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檀云
阿绝领着一众仆役将箱箧搬到马车上,这回可不同于前几年去牛膝村,整整装了八大箱子,雇了四辆马车到码头。
二人还带了八个丫鬟,八个小厮仆役,四个婆子。因着人多,干脆包了一艘船,直下江南。
一大早,章致拙夫妇便要出发去码头了。章则淮二人站在章府大门口送别,沈氏还放不下心来,一再嘱托,说着说着,不舍之情又涌上心头,忍不住拿帕子拭了拭泪。
一番依依惜别过后,二人便往码头行去。
大清早的,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一行人上了自家的船,安置下来,已是晌午时分。
姜幼筠新奇地站在甲板上往外头看去,这可是她头一回出门坐船,瞧什么都兴致勃勃。
章致拙在屋里头看书,瞧见她的样子,心想一会儿有她好受的,这船可不好坐。
果不其然,刚驶出码头没多久,姜幼筠晕船得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 换地图了!
第55章 知州至
姜幼筠仰着面歪在软榻上, 好难受,坐也不行,躺也不行, 脑袋晕乎乎,肠胃翻腾不止,吐出来还感觉好受一些。
章致拙在一旁也帮不上什么忙, 只能端了一杯温水给她润润嗓子。
姜幼筠实在想不到坐船如此难受,喝了水也不舒服,晃晃悠悠, 没个尽头。
“唉,只能忍着点了, 阿绝去给你拿薄荷油来了, 习惯了就好了。”章致拙在一边说着。
姜幼筠皱着眉, 眼睛紧紧闭着,檀唇发白, 根本不想说话。
这么过了好几日,姜幼筠才适应了船上的日子。阿绝伺候她穿衣时都发现腰身宽了许多, 等下了船得再做一批新衣裳了。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章致拙夫妇聚在甲板上喝茶看看景色。
船上的物资不丰,厨娘也无法放开手脚做吃食,只能做些松仁粽子糖, 芝麻糖薄脆,薄荷凉糕,配些香兰凉茶解解腻。
姜幼筠捻着一片薄脆,轻轻咬下一口, 酥脆香甜,还有浓浓的芝麻香气,十分可口。
“我听说有名士泡茶,有一法子便是取江心之水泡茶,最后煮出的茶色碧光润,条形紧细显毫,汤色黄亮,香味久久不散。”姜幼筠抿了口凉茶,冲淡了嘴里的甜,留下微苦的芬芳。
“这我可不懂,你该去问顾彦汝的,他最精通这些。”章致拙劈里啪啦嚼着糖果,说道:“可惜,吏部的任命来得迟了些,要不然咱们还可以一道走。”
“是啊,顾公子才貌双全,若是能与他同行也能多些乐趣。”姜幼筠托着腮,露出神往的表情。
章致拙又酸了,捏了一块点心便塞进她嘴里,说道:“得了吧,人家可还要边游玩边写诗,没几个人受得了。”
姜幼筠也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写诗真是不容易,我还是比较喜欢看看话本。话说,最近和光君的新书已好久没出了,原先是在顾公子的书肆里头卖的,这事情一出,还真不知道还有没有后续。”
章致拙挠了挠头,小声说道:“和光君其实就是我来着。”
嗯?
