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六月
他失笑着摇了摇头,紧接着继续提笔而作,很快,话中的人儿便也多出了一对弯弯的笑月牙,
他对着画中人儿的笑眼轻声自喃喃自语:“既是不喜垂帘听政,那便不听吧。”
陈平在一旁愣愣地看着自家主子突然而来的清淡笑声,他家爷长得真的很好看,笑起来其实更好看,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几乎骤然冲淡了主子身上始终紧绷萦绕的锐利之气,让他整个人变得柔暖温和起来,从锐利如剑变成了温润如玉。
陈平十一岁便来到镇国公府东院服侍秦敛,他都不知道自己主子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唯一记得清的是上一次主子脸上出现这样的笑容还是在五年前。
那个寒冬刺骨的雪夜。
皇后嫡出的舒乐公主传出夭折,皇后病痛之余又造人毒害,一病不起命悬一线,几乎就是吊着最后那一口气。
陈平永远记得,那个深冬的夜晚,飘着鹅毛大雪,刺骨的寒风肆虐了整个京都,宫里带了消息出来,说皇后快不行了……他家爷想尽了一切所能想到的办法,终于是悄悄地将费尽千辛万苦寻来的神医姬无愚送进了坤元宫。
爷怀着他最后所有的希望就站立在这书房外的庭院中,抬头望着皇宫的方向煎熬地等待着。后来,宫里很快有了消息,神医说,他下了猛药,就看今晚,若是皇后能挺过今晚那么他便能顺利保下皇后一命,若挺不过今晚……
陈平当时就在书房伺候着,他亲眼看着他家主子,就在那寒风呼号的茫茫大雪之中,一动不动地坐在院中的石杌上,任飘下的雪花覆盖全身。
主子像座没有生息的雪雕一样一直坐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夜,而陈平就在书房门口陪着站了一夜,他想劝却不敢劝。
直到第二日初晨的太阳缓缓透亮,大雪慢慢变小直至停下,宫里的消息终于再次传来——温皇后挣扎了一夜,终于熬过来了……
当陈平颤抖着走到他主子身边回禀了这个消息后,他看见他主子先是用黝黑到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地注视了他好久,在得到确定的答案后艰难地动了动已经僵化的四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陈平赶紧过去搀扶。
然后他在最近的距离之下,看到主子慢慢地上扬了已经冻得皲裂的嘴唇,迎着旭日灿烂的霞光轻声地笑开了……
陈平记得很清楚,那时主子的那个笑就是如同现在这般的神情,一往而深情,带着无限的缱绻眷恋,只是不同的是,那时的那个笑,主子因为被冻裂的嘴唇,在唇上随着笑意渗出了道道血红……
而现在,陈平看他家主子正在全神投入地作画,画上的人在画主人一笔一笔用心用神的雕琢下慢慢显出她完全的样貌。
陈平虽然从不曾亲眼见过温太后的真容,但他觉得自己也算熟悉这问温家的年轻太后,这么多年下来,他陪着主子看着主子这些年一张又一张地画,温太后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怒笑嗔怪,这是要位于作画之人心尖的人,才能画出她这般的神韵……
陈平有时会想,就算这段无声苦恋也许会不被世俗所容,但老天爷能看在他家爷这样情深不知何从的份上,就让温太后能回头看到一眼吧,哪怕只是一眼对他家主子来说也是满足的……
***
因为温溪装病逃了朝议,害得赵宸第二次大朝一个人晕晕乎乎的去又一个人晕晕乎乎的回,独自一人面对一朝堂凶残的男人吵架,这次连个和他同病相怜的人都没有了。
小小的少年经过两次大朝,本来就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自己往后漫长的岁月都将就此度过的恐惧中,谁知回来以后,原本还担心母亲的身体,然后他发现自己狡诈的亲娘居然是装的!
赵宸顿时就不干了,母子俩本来很有义气地说好的,有福同享,现在有难了这个当娘的居然丢下他先遁了,这让小家伙给气炸了,吵嚷嚷着不想再理自己这个亲妈了。
平常这孩子每天都要来坤元宫报道,这次居然破天荒地连着两天没见着人影。
温溪既心虚又理亏,于是就做了些儿子最爱的雪媚娘和最近新实验出来的流心芝士塔,带着亲自去了承乾宫想去讨好一下儿子。
到了承乾宫后,殿门口守着的四瑾见到温溪来了,赶紧过来请安,“奴参见太后,娘娘万安。”
温溪因着那天儿子气她装病耍脾气的时候四瑾也在场,所以这回都觉得有点小尴尬,她干咳一声问道:“陛下可在里头?”
