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大姑娘
“六点。”
西爱给骑车跟伸伸一起去送的。
国中没想到她回来,看她一眼,“你也来了,辛苦了。”
西爱点点头,站在伸伸后面,已经是人潮如水,唯独她站在那里,干干爽爽的。
从外面看一眼车窗内,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哭,“我走了,还能活,要是留在这里,去了干校,我是要死的。”
西爱眸色紧缩,转眼去看国中,“怎么回事?”
她政治敏感性不是很好,不是一个家庭出身的。
国中苦笑,压低了声音,“其实我们能走,挺开心的,现在还能走,有些人直接就去了干校……”
“去干校怎么样?”
“很多人熬不过去的。”
进了干校,给人家当孙子都不如啊。
国中说完,看一眼窗外,他这边姐姐没有来,为了避嫌。
他家里人都在受监控,所以能来送行的,就只有刘伸伸。
拍了拍刘伸伸的肩膀,“你听我的劝,要走就尽快走吧,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伸伸家里的情况,国中清楚,西爱更清楚。
火车呜呜的开,国中对着他们两个人挥手。
伴随着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
老北平的人,去天津卫三百里都觉得远,现如今各自全国各地奔走。
时代变了。
堪舆算卦的没了饭碗,唱大戏的也成了样板戏,开铺子的也都去改造去了。
西爱看着那车轮,第一次觉得从自己身上碾压过去。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这么多同龄人的悲苦。
她活的太甜了,家里成分好的不行,经济条件也好,几口人养这么一个孩子,还有哥哥姐姐懂事在上面撑着,长辈们又年轻,她很少接触到这些。
顶多就是院子里彭大爷出事儿,顶多就是院子里曾经出了两个特务,可是好像与自己无关,与伸伸无关。
其实才发现,与每个人都有关。
“你为什么不走呢,刘伸伸。”
她压了压自己的帽子,下巴微微颔首,看着刘伸伸,看着他穿的依旧那么土里土气,那么平凡。
一双肥大的解放鞋,然后上面青色半新褂子,下面是肥大的同色裤子,随意一打眼,就像极了一个平凡家庭的孩子。
绝对买不起摩托车的那种。
伸伸没什么表情,拉着她随着人流往外走,“我喜欢你,不想走。”
西爱心里面,一直飞的一根线,突然就被人拽了一下子。
那么轻,那么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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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眼神(解锁修文)
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不走。
怕自己走了,好不容易的来之不易的机会就没有了。
患得患失。
“万岁——万岁——”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身后山崩地裂的呼喊,拉着横幅,街上是缓慢推动的车,上面铺着红色的幕布,不停的在人流里面前进,上面有红色袖章的人撒传单。
一把一把的粉色绿色的纸片儿,西爱弯腰,捡起来捏在手心里。
“五一六通知。”
革命性纲领文件,意味着,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正式揭开了帷幕。
先前的左的□□的,左左右右的,粉墨登场。
转眼年后1967年1月开始“三支两军”工作,之后开始大规模武斗,开始进入学校了,学校的学生们反响强烈。
西爱手里拿着小红旗,坐在那里座谈的时候,她嘴巴在动,可是眼神一片冷漠,她看着眼前的大字报,刘没了。
那是刘啊。
就这么没了。
多大的人物啊。
直接被当做二月逆流就处理了,现如今人都没了。
她回到家,满院子的找伸伸,伸伸在阁楼上,他已经很少出门了,越来越少出门了。