姜幼筠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那些话本是你写的?可别胡咧咧。”
章致拙本被她看得有些窘迫,听到她不相信书是他所写,顿时不高兴了,说道:“就是我写的啊,原文稿我还带着呢。”
姜幼筠眯起眼睛,弯成狡黠的弧度,说道:“若真是你写的,那这么些年,你都瞒我在鼓里,可废了不少心思吧。”
“我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也不是有意瞒你的。”章致拙的气焰顿时消了,怂头嗒脑的,“我目前的系列都已写好了,只是顾彦汝的书肆被一起抄了,这不是还没找到下家嘛。”
“别的话先放放,把你写出来的给我先瞅瞅。”姜幼筠两眼放光,放下手里的茶盏。
章致拙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书大概也没法出版了,你愿意看就看呗。”
“怎没法出,到时我找个稳妥人,出点银子,赁间铺子,开一家书肆,就可以了,这有甚难的。”姜幼筠挥了挥手,说道。
“也行,只别挂在我名下就可以了,朝廷不许官员经商的。”章致拙想了想,也点点头。说起来,翰林也当了许久,同僚私底下都有许多庄子铺面,好像就自己没点产业,还是媳妇的私房钱多。
过了半月余的时间,章致拙二人方才下了船到了会稽。
章家仆役已先看好了一处房产,不大的三进宅院,没别的优点,只离县衙格外近,拐个弯儿便到了。
姜幼筠四处打量了一番,颇有江南韵致的粉墙黛瓦马头墙,原主人打理得很细致,院子里栽的芍药还生机勃勃,十分不错。只花了六百两便能买下这处宅院,还是很划算的。
经过一阵忙碌,章致拙二人便在此处安顿下来。
当晚,在此地新招的厨娘便烧了一餐会稽特有的哺食。一碟炸得金黄的臭豆腐,淋上辣酱和腐乳酱,少许的酒鬼黄豆;一碗梅干菜炖肉,猪肉切成一指头厚薄,加上本地特色的梅干菜,炖得酥烂软糯,舌尖一抿就化了;一只切好的香糟鸡;厨娘家里自腌的一小碟苋菜梗;还有一壶温好的绍兴黄酒。
苋菜梗一端上桌,姜幼筠便皱着眉拿帕子捂住口鼻,嫌弃说道:“哇,这菜也太臭了些。”
章致拙上辈子是南方人,去餐馆也吃过几次,倒还能接受,吃多了甚至还有点上头,停不下嘴。
“你别看这苋菜梗和臭豆腐气味不雅,吃起来可好吃了。”章致拙夹起一块酥脆的臭豆腐,蘸了蘸酱汁,一口咬下,饱满的汁水便溢出来,还有奇特的香味,正是叫人爱不释口。
姜幼筠有些迟疑地夹起一小段苋菜梗,这菜的样子倒颇为雅观。白瓷盘里整整齐齐码着一段段一指长的苋菜梗,浓绿色,雪白色,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很是漂亮。
轻轻咬下一口,姜幼筠先感受到的是咸,之后便是一股怪味,冲着头皮便炸开。姜幼筠忍不住,拿起帕子便吐了出来,实在接受不了这股味道。
一旁的章致拙倒吃得很香,抿下苋菜梗里的肉,配上一大口白米饭,简直是下凡神器,吃得不亦乐乎。
“我还是更喜欢吃这梅干菜炖肉,有回甘,吃着特别香。”姜幼筠一一尝了菜式,说道。
此时章致拙已吃完了一碗饭,好久没吃到如此香甜的水稻米饭了,猛地一吃还真是很想念。还有这江南风味的菜式,也让他胃口大开,吃的空隙再喝上一小盅黄酒,真是潇洒啊。
这顿饭,姜幼筠倒只吃了一些,略微果腹罢了,章致拙却实打实吃了三海碗的米饭,连肉汤都被他刮了干净泡饭吃。咸香的肉汁浸满每一粒米饭,既有肉的丰腴,又有米饭的醇香,完美搭配,直吃得人嘴角流油,解开腰带。
吃完,章致拙便不行了。实在太饱,他扶着腰,打算先去后院逛逛,消消食。
南方的风似乎比北方湿润许多,吹在人脸上有种缠绵的风情。后院里一片昏暗,只有角落里放着两盏风灯,怕是因为刚搬进来的缘故,仆役还来不及收拾后院。
地上的光暗了,天上的月亮就亮了,弯弯一枚近乎白色的月亮,薄如蝉翼,好似一块脆弱的、发着冷气的寒冰。
章致拙慢慢走着,思绪也漫无目的地四处飘,一头勾着现代的时光,一头在这里系上结儿。
说起会稽,他便想起历史上最著名的那篇字《兰亭集序》,“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
还有家喻户晓的大文学家鲁迅,故居也在此处。迅哥儿为主角的《朝花夕拾》曾经给章致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月夜下的一片西瓜地,刺猹的少年,雪地上的捕鸟陷阱,课桌上刻下的一个“早”字......
