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枕
穿过这段木廊,走上石子小路,月色撒在她身上,照出她的苍白。
然而进了弟子园,她身子又晃了晃,脊骨被猛地一戳——小花园中有人在说话,是那吴师妹在同人嚼舌根。
“那棠鹊都还在明皎真人那里呢,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嗤。”
另一个笑着说:“天天往明皎真人那里跑,谁看不出她心思呀。”
“可不是嘛,嘴里说着什么尊师重道,实际上天天给明皎真人撒娇卖痴,谁会对自己师尊这样?”
“她不是很通透聪慧,觉得自己看透一切了吗?怎么不多看看她自己。这般对待自己师尊,可当真是……”
吴师妹想了半天,说出一个词:“恶心。”
啾啾教孤灯阿拉伯数字,都会被觉得胆大狂妄,更何况师徒人伦、天理纲常,这简直叫大逆不道!
说出来都觉得脏。
两个人对视一眼,撇撇嘴。
刚要继续说下去,却听见有人沉声道:“说什么呢。”
小丫头们一惊,怔怔抬起头,立刻瞧见棠师兄站在假山石边,眉头微皱,严厉地瞧着她们。
棠鹊站在他身边,攥紧了拳头。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是这时候说。偏偏在发生了这种事之后说,光是落到她耳朵里,就让她血液逆流,心惊肉跳。
两位师妹红了脸,结结巴巴支吾几声,脚底抹油跑了。
从棠鹊身边擦身而过时,棠鹊看见那吴师妹眼底的笔鄙夷,还有嫉妒。
她的脊骨更加痛,像是有一把小刀在那里划动,她又开始颤抖。
棠鹊懂吴师妹那种嫉妒。在她努力修炼以前,吴师妹一直是同年入门的女弟子中修炼最快的,可未曾想到,棠鹊奋发图强之后,仅仅花了一年三个月,就升上了金丹期。
这就是天赋。这世界从来没有公道可言。
可就因为嫉妒,就因为嫉妒,就如此中伤别人……
她颤抖得更加厉害。
“没事吧?”棠折之问了一声,道,“我会向她们师尊禀明此事……”
“不、不用了!”棠鹊急忙打断他,低下头,背后冷汗被风一吹,凉到了心里。
她并未做错什么,她当真只是,把把师尊当成长辈,对他多亲近撒娇了一些——
可她,又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仿佛有些心虚,让她想哭。
棠折之默了默。
虽说他如今已经不再是她的兄长,可她到底当了他那么多年的妹妹,说没有感情是假的。
他多劝了一句:“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日后你与师尊相处时,还是多些界线为好,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确实不叫话。”
棠折之拧了拧眉,见她脸色惨白,又缓和了语气:“……至少不必叫人说闲话。”
少女抠着指甲,无声地摇头,有些想哭,还有些自暴自弃的狂乱。
想要就这样告诉棠折之,顺尊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我只能与他亲近。我还能怎样。
“……”
棠折之又道:“对了,明日比试,爹娘也会来看。”
清元秘境开启前的最后一场比试,一向是极其热闹的,地界中所有散修、隐士,都会上藏雀山看看热闹。
棠鹊脑袋似乎醒了一下。
棠折之只是想让她定定神,从明皎那里走出来,明日不受影响。
棠鹊却在转身回去时,心脏莫名的发抖,一想到明日爹娘回来看他们打擂台,浑浑噩噩间便多了种莫名的,快意。
她心乱如麻,根本来不及思索,只知道带着炫耀和报复。
——她站在擂台上。她战胜了对手。
只有她。
只有她这个女儿。
这日她破天荒睡了一觉,睡得却不太安稳,一会儿梦到明皎,一会儿梦到棠折之,最后,还梦到了她曾经的妹妹——棠鸠。
啾啾时常会定定瞧着她。
在书院,啾啾磕磕巴巴背不出来“绸缪束薪,三星在天”,她却能将《诗经》倒背如流时,啾啾便会看向她。
在家里,娘亲随手褪下个镯子给她,啾啾也会看过来。
还有照镜子时,她身形高挑清丽,啾啾却小小只的,像个永远没发育的小丫头,也会透过镜子歪头看她。
猜不出对方的表情,眼神也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随意地看一看。
慕以南却笑笑:“你说她每次看你的时候,会想什么?”