他不高兴,活的很压抑,西爱知道。
她爬到阁楼山去,气喘吁吁,拉着他的手,“你得走。”
眼泪下来了,摸着他的手心,硬硬的,“你听我说,伸伸,你早就应该走的,应该去年就跟国中一起走,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所有人都在渗透,渗透到各行各业里面去,这里已经是一个漩涡了,我不想你很危险,也不想你受到磋磨。”
我说不清对你什么感情,但是我有莫名勇气跟你一起走下去,我盼着你好好的,一辈子好好的。
这就是我张西爱的人生。
伸伸最后还是走了。
去陕北了。
那里国中说是影响很弱的地方。
他走之前,都没来得及去见刘江一面。
因为当晚,巷子里面就出事儿了。
先前那小酒馆秦老头家里的儿媳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家里堂兄弟满门子做生意的,大大小小的铺子店面多了去了,早先儿的时候,祖上也是西城有名的大地主了。
日子难过,风声又紧的很,家里便想着跑了。
人家要跑到台湾去,机票都订好了,直接开车去南边,然后广州上火车,南下台湾。
或者有能耐的,再直接出国了。
走之前,娘家哥哥来接的。
结果小媳妇儿不走,“我们赚的钱,没有一毛的黑心钱,做人也是讲道理的,这世道没有这么乱,我正儿八经本本分分做人的,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洗个脸,都是等着外面没有人了,才去院子里取水来,他们不能拿着我怎么办的。”
刚生产完,也舍不得孩子,“你们要走就自己走了,不过就是扔下来了老祖宗罢了。”
几代人了,一辈儿一辈儿的往上数着,就没有这么往外逃命的子孙后代。
还是很天真了。
娘家哥哥没法子了,走的时候才来喊得,看了看小外甥,看了看妹子,走了。
人家连夜开车就跑了,据说是几家亲戚一起跑的,好几辆卡车,追了很久没追上。
小媳妇觉得自己是外嫁女,更何况就是父兄真的做了什么事儿,她从来不坑害人,也到不了她头上去。
还抱着大家闺秀的那一套儿呢,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世道了。
晚上人家追不上车子,当即就带着人到这边来了,刚生产完头上还戴着抹额呢,拖门口去了。
那么小的孩子还吃奶呢,给扔到地上去。
王红叶坐在屋子里,心惊肉跳的,她拉着西爱的手,“你别出去,别出去,没事儿的,要你大爸出去看看去。”
张平出去看了,一院子的人都听到惨叫声了。
结果张平出去看到什么了,你说是人家刚生产完的产妇,给人上了棍子,对着头就打啊。
这不是作孽吗?
有浑水摸鱼的,给人家头上的抹额都摘走了。
老秦头跟秦大掌柜的,护都护不住,绑的跟粽子一样的。
还是寒冬腊月的,孩子的宝贝都给人揭开了,就为了要那包被面儿。
孩子哇哇的哭,秦小媳妇还护着孩子在身子底下呢。
“你们这样是作孽啊,作孽,这么个还没出满月的孩子,你们怎么动手呢?”
张平一把扶着人,弯腰抱孩子。
秦小媳妇看是张平,满脸的血啊,抖着嘴唇,“孩子,我的孩子,你救救他,救救他啊。”
救救他,别给乱棍打死了。
那样的眼神。
张平豁然抱着孩子起来,旁边指着那些人,“这孩子,跟这事儿没关系,你们犯不着下这样的毒手。”
打头的那个,忒不是东西,根本就是跟秦家有旧仇的,手里还拿着棍子,一晃一晃的蹦跶,“怎么就不能了,你是她什么人啊,他们一大家子几辆大卡车的东西,要是不心虚,能连夜就跑到南边去了吗,根本就是要去投靠南边去。”
“她这事儿,脱不了什么关系,我们打的就是这样的人,人民的蛀虫,国家的败类。”
口口声声的,一蹦三丈高,带着身边的人煽动,“她祖上就是吸取我们劳动人民的血汗钱,大地主,大奸商,专门压榨我们贫民的。”
“看看她还裹着小脚,封建残余,再看看她身上,还穿着绫罗绸缎呢,这抹额就是罪证,资本家小姐改不了本性,大家一心一意搞建设,就她还在那里做梦呢。”
一说到几千年的仇恨,就没有哪个劳动人民不吐唾沫的。
没有一个不说说自己祖上的辛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