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檀云
“罢了,现在拿上来。”官家撇开已喝尽的汤碗,漫不经心道。
刘嘉启呈上一卷已批过一遍的卷子,道:“陛下,这些是大人们挑出的佳作,请您批阅。”
官家草草翻过几篇,着重看了看被排在前三的卷子。
第一是江南道的吕温纶,第二仍是江南道的才子艾弘毅,第三是北直隶的章致拙。
官家皱着眉又翻开几人的身世册子,快速看了一遍。
也不说话,闭着眼沉吟片刻,手指不住轻轻地敲着几份卷子。
殿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太监宫女们把头埋得更低了。
“这名次不好,”官家好半晌才开口道,“将那章致拙往上提一提。”
作者有话要说: 殿试题为嘉靖十一年壬辰科的殿试策问,答卷思路参考了当年状元林大钦的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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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名次出
太监刘嘉启闻言, 躬身问道:“可是提到第二?”
官家笑了一声,道:“哪有这小气的,提到状元。”
刘嘉启一惊, 纠结说道:“可这章致拙也太过年少了,前头两位都四十往上了。”
刘嘉启本不应该说这些,只他跟在官家身边久了, 便也敢说几句。官家还就吃他这套,时常问些浅薄的问题,给官家逗个趣儿也好。
“无碍, 便这样吧,章致拙年纪虽小, 这策问做得可是不差, 老练不输其他人。便是把卷子贴出去, 也是实至名归,无人置啄。”官家慢悠悠喝了口茶, 也不多解释什么。
这南北之争,向来得警惕。南方文气鼎盛, 自古便出才子;北方就差了一着。这几年朝中大臣也多偏爱江南文风,以致前几年的状元都是南方人。
官家有心想扶一扶北方读书人,奈何确实技不如人, 实在不好硬提。这北方读书人已有隐隐怨怼,若不平衡,迟早闹出事儿来。这回的章致拙文章学识不差, 只年纪小些,也不是问题。
这南方读书人多进士,实际上和经济中心南移有关。
这里的大昭,自唐之后并未经过长期纷乱的五代十国, 比较顺利便建立了新的中央集权帝国。同时统治者的励精图治也在客观上加快了经济中心南移的过程。
南方优越的地理位置,适宜的气候,繁茂的海运使得资本经济迅速累积,百姓家中也有了余钱。经济繁盛自然促进文化发展,南边读书人中能出更多的进士,这也不足为奇。
只大昭毕竟刚刚建立,还没满百年。前朝老牌世家被推翻,资本阶级刚刚进行了洗牌重建,新的阶级刚刚建立,尚未完成垄断统治。
这垄断不仅包括物质上的,同时也是文化上的。世家大族会有更多、更全的书籍、会有更优秀的老师,朝中会有更硬的关系等等。等到阶级矛盾激化,无法缓解时,便会爆发起义,推翻旧王朝,建立新王朝,再次重复这一过程。
如今阶级上升通道还未完全关闭,矛盾也还未激化。若是统治者能及时意识到这一问题,并采取相应手段进行缓解,可在一定程度上缓和这一矛盾。但这些措施说到底只能暂缓封建王朝的衰落,而不能彻底解决。
若要彻底解决矛盾,还要建立新的统治关系,不过这实在是太过遥远的,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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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日便到了殿试放榜时候,章致拙同林毅轩好早便到了殿外等待。
礼部官员还召集了众生彩排,在皇宫圣人面前可不能出了岔子。
章致拙还想着到时名次公布,自己该怎么在万分激动的情况下,保持淡然的风度,如今这一彩排,早把信息泄露得一干二净了。
章致拙排在众人头一个,有些不是滋味儿,自己是状元吧,这可真是一点悬念都没有了。
时辰差不多到了,众贡生也都在自个儿的位置站定,等着官家传召。
章致拙心情也颇为激动,若是官家要召见他,他岂不是要和国家领导人交谈了,殊为难得啊。
前世,章致拙的大老板还真在大会上和当时的领导人亲切握了手,那张照片还挂在他们研究所显眼的位置,装点下门面。叫来宾一瞧,便知道他们研究所的分量。
“召新科贡士北直隶章致拙。”
章致拙闻言,淡定出列,这姿态,这仪表,谁瞧见都会自惭形秽。
站定,下跪,叩首,章致拙恭敬开口:“学生章致拙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官家瞧章致拙这玉树风姿,确实赏心悦目。
“平身,走近些,让朕瞧瞧。”
章致拙这才惊了,这还有附加节目要表演,排练时也没说啊。
无法,章致拙只得再走进些,微微抬头,眼眸低垂,不敢直视天颜。章致拙心里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前世看的宫斗剧,人家秀女选秀时也是这样的吧。
