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枕
少女身上伤口全部崩裂,衣衫红成一片,狼狈不堪。她浑身是汗,唇色发白,脸颊上却有黑纹如花茎一般绽放延伸。睫毛时不时颤动,眼角泪珠透出血色。
那年纪最小的师兄吃了一惊,刚要上前,便被为首的弟子拦住。
“别碰她!”他抽出剑,大喝一声,“这是入魔之兆——她生出心魔了!”
“那怎么办?”几人退后一步,面面相觑。
想到刚才的鞭刑,都有些沉重。
这么个小姑娘,身上旧伤未愈,又挨了整整二十鞭。想得开才怪。
为首弟子抿住嘴角,低头看了许久,才用剑尖指向一动不动的少女,低声道:“守着!若是魔气继续侵蚀,未见好转,便——杀了她!”
第9章 你想回家吗?
识海又称紫府。
虽然名称里有一个“海”字,但实际上每个人的识海都长得不太一样,并不一定非要是海。
今天以前,啾啾的识海一直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但现在识海里的场景变了。
形状各异的巨大建筑密集地在城市中堆砌,广告牌和LED灯让人眼花缭乱,缆线在逼仄狭窄的墙壁间交错纵横,小型飞艇穿梭于摩天纪念碑上方。
过度的光污染让城市中不见星月。紫色霓虹“菜”字招牌下,戴着机械义肢的老板娘正将西红柿的价格调高,下水道边黑黢黢的贫民窟有人在犯罪,有人在疲惫地仰望城市高楼。
啾啾有一次问她同桌:“赛博朋克是什么?”
她那位小卷毛同桌头也不抬:“就是我们的当下呗。”
啾啾全想起来了。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也不是原装的啾啾。
这本书原名《成仙记》,比起升级文,更像是一本成长文。
毫无疑问,棠鹊是这篇文的女主角。
故事的开始要从啾啾的回归说起。
从小幸福长大的棠鹊突然得知自己并非棠家亲女儿,无疑晴天霹雳,将她生活搅了个天翻地覆。棠鹊感到迷茫又无所适从,这无可厚非,毕竟她那时只是普普通通一个十岁小姑娘。
一边是她深爱又深爱她的家人。一边是被她顶替身份的真千金棠鸠。前者让她伤心不舍,后者让她愧疚痛苦。
十岁的棠鹊仿佛一夜长大,经过几日的痛定思痛,决定将对方的人生还给对方。
“渐渐翻白的天色中,棠鹊的眼睛越来越明亮,稚嫩的脸庞上已经依稀带了少女的清丽,现在透出些与她年纪不相符的早熟和坚毅。啾啾的回归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的壳上,而现在,她不等啾啾的第二锤落下,自己破壳而出,面对未来的狂风暴雨。
终于,清晨的第一抹曦光洒落,棠鹊抓了外裳,推门坚定地走了出去。”
这是棠鹊决心割舍亲情那一段的描写,也是棠鹊的第一次蜕变,别说棠父棠母了,连文下的读者们都嗷嗷叫着“小鹊好帅,心疼小鹊!”
幸好,棠鹊生活在幸福的家庭里,她有一对明事理且温暖的养父母。
她依然是棠家的女儿。
父母问题解决了,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棠鸠。
这篇文的定位是温暖。要想温暖,首先就要有冰冷。
那这第一冰冷的,肯定是便宜妹妹棠鸠。
在巨大的愧疚感下,棠鹊开始绞尽脑汁地对妹妹好。比如把棠父棠母给她的新衣服送给妹妹,把棠折之带给她的小云糕分给妹妹。带她认识自己的朋友、主动帮她复习功课。
可是这一切,妹妹都不领情。连声谢谢都没对她说过,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的殷勤,还对她不冷不热的。
于是生出了第二个冰冷——是棠鹊的心。
这些变故折磨着她,她只能学着棠家长子,她最崇拜的棠折之哥哥的样子,强迫自己淡然无谓,疏离潇洒。
温暖也就跟着诞生了。
她的朋友和家人都更加心疼她,关爱她,照顾她,时时刻刻烫着她冰冷的心。他们还指责棠鸠、辱骂棠鸠、厌恶棠鸠,痛击这位冰冷的源头。
作者是真的很会写。
棠鹊明明没遭遇过什么挫折,就连人生中最大的变故也被偏心她的人轻而易举抹平,大家都爱她,可她就是忧郁得一匹,还忧郁得很正当,仿佛那个变故给了她毁灭性的打击,她身如浮萍自飘零,只能抱着伤默默舔舐。
她那些青春疼痛的心理活动把整本文都搞得很阴郁。
而那些温暖,就在阴郁中显得更加闪亮、弥足珍贵。成熟的哥哥、强大的知己、温柔的竹马、元气的师弟——真诚的少年们让读者纷纷姨母笑买股。
这对于棠鹊来说,是享受偏爱的人生旅程。对于啾啾来说,就不那么美妙了。
她此前那种“有看不见的风暴强硬地将她卷向棠鹊的对立面”感确实如此。
这本文不是群像文,在那么多男角色的加持下,本质是一本苏爽向的成长文。对女主角心路历程、成熟长大的描写极其细腻,对配角就没那么用心了。
啾啾觉得她一出场就顶着“我是反派”的buff,不然为什么大家都能在第一时间对她提起戒心。
因为她在书院不声不响地考了第一,所以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被棠鹊知己鄙视“不懂感恩”。老实说,她穿书之前,在她自己的世界,就年年考第一来着。她在黑风寨不也是个外置大脑。
头脑好用,成绩优异怪她咯?
