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大姑娘
张建国站在一边,就像是麻木了一样的,梅如活着的时候,他日日奔波不觉得辛苦,可是梅如走了,一下子他就觉得很累很累,像是过了几辈子一样的那么累。
前前后后的事儿,张平在跑,他便只守着梅如,应酬也少见。
追悼会结束的时候,西爱回头,最后再看一眼灵堂,觉得人这一辈子,其实也有些意思的。
有的人活着,没意思的很。
有的人活着,像是历劫一样的。
可是有的人活着,人家是真的活着,一辈子为自己活着,为梦想活着。
真值得。
她送着梅如走,入土为安,伸伸陪在一边,后面依次是张建国,张平,梅如没有娘家人,京张在旁边搀扶着王红叶。
街上热闹起来,丧事似乎是每日里都有的,人们害怕死亡,却又习以为常。
“站住——”
西爱被人喝住,打头的戴着红袖章,十四五岁的样子,帽子戴的歪斜了一点,帽檐遮住了脸,看得出来高高抬着的下巴,还有那浑身耀武扬威的气势。
身后跟着几个红袖章,都是一般大的年纪,一样的年轻的面貌,一样没有完成的学业,跟当年高长明一样,吊儿郎当的混日子,今儿你当家,明儿我当家,轮流做主一样的。
这是来找茬儿的。
她心里便起来了无名火,“滚——”
“怎么说话呢,你个资本主义的狗崽子。”帽子一下子掀起来,嘴巴恨不得扯到天上去。
西爱眯着眼睛看这个人,是他。
当初老秦家儿媳妇那事儿,有个打头的,被张平跟西爱损了一顿,救下来老秦家没满月的小孙子,瞧瞧,人家这家里威风了多少年了。
老子后来成了革命老将,儿子呢,这也成了革命小将了,可真威风,真气派。
这是不知道打哪儿听说了当年的事儿,特特的卡着梅如追悼会的日子来找茬儿呢,您说说,这气人不气人。
伸伸都急了,眼巴巴的上去讲道理,“怎么了这是,你们这是做什么?”
气的不行,看着眼前这孩子,才多大啊,十七八岁的,都是街坊邻居的。
刘小兵哼哧一声,往前再走一步,振臂一呼,“黄梅如还有张建国,有海外关系,我们要反资产阶级学术权威。”
一个反资产阶级学术权威,这么大的帽子戴下来,可真的是不大不小啊。
这北大的校长,还有学校里面多少老师,都人均一顶这样的帽子,好像是搞学术研究的,做科研的,都得有这样的一个帽子,才能放心,自己也放心了。
一边喊着,身边人跟着喊,谁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谁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啊?
西爱就动手了,她气的浑身发抖,人一辈子这样子,就不能体体面面的走吗?
出来这么一个苍蝇,伸伸就拉着她,“西爱,西爱,别动手,大家都看着呢,咱们得缓缓,缓缓,阿姨还没入土呢。”
最后这么一路了,不能就这么砸了啊。
你现在动手了,这逝者还尸骨未寒的,多让人难心啊。
话音刚落,谁知道后面就有个人上来了,对着那刘小兵就挥拳头了,刘小兵一个不妨碍,趔趄了一下。
“你胡说。”竟然是张建国,他人气喘吁吁的,竟然有这样的血腥,就连王红叶都吓了一跳。
他微微弓着腰,指着被打愣了的刘小兵,“梅如做的什么你根本不清楚,我们当初回国,是因为祖国建设需要,一切都是为了人民,你一个书都没念完的黄毛小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她。”
场面一下子就乱了。
后面张平京张就一下子靠上来了,就是怕动手吃亏的。
这边人多,刘小兵那边人少,自然示弱,他自己捏着鼻子笑了笑,今天就是来找晦气的。
“这事儿不算完了,咱们回头见,人民的蛀虫一定要揪出来。”
一群人,呼呼啦啦的就走了。
这么走了,西爱把骨灰盒放在伸伸手里,“拿好了知道吗?”
然后自己大跨步,从后面几步追上去,自己恶狠狠的笑着,拿起来路边的石头,对着刘小兵的头就下去了。
刘小兵一下子倒地上去了,仰躺着,傻了一样的,就看着西爱脸上都带着一小串血珠子,细细碎碎的挂在白幕一样的脸上,像是新换的雪白的窗户纸上,映出来窗外新开的梅花。
她露出来牙,极为畅快的语气,“刘小兵,你知道我有病吗?”
