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这些与他同期下场的考生,一个个如同苏楠修一般,对徐宴十分推崇。
往来徐家的人里不乏各地进京赶考富有名声的才子,也有小有名声的勋贵子弟。原本从未在意过徐宴与哪些人往来,自从乘风入宫以后苏毓才渐渐开始在意起徐宴往来人的身份。
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好,但苏毓隐约窥到了徐宴的用心。
持续半个月的交际结束后,渐渐人少上门了。但徐宴反倒是每日早出晚归,忙的脚不点地。偶尔回来,已经深夜。
这段时日,徐宴当真是非常的忙碌。即便回来已是深夜,他也会在卧房中伏案到三更。苏毓偶尔熟睡中惊醒,看到的都是他在案前眉头深思的身影。
摇曳的灯火照着他半张脸,俊俏的面容不知不觉消瘦了许多。在苏家养起来的那点肉,这段时日消去了不少。虽然不清楚他在做什么,但苏毓直觉,京城很快就要有事情要发生。
“你到底在做什么?”苏毓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批了一件衣裳起身。
徐宴书案上堆了一大摞的卷宗,名册和一些零碎的纸张。而他正在一手握着朱砂笔,一目十行地盯着卷宗,奋笔疾书地记着什么。
听到声响,他抬眸便笑了。不过即便是笑着,眉心也是紧锁的:“吵醒你了?”
“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么?”
徐宴眼眸微闪,抬眸对上苏毓的眼睛。
苏毓目光冷静而庆幸。
须臾,他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南阳王进京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睡眼朦胧的苏毓一下子精神了。自从得知了晋凌云的所作所为和将乘风送进供以后, 苏毓对大历的时政便敏感起来。南阳王进京,对于徐家来说并非一个好消息。灯搁到桌案上,苏毓蹙眉在徐宴对面坐下:“怎么回事?南阳王入京?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暗中进京。”徐宴将笔搁下, 抬头吐出一口气,“昨日刚进城,人如今在莫聪的府上。”
“莫聪?”受制于古代信息的不公开, 苏毓还真不晓得莫聪是谁。
徐宴无法跟苏毓解释太多,他言简意赅地道:“前段时日入京的将领, 就是莫聪。莫聪是南阳王的副将, 特地进京来查大驸马盛成珏失踪一案。”
他这话一说, 苏毓立即就懂了:“你跟南阳王搭上线了?”
苏毓聪慧是徐宴一早就知晓的。此时她只凭一句话便洞悉了关键, 还是令徐宴感到意外。徐宴抬起眼帘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毓,眸光中掩藏不住欣赏。
事实上,苏毓不仅仅只是敏锐而已。她稍加思索便猜到了事情大致的过程和徐宴的动机。晋凌云的所作所为, 将来势必会牵连白皇后, 祸及乘风。若徐宴将事情挑明, 罪责让晋凌云一人担, 将白皇后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那对苏毓母子都是一件好事。徐宴定然是与南阳王见过面。
顿了顿,徐宴承认:“是。”
“宴哥儿, ”苏毓眉头不由蹙起来,“你动长公主经过皇后娘娘同意了么?”
徐宴抿了抿嘴, 一言不发地盯着苏毓。
苏毓一看他这神情, 就知道他擅作主张。两道眉头不由拧了起来:“宴哥儿……”
并非是苏毓不赞成徐宴先下手为强。事实上, 晋凌云埋下的这颗雷是非拔不可的。一旦晚了,指不定会出现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苏毓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白皇后养育晋凌云多年,从呱呱落地到如今整整二十五年。并非苏毓不信任白皇后, 而是人与人的情分是不可用常理推断的。徐宴不经白皇后同意便动晋凌云,苏毓的心里有点不踏实。毕竟,谁就敢断定二十五年的母女情谊就一定比不过血脉亲缘?若白皇后有心要护晋凌云,徐宴的做法势必会触怒她。白皇后震怒,养在未央宫的乘风的处境便会艰难起来……
苏毓深吸一口气,她可不愿拿乘风冒险:“若是娘娘震怒,你可曾想过乘风?”
“娘娘默许了。”
苏毓一愣,眨了眨眼:“娘娘默许?”