章致拙绕着后院囫囵走了几圈,发现有处角落里还有原主人留下的一个小秋千。做工简单,毫无雕花,不像木匠的手艺活,倒像是主人家自己随性做的。
天色太暗,章致拙看不清具体样式,拿手摸了一把,木头已有些潮湿朽烂,也不大稳固,感觉稍用力拍一把就会散架。
章致拙想着,这秋千倒有趣,到时可给姜幼筠也做一个玩玩。
走了许久,肚子感觉不大涨了,章致拙便回了房,在后院散了会儿步,便染上了露水,衣裳感觉湿乎乎的,好不舒服。
过了在会稽的头一晚,章致拙第二日便去了县衙,准备先认认人,了解下基本状况。
知州为从五品官职,主管一地的民事政务,不含军事权力。主要职责有收缴赋税,管理治安,教化百姓等。
因家里衙门离得近,章致拙便安步当车,朝食后散着步走走便到了。
属官已得了消息,知道新任的知州今日会来,便都整了衣冠,在官府前等待,远远瞧见章致拙悠闲地踱步前来,赶忙咳嗽了一声,提醒诸位注意。
章致拙笑着同几位大人见过礼,拱了手,便一起往衙门里头走去。
知州属官一般有同知,负责刑法治安等事务;判官主管财政赋税,还有吏目一人,主管若干衙役。会稽师爷颇为有名,许多读书人都是把书吏当成一项生意来做,因此官员也都会聘请些能人来辅助工作。
章致拙笑着说道:“本官年少,日后还望各位大人多多关照,咱们先把事儿理顺,等晌午到了,请诸位在咸丰酒楼吃个便饭,还望大家赏脸。”
其余人等都口称不敢不敢,应该应该。又把已提前备好的会稽文书,人口册子,财政赋税账本,近三年案卷等等奉上。
章致拙笑眯眯地接过,心里感叹,古代的官员职责分配还不甚合理,牵扯羁绊颇多,又往往受不到制约,在制度层面便很不合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如今重要的是找个好用的幕僚,和他一起处理政务,不然这么多的卷轴,他可受不住啊。
第56章 定政策
这几日, 章致拙都在衙门了解情况,熟悉事务,忙得昏头转向。不过下了狠功夫去啃书卷文稿还是很有成效的, 不过几日,章致拙便基本搞清楚了衙门运转情况,以往赋税水平, 人口状况,农商业发展水平等等。
章致拙长舒了一口气,略有些疲乏地靠在椅背上, 喝了口西湖龙井解解乏。
一朝上任,章致拙的行.政热情颇高, 唤了家里的小厮带来被褥, 直接在衙门里找了个空房间住下了, 这几日压根没回过家,一直在官府里工作。看得累了, 便先眯一会儿打个盹儿,等醒了, 又是一个神采奕奕的精神小伙。
这可苦了在衙门里一同工作的其他官员,在这会稽地界,章致拙是除了军事外的最.高.领.导.人, 他不去休息,大家都不敢在领导眼皮子底下先走。
更何况,这新官上任三把火, 火还没烧起来,可不就得给他留个好印象。除了几位年纪颇大,平日里不管事儿的快致仕官员不怕,仍旧到了点儿便走之外, 其余人等,一概陪着领导加班到深夜。
章致拙是个年轻人,精力旺盛,这么连轴转了好几日,回家好好一觉补完,第二日便风风火火来了衙门,召集众人开会。
下属的几位官员青黑着眼眶,胡子拉碴,颇为心酸地对视几眼,无奈地跟上年轻上司。
章致拙坐在主位,两旁分坐着下属诸位官员,一顿寒暄过后便进入了正题。
经过几日的研究,章致拙基本把会稽的状况掌握了。首先是环境地理方面,会稽地处江浙府东侧,毗邻杭州与明州;地形方面,以丘陵地带为主,辅以通达的河道,耕地大多为梯田,少平地耕地;人口方面,总人口二十万人,大约四万户人家;农业方面,自太.祖从海外带回高产的番薯之后,主要农作物除了一年两熟的水稻,便是种的它;经济作物则是茶叶;商业方面,小作坊式的手工经济颇为发达,如制酒、丝绸、棉纺、造纸、瓷器、印刷等。