四瑾恭恭敬敬地作答:“陛下在里面,还有大约一刻钟前秦大人也来了承乾宫,这会儿大约秦大人正在里头说话,娘娘稍等,奴这边通传。”
温溪一听说秦敛也在,本来下意识就想打道回府,可转念一想,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避开秦敛的,人家上次还帮她怼回了那些想反对她送宫妃太庙出家的一些大臣,自己一般来说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和秦敛碰面的机会好好感谢他,要不就趁这一次和这相当给力的大兄弟再好好道一声谢吧……
想来这一次有她儿子同在作为中间缓和,应该不会像之前湖心亭那次一样尴尬的。
这般一寻思,温溪便也没有阻止四瑾,由得他去通传。
四瑾进去以后,温溪抬脚也想跟上,可在跨门槛时她忽然想到了些事便停住了,她扭头朝身后林秋娘提着的食盒望去。
这趟来她只带了林秋娘一人。
温溪思量了一会儿后自己接过那食盒,凑近了林秋娘小声嘱咐道:“我本来怕陛下吃零食没个节制,所以故意没多带,这一下子忽然多了一个秦敛,我这么三两个点心也不大能拿得出手,你现在赶紧跑回去一趟,把我原先预留下的都拿过来,找个方便让秦敛带出宫的盒子。还有那把个温家甜品屋的那个贵宾玉牌也拿一张过来。”
温溪觉得,不管如何,用自己亲手做的吃食作为感谢应该也算拿得出手吧?
虽然温家的点心铺子开了这么些年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山了,都是在宫里小工作室做做自己人吃吃,但她自认为手艺没有退步,秦敛应该不会嫌弃吧,还有那现在市面上千金难求的甜品屋贵宾卡,总也算诚意满满了。
第28章 过分 半路杀出个秦敛,不但把他的份都……
温溪独自一人提了食盒走进承乾宫的书房。
书房的案桌后面,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赵宸坐着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秦敛就站立在他身侧, 看着他写, 偶尔伸手在纸上指点几处,温溪远远这么瞧着, 只觉得宁静和谐。
书案后的两人听到了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动作一致地抬起头向这边望过来, 见来人是温溪后, 两人的反应倒各不相同。
赵宸先是一愣,而后立刻想起自己这会儿自己还在和亲娘闹别扭,于是故意大声地冷哼, 撇撇嘴继续低下头去写字,完全不理会温溪。
而秦敛则是从书桌后头走了出来, 站在离温溪不远的地儿, 拱手冲她行礼,“请太后万安。”
温溪微笑着示意秦敛免礼,“秦大人毋须多礼。”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秦敛身后瞟去, 正好看到儿子偷偷摸摸地在看他俩,于是温溪抬起手臂晃了晃拎在手上的食盒, 冲儿子露出贝齿嘻嘻一笑,眨眨眼——
看,儿砸, 看为娘给你做了好吃的哦~就让我们愉快地讲和了呗!
可谁知这臭小子居然脸一板,鼻腔里一声哼,垂下眼故意继续奋笔疾书,还就是不理她!
哎呦喂,个臭儿子, 还拧巴上了是吧?!
温溪理直气壮,男孩子嘛,就应该培养其独立能力,养糙一点就糙一点,哪能一直惯着哪!
反正她才不惯小孩,这将来要是惯出个昏君来那她罪过可就大了,她就不信还治不了这个臭屁小子了!
站在旁边的秦敛眼角微动,低眉敛目,假装没有看到母子俩之间的眉眼官司,他的嘴角却悄悄翘起来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温溪清清嗓子,故意提高了声线,“秦大人来的正是巧了,哀家亲手做了些糕点,反正也无人愿意来吃,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品尝替哀家点评一二?”
秦敛尚未作答,坐在上首的赵宸手一下子捏紧了笔杆,眼睛死盯着书册子,眼珠子却时不时乌溜乌溜地往下两个大人的方向偷看。
“秦卿……”
赵宸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但意思相当明显——
秦卿不要答应!你是朕的夫子是帝师,咱俩才是一伙儿的!你不能被朕狡诈的母后用几块糕点就收买了!那糕点也原是给我的!