“果然好相貌,按理,你该是探花的。不过朕瞧你学问极好,若只按相貌便只给你探花,也不公平。这状元,你是实至名归的。”官家声音不大,淡淡说道。
章致拙深知多说多错,在这种微妙场合下,说什么都会被有心人做文章。
“学生惶恐,谢陛下抬爱。”
章致拙只回了这一句,便作不善言辞的模样。又回答了官家几个小问题,便退回队列中。
之后官家也没了兴致,冲礼部尚书姜康璞一点头,便先退了。
众大臣都知道章致拙是姜康璞家的女婿,纷纷不着痕迹地朝他看去,也不知是因何入了陛下的眼。
众生在殿外等了好久,章致拙被热烈的日头照得都有些困顿了,神思不属地站着。
好一会儿,鸿胪官才拿着圣旨,凝神展开,开始宣读。
“文宣四十七年,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一甲第一名,章致拙,赐进士及第。”
章致拙敛了敛神,按照排练的那般上前,在御道左侧跪下。
果然是状元,章致拙心里思量着,状元可直接入翰林院,也不必参加馆选,可以少考一场试了。
章致拙暗喜,又仔细听了林毅轩的名次,过了好久才到,差点沦为同进士。
这同进士可十分尴尬,就像如夫人,再像夫人,也是妾,名不正言不顺的。
传胪大典过后,宫里赐了昼食。章致拙松下紧绷了一上午的弦,轻松地和林毅轩在一块儿闲聊。
还有许多人上前想与章致拙结交,毕竟这回官家只召见了他一人。
章致拙苦笑,只能与他人寒暄几句,倒是结识了几位直爽的朋友,也算意外之喜。
吃过饭,便是影视剧中花费群众演员工资最多的一个场景,打马游街。
章致拙换上新科状元服,一人一马,潇洒翻身而上。
有宫里人专门牵着马,一行人出了禁中,便渐渐喧闹起来。
大家伙都爱看这进士游街,街上,两边楼上挤满了人群。还有不少云英未嫁的姑娘,盛装打扮,带了好些鲜花和帕子,只看上哪个进士顺眼便拼命往他身上砸。
章致拙走在一行人最前头,又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一袭鲜亮红衣,更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姿俊朗。
每转过一个街角,章致拙便听到一阵惊呼声,身上被砸的荷包,帕子不计其数。春日里正好有许多花卉,玉兰、茶花、桃李、白梨花,大朵大朵,一束一束,鲜妍芬芳。砸到身上,骨碌碌滚落,被马蹄踏碎,一路生香。
“这次的状元真俊呐。”
“比探花郎还俊,也不知有无婚配。”
“管他有无婚配,先扔了再说。”
章致拙听见这几位姑娘的豪放之语,心里汗颜,幸亏早早成了亲,不然还真难过这一关。
到了前门大街,章致拙便开始期待,他爹娘、姜幼筠会来看他吗?
正这样想着,便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抬头一瞧,便看见一家人在街边的茶楼上颇激动地朝他挥手,那喊声便是姜幼筠喊的。
章致拙兴奋地朝他们挥了挥手,众人一瞧,便知道人家已成了家,心道可惜。
姜幼筠笑容明艳,手里拿着一朵今早刚剪下的牡丹,名唤“二乔”的名贵品种,一朵花上紫红同在,一支便值数两银子。
姜幼筠比划了个扔的手势,章致拙会意,眼疾手快接住了她扔下的牡丹。
人不风流枉少年。章致拙毫不羞涩,将这朵二乔往头上一戴,好一个翩翩美少年郎。
身后同样骑在马上的进士瞧着,心里都不是滋味儿。人家年少英才,小小年纪就中了状元,不仅才识渊博,而且英俊潇洒,眉如墨画,鬓若刀裁。
紫红二色的牡丹一插,丝毫不显脂粉油腻,反让人觉得春光烂漫,秾艳恣意。
章致拙朝着茶楼上笑弯了眼,又挥了挥手,方才往前继续行去。
一旁的姑娘们看见这幕,简直酸倒了牙,好好的一个状元,瞧着如此年幼可口,居然想不通早早成了亲,可叫姐妹们空空垂涎。
风风光光游完了街,吃完荣恩宴,章致拙累得去了半条命。
这还没入官场,接踵而至的应酬、寒暄已经十分冗余。章致拙实在是佩服那些面面俱到、口若莲花的体面人,给大家伙都照顾得明明白白的,不让任何人尴尬,也能让自己从中收益。
章致拙洗漱沐浴完毕,穿着半旧棉布亵衣,懒散地斜躺在罗汉榻上,轻轻打着扇。
姜幼筠耐心地剥着枇杷,皮一瓣一瓣地撕,剥成一朵倒垂莲模样,捏着送到章致拙嘴边。
章致拙受宠若惊,两眼惊讶地瞪大,双手接过枇杷。
姜幼筠拿帕子仔细净了手,睇了一眼章致拙,撩了眼皮,似笑非笑道:“怎样,我伺候得可好?”
“妙极!”章致拙比了个大拇指,又拿起个枇杷,开始自己剥。
“你是状元,可是直接入翰林?”姜幼筠说起正事。
章致拙点了点头道:“是,状元可直接去翰林院当修撰。”
第44章 翰林院
族里出了个状元这可是大事。章则淮一家回了牛膝村, 将消息告诉章家人。
章家族长一合计,打算找先生挑个良辰吉日,开祠堂, 上族谱,这可是流芳百世的好名声。
一番忙碌过后,一家人又摆了酒席, 宴请了全村老少,热热闹闹地吃了三天席面。
回到京城,章致拙便开始了在翰林院上班的日子。
说实在的, 翰林院就是个清贵的地儿,活不多, 每日只撰写些祝文, 册诰文, 纂修实录,本纪及其他书史。
章致拙每日点卯上班, 稽查史书,录了书, 跟在大人身后学习相关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