章致拙这几日大致了解了状况后,便想着制定第一任计划及目标:
首先在古代生产力不高的情况下,增加人口是提高地区经济的唯一方法,第一个目标出现了,增加辖区人口。
其次古代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较弱,而在各种自然灾害中,又以水、旱最为频繁,也最具危害。越州地处南方,降水量在年均800到1000毫升之间,水灾相较旱灾更为频发。
章致拙思考片刻,此处的大昭大概处于12世纪上半叶,正好是气候异常期,多变的气候会导致这一时期的自然灾害尤为频繁。另外还有人为因素,自前朝起,人口不断增长与耕地短缺之间的矛盾凸显,不少人盗湖为田,围湖造田,其中蓄水及灌溉能力最强的鉴湖便首当其冲。
章致拙为解决这些矛盾问题,思索出了一些应对措施。比如鼓励及奖励百姓发明更为先进的农业用具,并积极推广;重视河道淤积问题,梳理堵塞河流;建立完善的水利设施,使百姓的汲水难、灌溉难问题得到解决;继续推广更为先进的种植制度,对敢于发展不同种植方式的百姓加以一定的补贴及奖励......
章致拙将这几日深思熟虑后得出的大概政策方法向众人阐明,并解释了自己的执政理念以及初步治理目标,一步步慢慢来,目前还不是很完善的政策。
众人面面相觑,倒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新来知州还算有些本事。他们这些下属大多是举人或者是同进士出身,仕途升迁困难,在一个地方呆上十几年也是有的。
正是如此,他们见过不少随性的领导,有只沉迷推理判案的,有仕途失意寄情山水的,有一概不管维持老样子就成的,有随心所欲朝令夕改的,像章致拙这般励精图治的领导还是挺少见的。
众人见知州都发话了,也都恭敬应下了,犯不着要和领导对着干,好好做完自己的事儿便罢了。
章致拙在会上也细心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年轻些的同知还有些朝气,一直在认真听着,皱着眉思索,时不时还拿笔记下;另一边的年长些的判官就不同了,看似在他讲时不住点头,实际上压根没往心里去。毕竟章致拙自己在开组会时就是这一副样子。
不过现在就给人定了调子也过于武断,观察过后再说也无妨。
章致拙打了个哈欠,提前下班回了家,这几日熬了几夜,身子到底有些不痛快。
刚踏进家门,章致拙便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香味,也是,快到晚间了,灶王间也开始忙活了。
走进正堂,只见仆役一个个退下,正中间摆了好些流光华贵的布匹。
姜幼筠一匹一匹看过,拿手轻轻摩挲几下,阿绝低着头跟在身后。
“这匹云绡缎不错,在京城就卖得红火,回头给我裁条裙子。”姜幼筠一路看下去,涂了艳红的指甲轻描淡写一一点过,将布坊供上的好些布料分配好了用处。
颜色清雅柔和,布料轻盈的,做些夏日里的衫儿,散散暑气;那些颜色艳丽的便做得隆重些,再配上金银珠翠,也好看得紧。
“少夫人,不如再请些当地有名的绣娘,做些江南时新的绣花衣裳。”阿绝低着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