然后手再次举起来,她手里还拿着那石头呢。
“啊——”
刘小兵已经疯了,吓死了。
伸伸手里捧着骨灰盒呢,你说他不能给扔了啊。
但是真的不能再来一下了。
他个子不高,大家也都没反应过来呢,就看他已经跑过去了,自己一下子跪扑在地上去了,然后骨灰盒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扶着,一只手给垫在西爱石头底下去了。
西爱手下卸了力气,最后也终究是砸在了刘伸伸手掌去了,下面是刘小兵的狗脸蛋。
她一下子像是醒过来了一样的,看着伸伸的手,情绪忽然就散开了,不是那么浓郁的要掀开天灵感的那种气了。
刘小兵喘息着,一下子掀开西爱,自己爬着站起来,人快速的走了,“你个疯子。”
是的,疯子。
张西爱做事,总是这样突如其来,你看她的表情,是猜不到她后面会做出什么样事情来得。
她的情绪,控制的一直都是,很有问题。
“西爱,你没事吧,你不要生气。”
刘伸伸这么跟她说。
这就是他跟高长明的不同,高长明在的话,可能就跟西爱一起疯了,一起动手,刘小兵就完蛋了,他今天就撂在这里了。
再然后呢?
两个人痛快之后,可能就处境很艰难。
长此以往下去,西爱脾气就会更坏。
因为放纵的厉害。
可是刘伸伸这里不一样,他这样做,然后跟她说,“西爱,别生气了。”
西爱就不太一样了感觉,她觉得自己能控制住自己情绪,能感受到肚子里面的气慢慢的散开。
作者有话要说: 找一个陪你疯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完美。感谢在2020-08-1423:43:42~2020-08-1520:4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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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理想信念
“前面路堵了,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大人物,这么大的场面呢。”司机开着车,送人去火车站,瞧着巷子口那里人挤在一起,还有白色的孝衣穿在身上。
缓缓降落下车窗来,高长明看了一眼,车子缓缓的从人群中穿过,就像是一个电影被拉长的序幕一般的,留白那么多。
看着西爱拿着搬砖,对着那人的后脑袋就去了,看着她坐在那里,威武的跟个哪吒一样的。
高长明笑了笑,一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子。
司机从镜子里面看一眼,觉得很难得,他在家里做事这么多年了,基本上没看见家里这一位公子哥笑过,绝大多数时候是没有表情的,少有的时候是发狠的。
司机也笑了笑,当司机的嘴都贫,又不是给领导开车的,这是家里的司机,想问一句笑什么呢,但是话还没出口,就看见高长明笑都没有了。
就好像是,看花眼了。
便再不肯提起来这个事情。
高长明上车,火车开动,一路北上。
梅如入土,一切归零,院子里又是当初的时光。
只不过是,再也没有人,穿着那一身红色风衣,然后跨过门槛,穿过那玉堂春色的影壁,然后眼巴巴的看着院子,看着院子里那个孩子了。
伸伸站在车站的门口,西爱看着他,“走吧。”
“我不想走。”
“为什么不想走?”
“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想一直在一起,也仅仅是想想。
伸伸用力的眨眨眼,“西爱我走了,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别熬夜了。”
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会听,因为我身边没有人,西爱突然觉得,以后的日子,会很难熬,以后身边的人,也会越来越少。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乐观的孩子,也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她其实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陪伴,才可以觉得跟别人一样好。
所以她心里那么执着的追求爱情,追求亲情。
所以,她一瞬间就觉得很难支撑,“刘伸伸,我等你两年,两年你要是不能在我身边,我就去找别人了。”
伸伸看着她,是认真的样子,还嘴,“三年,三年的时间吧。”
“行。”
火车一路向西而去。
晚上夜阑如水,家里多了张建国吃饭,以往他都是在医院吃的,多了一个人,却好像是少了多少热闹一样的。
虎子瞧瞧这个,瞧瞧那个,说了一句,“北海公园的菊花开了,今年有一株绿牡丹,说是从哪里搬来的,人家养了二十年了,开起来几十朵,树一样的呢。”
说是哪个大学教授的,人酷爱菊花,当宝贝一样养了二十年,这不是被打成修正主义了,花儿原本要砸了的,只不过有人瞧着怪可惜,便劝着给放到北海公园里面去了。
原本是想说个话儿头,他平日里本不吭声的,哪知道张建国听了,突然摘下来眼镜,慌里慌张的去擦眼泪。
他又哭了。
梅如走了以后,家里人才知道,张建国原来是个这么爱哭的男人,爱哭到-不像是个男人的样子。
他自己觉得败兴,便不肯在屋子里面,匆匆出去,“你们吃着,我出去走走散散,一会儿就好了。”
他想找个人说说话儿,环顾四周,家家户户窗户里面白炽灯,暖黄光晕万家灯火,阖家吃饭的时候,谁人肯听这落魄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