“什么?”棠鹊好奇。
慕以南笑了:“她会幻想她比你更优秀,比你讨人喜欢,比你夺人眼球的场景。也会想,她是你就好了。”
棠鹊瞪他:“阿鸠才不会那样。”
慕以南耸耸肩。
棠鹊却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也做不到的人,只能幻想。
棠鹊又梦到学四艺时,啾啾很认真。
那小姑娘大概想用这些技能让她变得更加有底蕴、更加高雅。可爹考验她们学艺时,总是会对啾啾摇头——这丫头跟着一群匪盗呆了那么多年,再怎么包装,也变不成凤凰了。
还梦到了擂台赛,和陆云停那场,啾啾输给了她。
醒来时,棠鹊有些好笑。
这一年多来,她如临大敌,哪怕心境动荡,也逼着自己坚强修炼,带着沉甸甸的冲劲儿。
回过神来时,对手已经被她远远甩在了身后。
她扭头去看自己曾经拼命的样子,觉得自己过于杞人忧天,有些滑稽。
又感慨,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每个人的天资都不一样,有人临时抱抱佛脚,便能轻易超越别人。有人拼命挣扎,却逃不脱被轻易超越的命运。
今日爹娘要来。师尊……
师尊……
她抿抿唇,强硬地定下心神,起身穿好衣服,把长发利落地扎成一个马尾。
今日一过,清元秘境便要开启,今天也是最后一场擂台赛,这一场比试之后,清元秘境的弟子名单便彻底定下来。
这些弟子,都是门中佼佼者。
来藏雀山看热闹的人极多,推推搡搡之间,时不时能听见抱怨。
“你们藏雀山这楼梯也太长了,对我等体修极不友好。就不能在下面放几个共享飞行法器吗?”
“瓜子花生烤地瓜,竹液灵泉白开水,便宜不贵啦。前面麻烦把腿收一下。来,腿收一下了啊。”
“我日他大爷的,我从黄牛那里买了张五千灵石的门票,他说他价格最公道,结果上山我才发现根本不收门票!”
“这位兄台,听小生一句劝,买票还是要走正规渠道。”
……
还有人大声吆喝:“下赌注了,下赌注了,押对了回报多多啊!”
那吆喝的男人,生怕自己声音不够响亮,叫了个乐修帮他吸引注意。可这狗乐修却是个修唢呐的,一曲《大出殡》,吹得所有人脑瓜子嗡嗡的。
“我想起了我死去的母亲。”有人痛哭流涕。
好在有藏雀山弟子及时上前劝阻,乐修终于停下了他的《大出殡》。
赌坊那男人见吸引不了注意力了,便端着他那下注盘子,一排一排地问。
“兄弟下注吗?”
“下注下注,多投多得啊!”
“现在倍率已经三百了啊。”
好不容易推到啾啾这边,啾啾摇摇头,她拒绝赌毒,但陆云停却不拒绝,扣扣搜搜翻了五百灵石:“我赌我旁边这姑娘赢!”
啾啾好心劝:“现在连我和谁打都还不清楚呢。甚至我连今日有哪些人打擂台都不清楚。”
名单还没公布。这男人手上也只稀稀落落几个名字。
听见陆云停声音,男人眼睛立刻亮了:“哟,小姑娘也是打擂台的?叫什么名字呀?”
“钟啾啾。”陆云停抢答。
“哪峰哪堂?什么灵根呀?”
“罗雀峰,问世堂,木灵根。”这次是身后一位师姐帮答的,很骄傲,顺便扔了两千灵石进来,“我也赌啾啾赢!”
“唉呦!”那男人本来想惊叹一下竟然是外门弟子,不容易啊,一见又有钱投进赌注盘,立刻眉开眼笑,改成一句,“好嘞,您登记一下,拿好这牌子。祝钟仙友旗开得胜!”
这下,问世堂的师兄弟们都凑了上来,纷纷下注。
“我赌三百灵石。”
“三百哪儿够,我赌一千!”
“我赌四千!钟师妹,这可是我全部家底了,你得争点气!”
生意火热,啾啾根本劝不住。
苟七和宁溪倒是不在,他俩现在都在闭关,冲破金丹期。要是他俩,估计赌得更大。
男人乐得合不拢嘴。
吵吵嚷嚷之间,又响起个稚嫩的声音:“我押一万灵石,赌钟啾啾赢!”
一万!
众人都惊呆了,回头去看是哪个狂热粉头。
却见一位红袍小少年站在不远处,个子很矮,一身大大小小的法器,抱着胳膊,抬着小小的下巴。一脸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