“嗯,”这不是白皇后亲口说的,而是徐宴推断出来的,“一个公主,远远没有江山社稷安稳重要。孰轻孰重,娘娘还是能拿捏得清的。毓娘,我所做之事,必定是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你大可放心。”
苏毓闻言松了一口气。她不是怕事,只是徐宴这厮看似稳妥,但每一件出自他手的事不可能默默无闻。尚未步入官场便玩弄权术,苏毓实在担心他胆子太大会出事。
桌案上堆放的是各种零碎的字据和名册,还有不少不知他到底从何处弄来的这些资料。苏毓拿起其中一份名录翻看了几页,发现里面都是一些平民的名字。她抬眸又看了一眼徐宴,晃动的烛火之下,徐宴浓密的眼睫将他眸中的光遮得严严实实。
这些名册里有几个名字被徐宴用朱砂笔单独勾出来,大多数已经被划去。虽然不清楚他查到了些什么,但显然进展已经到了很后面:“宴哥儿,我还是那句话,切莫聪明太过,反误了卿卿性命。”
徐宴笑了一声,轻声应下了。
别的话苏毓也没多说,将名册合起来放回原位,苏毓便提着灯回去歇息。
转眼便到了八月底,秋风一起,天气转凉,苏毓的火锅店如期开业。
开业的当天徐宴的诸多同窗好友不请自来,纷纷前来捧场。徐宴别看冷清,但在考生学子之中的威望甚高。来捧场的人中不乏来过徐家的,更多许多苏毓见都未曾见过的人。刚好苏家兄弟也带了一批人来。三批人涌进来,哪怕新店足够大也硬生生给挤了个人满为患。
火锅店的宣传也做了半个月,新铺子早在一开始便博得一众眼球和关注。尚未开张,但苏毓的这件店铺未开先红。不少人抱着好奇的心思来瞧一眼,结果被头一日这样火爆场面给唬住。
好在苏毓早已习惯了现代火锅店火爆的场景,早早培训过的跑堂小子倒是应付得井井有条。新鲜的吃法,奇怪的炉子和各色不同的蘸料。怕第一次吃的人不懂,苏毓每一样都安排妥当。
事实上,今日来捧场的人里,不少是冲着人情来的。可这红油的汤底一端上来,刺激的气味儿一出,不少人的口中便开始口涎泛滥。北方大多数人的口味都是偏咸偏重口味的。火锅这等辛辣鲜香的食物,最是讨巧不过。新鲜的食材端上来,蘸料有跑堂小子给调好。第一口肉吃下去,众人心思就变了。
苏毓做火锅店,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蘸料的种类各色各样,食材也是用最新鲜的。请了刀工一流的大厨片肉,比那现代机器切出来的更精巧易熟。
第一日的火爆,苏毓的火锅店成功打出了响亮的名声,一炮而红。
火锅店的运营走上正轨之后,后面的事情就不需苏毓亲力亲为,自有徐家的仆从盯着。
有个词叫奇货可居,这个词汇同样适用于吃食铺子。
苏毓弄得这个火锅,是从前未能有过的吃食。一来吃法新鲜,一群人围坐在一起非常有利于拉紧关系,二来确实是味道好,三来店铺的名声炒起来凑热闹的人多。苏毓的火锅店日日爆满,前所未有。物以稀为贵,真当店铺生意太过火爆而排满长龙,这火锅的名声又上了一个高度。
说来也有意思,自古以来,这人都避不开从众心理。越是吃不到的就越好,越是难吃到的便越显身份。苏毓的这火锅店本是定得中端的平价吃食铺子,愣是被这些有身份的‘富贵人’给哄抢出牌面来。
短时间内来不及再开一家分店,苏毓干脆迎合这些贵人的心理,弄了个会员制。会员分出金银铜三档来,且会员是要真金白银来买的,不同档次的会员会分情况优先定位置,还会送上最新的菜品。
说实话,在这个时代,再没有哪家吃食铺子是这样做生意的。苏毓才弄出这会员制出来,旁人酒楼看了半个月热闹的都以为她疯了。原本一个个等着她砸手里,谁知这会员制弄出来,还真有人花大价钱去买。因为买的人多,火锅店会员牌子价格都被哄抬得高了一个档次。
短短两个月的时日,苏毓的火锅店大获成功。
随着十月份往后走,天越来越冷,吃火锅的人就越来越多。苏毓的火锅店本来不小,但客户牌号已经排到了半个月后。不仅如此,苏毓给曹家成衣铺子绘制的新款冬装也全面上架。事实上,曹家在京城的成衣铺子更多。有徐宴这读书人的领头羊在,新款的冬装卖的更是火爆。
