冬日里的萧瑟风声积聚在废墟之上,夜幕下,死亡的冰冷触感侵袭着人们全部的感官。
街道两旁,普通民众衣衫褴褛,还有没来得及穿鞋的人,正往自己身上仅剩的衣服里努力蜷缩着自己的脚。
但效果显而易见。
再往里走,住宅区密集了起来,沿路的人也就多了起来,断壁残垣之外,不少人聚集在一起,有的呆若木鸡,有的痛哭流涕,有的跪倒在穿军装的士兵身前,求他们救救自己的亲人。
地震发生过去了几个小时,R国的士兵们很显然也已经濒临救援体力的极限,可没有一个人休息,现实也不允许他们休息。
终于,前方营地的光火映入眼帘,姜鸾下意识的拢了拢身上的队服。
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毫无怯意的执意要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对生命的敬畏,对职业的尊重,从来没有国度的界限。
单凭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暂时忘却畏惧。
她不怕吗?
怎么可能。
可如她一般,这满车的人,都有同一个名字。
医生。
每一个人,谁又不是告别至爱亲朋,慷慨赴险呢?
车子缓缓停下,一个无声的战场正式铺陈开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涉及地区无原型,纯属虚构,勿考究。
☆、chapter 51
如果不是因为到了灾区救援, 姜鸾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日子还可以过得这么马不停蹄。
R国从医疗队到达的当天晚上就开始下雨,据说这雨还要持续个几天, 不过对于这一点,所有人其实早就有心里准备。
大灾之后必有雨,似乎成了某种约定俗成的定律。
也不知道是因为老天爷也看不下去, 忍不住哭,还是旁的什么科学原因,当然, 姜鸾无意探究,平心而论, 她更希望是第一种。
当然, 这种悲天悯人的感性对于一个理科生来说并不常见, 可同时她还是名医生,面对生命的敬畏, 本就感性。
她从身披白褂的那天起,就始终辗转在这样的矛盾里。
接连工作了一整天, 陆续送来的伤员越来越多,除了在此次地震中受伤的群众外,还有不少因为救援而受伤的军人。
医疗救援营地对面靠着公路, 公路两侧有一整排蘑菇云一样的矮树,这种树冠浓密的矮树像一颗颗蹲簇在路边的圆润蘑菇,如果不是这场地震, 它们一定是把这条公路装裹成童话世界的绝佳搭档。
大树虽矮,树干却粗壮,强震过后,拦腰震断了好多棵, 枝冠半耸拉着,摇摇欲坠,公路另一端,大树阻挡的后面,还搭建着不少脏兮兮的简易布棚子。
一场大雨的接连洗礼,所有的棚子都是湿哒哒的,豆大的雨点撞击布面的声音,有节奏的此起彼伏,在雨幕中渐渐汇聚成悲怆的旋律。
最外面的帐篷里被人用防水布延伸出一块遮挡棚,一个有着一头浓密自来卷的小女孩额头被血污沾染,已经结了痂,浑身脏兮兮的靠在妈妈怀里含着手指,目光呆滞惊恐,天真地瞪着大眼睛,看不懂一夜之间,自己的家园为什么会变成了这幅模样。
姜鸾一天一宿没有合眼,这会儿好不容易稍有空隙,轮班的医生把她替换下来,正准备跑去休息帐篷里眯一会,就看到了眼前出现的这一幕。
她顿了顿,抬手往上提了提挂在肩膀上的医疗箱带子,抬脚朝着那个女孩走了过去。
越走越近,小女孩终于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这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外国女性是朝着自己而来,她有些抗拒的往母亲的怀里躲了躲。
小女孩的母亲也在这时注意到了姜鸾,她看见姜鸾身上那件已经湿透了的白大褂,和胳膊上绑着的红色十字袖标,便立刻明白过来。
方才还灰蒙蒙的眼眶里,倏然有了光彩。
“能听懂英文吗?”姜鸾蹲在她们面前,放下药箱,用他们之间唯一可能会通用的语言问道。
想着万一实在不行,就只能你来比划我来猜了。
万幸,女人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带着孩子过去治疗?明明那么近,她应该在发烧。”姜鸾半个身子都在搭棚外面,雨有渐大的趋势,从里到外湿了个透,泥泞糊了一身,她倒是从没这么狼狈过。
上次淋雨,身边还有傅遇,她被保护着,倒也没早什么罪。
想到这,她连忙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把这些不合时宜的情景画面统统的赶出脑海。
小女孩的妈妈没说话,而是抬手指了指对面医疗队进进出出的伤员。
恰好,公路一侧的泥泞路面上,几个义务支援人员正抬着四副担架,没命的朝着医疗帐篷跑,抬着担架的救护人员头上、手臂上,也隐约能够看到混杂着泥沙的血迹。另外还有两个医护人员跟着担架跑,用纱布捂住最前面两个伤重病人脑袋上出血的伤口。
那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在跟死神赛跑。
我们就不去添麻烦了......
女人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悲悯的眼神望向仅一路之隔的那块地方,姜鸾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眶略微酸胀,原来无国界的不仅仅是医生的使命,还有共情。
*
姜鸾给小女孩和她的母亲包扎好伤口,才回到休息帐篷,到现在加之出发前就一直在上班,她已经超过48小时没有合过眼了。
她坐在帐篷里,巴望着窗外的雨,竟然没有丝毫睡意。
人在精神高度紧张和亢奋的状态下,总是能够忽略掉困顿,但实际上她的身体已经超负荷的在运转了。
休息室里还有几个轮休的医生护士,大家都是蔫泱泱的提不起精神,却没人真的睡过去,这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救援工作把他们一个个折磨的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彼此心里都有着不言而明的默契:快结束这一场无妄之灾吧。
姜鸾已经疲惫至极。
可耳朵里却似乎还充斥着绝望的哭泣和悲怆的叫喊,原来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如此的不堪一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努力与之抗衡,却如同以卵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