再后来,她又被轻易地评价“心胸狭隘”,被定罪“嫉妒棠鹊”,被视作“留不得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肯听听她的声音。
这换谁,谁不得生出心魔来?
原著里的棠鸠生了,被侵蚀了,堕身为魔,成为太初宗和棠家的耻辱,成为棠鹊朋友们嘲笑鄙夷的对象。于是她满怀恨意地追杀一切与棠鹊相关的人,最后被温素雪一剑穿心。
魔气一点点退散,棠鸠的脸从黑色的魔气下显露,鲜血溢出口唇,她茫然看向天空时,视野中出现了棠鹊的身影。
彼时已然清丽绝尘的少女,居高临下,用看穿一切的通透神情,淡淡地说:“棠鸠,你不是恨他们,你是嫉妒我。”
到死,也没人听棠鸠说话。
不管是自以为自己看穿人心的,还是真傻逼的,全都认为她错在嫉妒。
啾啾:不,错在她是这本文的女配。
啾啾站起身,巨大的城市射灯在天空中交错摇晃,带着焦躁臭味的风迎面扑来,她慢慢走进这座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城市。
家里空无一人,一家四口的相片框还支棱摆在玄关柜子上。这个相片框支架有点问题,以前啾啾每天上学前将它扶起来放好,放学回家后又看见它倒在了那里。
她给爸妈反映过这个问题,说,能不能粘一下支架。爸妈答应了,却一直没空去做。
现在相框支架已经被粘好了。
照片里她也不爱笑,对着镜头一脸严肃,哥哥大笑着,伸手在她脑袋上比了个鬼角。
啾啾往里走。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有个花架,上面养的都是她喜欢的花。哥哥房间一如既往的乱,游戏机散落和全息屏扔在地毯上。
她最后回到自己卧室。
她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样,床单被套换的她最喜欢的那套夜空图案,她在上面躺了一会儿,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眼睛有点湿。
耳边突然有个声音响起。
——你想回家吗?
想吗?这个赛博朋克的当下。
她家不是贫民也不是上层,住普通的胶囊公寓,吃普通的仿真肉,一个月买一次新鲜水果。
区区一个中学生不用承担社会的重任,也不用去关注电视上每天吵吵嚷嚷的“社会结构崩坏”“反对信息控制”,啾啾每天坐悬浮列车上学,背着书包和同学去拥挤的街巷买小吃,和老哥抢游戏机,偶尔幻想一下未来属于自己的那只omega会是什么香味。
生活单调但快乐。
哪怕在修真界已经生活了16年,比她在这个世界的生活时间都还要长,她依然记得一清二楚。
她想回家。
她想爸爸妈妈。
她想念这里的一切。
她眼眶红红的,即便哭,也咬着牙悄无声息地哭。她不想对这操蛋的世界妥协。
“想吗?”耳边的声音又问了一遍。
啾啾这次回答了,斩钉截铁:“想。”
“我有办法,能让你回家。”
啾啾坐起来,胡乱擦了把眼睛,跳下床,往外走。
“……你去哪儿?还听不听我说了?”耳边的声音急了。
啾啾说:“听。但在这之前,我先去杀个东西。”
***
魔气浩荡。
出城后,高楼大厦立刻消失,寸毛不生的沙土上魔气已经强烈到具现显形,丝丝缕缕纠缠,在夜色中飘荡。
啾啾拔出剑的一瞬间,半空中响起刺耳的笑声:“你要杀我?”
“对。”啾啾回得很认真。
笑声更加尖锐,嘻嘻哈哈的,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密集,最后那些漂浮的魔气全部变成了书里描写的“被黑雾包裹着、看不清脸的棠鸠”。
“——你要杀我们?”
她们一起发问,声音响彻云霄,在天地间传递出不安的威慑力。
“对。”啾啾依然答。
她们捧腹大笑,好像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浑身发抖。不过须臾后,笑声又蓦地一停,离啾啾最近的那团黑雾沉下脸,阴声:“找死!”
它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冲向啾啾。
入魔容易除魔难。
心魔非但数量众多,还各个都有和自己相当的实力。你强他强,你弱他弱。所以就算是大能,也很难靠自己的力量祓除心魔。
啾啾也没想着要把她们杀干净。
她没那个能力,但她会尽她所能,杀一只算一只。
她不想入魔。
不想服从任何人给她命运的安排。
“铛”的一声,剑刃与黑雾相撞,两人都被震得退出数步,心魔长啸一声,再次陨石般撞来,啾啾也应声而上,剑尖直攻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