秦敛回头看一眼小皇帝,再转回头看同样紧盯着他的小皇帝他亲娘,对于闹别扭的母子俩,他甚至都没有思考,立刻尊崇本心做出了选择。
“臣多谢太后美意,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看着被斗败撅嘴生闷气的儿子,温溪似乎都已经忘了自己最初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给儿子送吃的,是来母子讲和的,她朝儿子丢去一个得意的眼神,而后对秦敛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两个丝毫不关心青少年心理成长的大人共同找了两张椅子坐下来,待温溪将食盒里雪媚娘和芝士流心塔一一摆上两人中间的小桌案之后,两人就边吃边聊上了……
温溪托着用油纸做的纸托碗,将一只白白胖胖的雪媚娘递给秦敛,“来,秦大人快尝尝,这雪媚娘里头我放了前几日刚上贡来的黄桃肉,最是甜蜜不过,尝尝,是哀家做的好吃还是温家甜品铺子里的好吃。”
秦敛垂着眼帘,用双手托住,接过了这个雪媚娘,在温溪亮晶晶的眼神注视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起雪媚娘,启唇张嘴,轻咬下去……
“怎么样,好吃吧?”温溪眼中满是期待的笑意。
作为一个甜点师,最自豪的莫过于食客对她甜品的夸赞。
雪媚娘的外皮软糯弹滑,里面是冰冰凉凉入口即化的奶油,只粒粒桃肉的甜香充满了整个口腔……
秦敛只轻轻地咀嚼了两下,他舍不得咽下,但当抬眸对上温溪静等评价的期待目光,才吞咽下喉,而后点头,声线有些许不宜察觉的沙哑,“很好吃,比温家甜点铺里的好吃,比……臣吃过的任何点心都要好吃。”
温溪顿时就笑开了,虽然她不太明白这是夸赞还是夸张的恭维,但反正她做的甜点就是好吃,不容反驳。
她又将装有芝士流心塔的碟子往秦敛的方向推进几分,“还有这个,这个方才出炉没多久,里头的芝士流心尚能烫嘴,等再凉些,秦大人也试试看,这是哀家最新做出来的新品种,外头温家铺子里还买不到,今儿个秦大人可是第一个试吃的,可得替哀家好好尝尝,滋味如何。”
闻言,秦敛整个人微微一滞,垂下的眼睑睫羽在微微震颤,他又轻轻咬下一口手里的雪媚娘。
温溪也没注意,似乎隐隐约约听到面前的男人说了一个“嗯”字……
她也不在意,自己也拿起来一个雪媚娘咬了一口,正好咬到了黄桃粒,甜蜜的桃香混着奶油,真不错……
今年桂东贡上的黄桃个头大又格外甜,都知道她爱吃桃,贡桃进了宫以后她儿子就全部都拿到了坤元宫去,现在库房里还放着整整六大箩筐的黄桃,也吃不完,放久了又容易坏掉,那便可惜了,她寻思着,要不过几天把那些都削了熬成黄桃果酱。
这样保鲜期比较长,自己和儿子留一些部分,再拿一些给谢妤和宁妃几个,剩下的送出去温家一些,嗯……还有可以给眼前的秦敛也可以送几罐去,就当是走长期的合作亲近路线……
这么想着,温溪便抬头望向对面的人,然后明媚的杏眼蓦地睁圆了——
她发现这个正在认真地默默吃雪媚娘的男人,上嘴唇边缘靠近人中的位置这会儿正沾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奶油……
要说来,雪媚娘确实不太好对付,一般人吃的时候奶油沾嘴上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这人要是换成了朝野上下素有鬼面罗刹之称的秦阁老,那视觉效果带来的冲击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秦敛正在认真地咽下刚刚温溪递给他的那个雪媚娘的最后一口,感觉到了有异样,抬起头来,正好就对上了温溪有些发愣的视线。
只一瞬间,秦敛浑身一僵,虽然不明所以,但耳尖已经迅速开始泛红,本来正打算去够第二个雪媚娘的手也缩回来了,有些不知所措,一脸的无辜迷茫,眼神躲闪着不敢和温溪过久对视。
温溪纠结了一瞬,还是决定告诉他,“那个……”
听到温溪叫他,秦敛急忙再一次抬眼强壮镇定与其四目相对。
秦敛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是停在他嘴唇的位置,于是下意识就伸了舌去舔自己的上嘴唇,可惜位置不对,没舔到……
温溪注意到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正无意识地张开握紧张开握紧。她瞬间秒懂,这在大召大概就是一个从来不带手帕出门钢铁直男。
嘴唇上沾着奶油,加上男人懵手懵脚的神情,再配上秦敛那张一贯生人勿近的脸,怎么看怎么……
温溪嘴角抽抽,好险忍住了没笑出来,她略一思考一瞬,从自己的袖袋里抽出了一方白帕子递到秦敛跟前。
温溪的这种帕子并不是多么珍贵用作点缀装饰的丝绸帕,而是普普通通的棉帕子,这是她一向来都特意随身携带准备着的。
棉布不是很贵,但舒适吸水,这源于她前世出门时包里带纸巾的习惯,纯粹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可以拿来擦东擦西的。
她只要出门,一般自己身上会揣两条,跟随的林秋娘等人身上也会揣几条,就怕不够用。
在温溪眼里,抽一条面帕子给人,和抽了张纸巾给人是同一个道理,棉帕子完全是纯色的,没有绣任何花纹,也就算给了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所以完全不存在什么合不合礼之说。
至少在她眼里是这样的,温溪身边的人也习惯了她偶尔抽条面帕子出来给人急用。
可对秦敛来说那完全就是两回事……
他目光凝滞,看着递到他眼前的帕子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手接过来。
温溪以为这男人是有点不好意思,便冲着秦敛点了点自己上唇边的那个位置。
秦敛总算从怔愣中醒过了神,按着温溪指的方向那棉帕一擦,再拿下来一看,然后温溪看见这男人脸颊上肉眼可见地浮起了一层红晕……
啧……这真是,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的要有意思多了……
温溪莞尔,又很体贴地避免尬尴,她指向碟子里的芝士流心塔,冲秦敛道:“现在应是不大烫了,秦大人是否愿意试吃看看?”
“多谢太后。”
……
“秦大人感觉口感如何。”
“奶香浓郁,外皮酥脆,甚好。”
“是否淡了,原本想着陛下要吃,小孩子不宜多食甜物,便刻意减少了糖的用量。”
“不会,此时口感正好,既不寡淡也不甜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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