苏毓不声不响的,赚了个满盆钵。火锅店的生意,眼看着半年不到的功夫就能将成本给收回来。不过生意好了以后,麻烦也不少。
做吃食的素来竞争不会少的,苏毓的这铺子生意势如破竹,很大原因是抢占了一个吃法新鲜味道好。但自古以来,同行模仿能力是弱不了的。涮肉吃锅子在寻常百姓家中也是有的,只是这种吃法甚少有人搬到台面上来。如今苏毓的火锅店起了一个好头,这种火锅的吃法自然也被别家酒楼学去。
不过模仿也模仿不全,短时间内,他们也制不出合适的锅子蘸料。只能模仿一个型儿,吃个新鲜。苏毓有专门去尝过有些清汤和高汤涮肉的吃法,滋味也没差到哪儿去。但到底少了专门吃锅子的氛围,倒是没法抢占苏毓火锅店的生意。
转眼就入了冬,第一场雪降下来,苏毓还是没能等到白皇后将乘风带出来,先等来了乘风被立为储君。
乘风被立储的前夕,宫里来人趁着夜色进了徐家。
彼时徐宴还未睡,苏毓已经歇下了。徐家的大门被拍得砰砰响,仆从开了门将人引进来,匆匆便去后院传话。苏毓从睡梦中惊醒,看到来人正是芍药。
说起来,乘风自从被定下十一皇子名分,改名晋乘风,记入皇家玉蝶至今未曾在众朝臣前露过面。白皇后将他身边管制得密不透风,每日除了南书房和校场的人,轻易不准任何人靠近乘风。
换言之,除了身边伺候的人和老师,至今外人还不知这天资聪颖的十一皇子是个什么模样。
再过不久便是立储之日。届时,正宫储君不能不在朝臣面前露面,乘风的模样便藏不住了。虽然乘风的样貌从未在勋贵众臣眼前曝露过分毫,却不代表没人认得乘风。至少苏威苏恒父子俩一清二楚。原本立储当日,除了内阁诸位,其他朝臣都是跪在殿外。离得远,倒也不怕乘风的样貌会惹疑窦。但几日前,苏威不知为何被调换了位置,换了一位内阁辅政大臣进了内殿。
芍药匆匆走上前,给苏毓徐宴行了一礼:“小主子,娘娘有要事您二位入宫商议。”
苏毓与徐宴对视一眼,徐宴眼眸微闪,似乎知道是什么事的样子。
“我进去换一身衣裳,稍等片刻。”
苏毓匆匆进屋换好了衣裳,夫妻二人便随芍药匆匆入宫。
第一百三十四章
马车赶往皇宫的路上, 天空又下起了雪。
冬日里的京城总是多雪,一旦开始降雪便会接连下好些时日。苏毓见徐宴神色凝重,似乎知道是什么内情的样子, 忍不住便小声地询问他怎么回事。
具体什么事情,徐宴尚为见到人,自然说不出准确信息来。不过深夜招两人进宫,不外乎乘风立储之事。徐宴倒了一杯热茶递到苏毓的手中,轻声地宽慰道:“应当是为了乘风立储之事。无事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管遇到何种问题,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苏毓自然也猜到皇后招两人进宫大概率为乘风立储之事。只是人在未知尚未确定之前总是会有些恐慌情绪。马车里就只有苏毓徐宴小夫妻俩,苏毓接过茶水一盏热茶喝下去, 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不管怎么样, 徐宴说得有理,问题总归是要想法子解决。
马车跑得飞快,车外的风雪还不算太大, 主要是凛冽的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马车停到宫门前时,雪下得稍微大了一些。
关嬷嬷带着人早就在宫门口等着。一行人提着灯笼站在显眼的地方, 风吹得烛火摇曳。关嬷嬷举着伞, 一看到马车上的人下来立马就迎上来。
白皇后的人早已做好了安排, 徐宴夫妻深夜进宫倒也不怕被人察觉。此时马车停在宫门口, 苏毓被徐宴半抱着搀扶下来,也不见门口守门的侍卫前来查看。关嬷嬷便举着伞过来替苏毓遮着风雪。小夫妻俩也不多说什么,跟着关嬷嬷便匆匆往未央宫去。
一路上没碰见什么人。小夫妻俩人到未央宫时,亥时刚过没一会儿。
未央宫里灯火通明。两人刚到门前,铃兰梅香便迎上来。与原先在金陵时随意不同,两人见着苏毓徐宴的态度十分恭敬。两人到对此都没有太多的诧异, 身份既然已经挑明,有些事自然会变化。一早等在宫中心思焦灼的白皇后乍一眼看到两人进来,眼圈儿没有预兆地就红了。
芍药铃兰等人都愣住,不知发生了何事:“主子……”
白皇后擦了擦眼泪,起身站了起身。
她目光落到苏毓的脸上,看得是颇有些目不转睛的意思。自从确认苏毓的身份以后,白皇后便没有再见过苏毓。此时再看到小夫妻,心境发生变化以后再见总有些叫人难以自持的心酸。但苏毓抬起眼帘去看她,她又下意识躲闪,“无事,突然进了风,眼睛有些涩罢了。”
宫婢们看向缓缓走进来的苏毓,如何不明白她为何眼圈突然红了?主子母女二人被奸人说还,硬生生耽搁了二十五年才得以相认,是谁心里都难以自持。
苏毓和徐宴走进来,内殿里鸦雀无声。
内殿里烧了地龙,一进门便一股暖烘烘的气浪扑上来。未央宫里四处垂挂着金黄的帷幔,光照在上边倒是显得屋里十分亮堂。偌大的宫殿除了几个白皇后的心腹,看起来有几分空旷。屋里站了一会儿身子就热了,苏毓将大麾脱下来递给梅香。与徐艳一起上前给白皇后行礼。白皇后走高坐之上走下来搀扶二人,忙让两人坐,扭头吩咐人将乘风带过来。
两人站起身,挑了白皇后右手边的位置坐下来。宫侍送上茶水,两人便坐下来安静地等着。
说起来,乘风已经将近三个月没见过爹娘。虽说这孩子比一般孩子要聪慧懂事,其实也不过六岁罢了。嘴上虽然没哭闹过,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的时候总忍不住抹眼泪。听说今夜爹娘会进宫来看他,硬生生撑着没睡,就为了今夜能见到爹娘一面。
此时被关嬷嬷带进来,小孩儿刚进屋就一眼看到并肩坐在白皇后下首的爹娘。他顿时挣脱了关嬷嬷的手,迈着小短腿就小陀螺似的冲了过来。三个月持重的小大人模样瞬间破功,泪眼汪汪地他扑过来便埋进了苏毓的怀中:“娘……”
“娘,”小家伙甚少会哭,这会儿扑进苏毓怀中就哭了,“你跟爹怎么才来看我啊……”
再懂事也还是年纪小,听话忍了这么久,这会儿哭起来可伤心了。
都说懂事的孩子叫人心疼,原先日日见着孩子的时候苏毓嫌弃他吵闹。久了不见,苏毓如何会不想念?本来没想哭的,苏毓怀里抱着人,被他这奶声奶气的一句话给说得红了眼睛。
“娘这不是来看你了?”苏毓其实不擅长哄孩子,只能抱着孩子拍了拍。感觉怀里的小身子才一点点大,暖烘烘的,苏毓心里又软得厉害,但还是狠狠心告诫道:“乘风,还记得娘跟你说过的话么?往后有人的地方可万万不能这般叫了。”
乘风鼓着腮帮子,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他吵闹的时候是真的吵闹,这么不吭声的哭,可把苏毓给心疼坏了。白皇后在一旁看得也心疼,劝说:“大晚上的,未央宫外都有人把手,这么说话倒也没事。”
“还是得要小心,隔墙有耳。”苏毓抱着他好一会儿,小孩儿才打着嗝儿安静下来,“罢了,只今日一回。”
徐宴端坐在一旁面色倒是冷静,不过微微颤动的眼睫可以看出来心里怕是没那么冷清。他端起杯盏呷了一口茶水,端着杯盏的手硬生生僵直许久。
苏毓瞥了他一眼,心里好笑。别看乘风是徐宴带大的,父子俩其实都是那等情绪不大外露的性子。徐宴一直是严父,乘风敬爱他又怕他。拍了拍乘风的脑袋,苏毓难得轻声细语地哄人:“过去给你爹瞧一瞧,看你几个月没见是不是长丑了。”
乘风本来哭得伤心,被苏毓这一句话给说得鼓起了腮帮子:“没丑!他们都说我长得特别俊俏!”
“那是他们说客气话哄你,”苏毓把人往旁边赶,“家里人说话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