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大姑娘
她好几天没瞧着人了,寻思着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也不好说。
结果伸伸一晚上去外院两次,都没瞧着人。
盖上被子就冷死了外面,西爱自己就皱着眉头,“他肯定有情况。”
确实从人家开学后,这人就不太见到了。
结果一连等两天,都没看到人。
西爱上午自己去实验室那边去看呢,她是天天跑,她不懂建筑,但是她室内这一块,水电需求得知道啊,哪里要什么要什么都得跟人家说。
自己溜溜达达的,然后上料呢。
小支书从她进门就看见她了,自己就闭着眼干,早上刚来的,人不够去他们几个今天才来帮忙的,以后就在这边干。
“嘿,看见没,就那个女的就是,这地方就是她要的,说是搞科研的呢,厉害着呢,多几个这样的人,都能吃饱饭了说是。”
旁边人给搅拌水泥,大冷天的你说这个难弄啊,这打腻子也不好弄了,费劲吧啦的,那味道熏得人眼睛鼻子跟灌了水泥一样的。
小支书就点点头,背对着人干,不知道是西爱家里活儿,不然就不来了。
敷衍的嗯嗯两声,推着水泥就走了。
西爱眼睛多尖尖啊,跟装了雷达一样的,她自己就装没看见,跟过去了,到里面去了,里面用料得供得上啊,小支书送料那扎实啊,年轻小伙子力气多棒啊,一趟一趟的。
西爱冷眼看着,然后就走到他跟前去了。
堵住路了。
小推车上全是泥。
“活儿干的蛮好,挺利索的,包工头一天给多少钱啊?”
“四块钱。”
“不少啊,快跟得上我大爸工资了。”
然后是一阵沉默,小支书立着推车,上面滴滴答答的水泥在地上,西爱穿着一双黑皮鞋,短筒的。
发光发亮。
方方的鞋头,看着就惬意的很。
西爱多聪明啊,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放弃了,放弃高考了。
“以后打算怎么办?”
“多赚点钱,然后回家。”
“学呢?”
“不上了,我吃不了那碗饭。”
“陕北的人呢,饿死?”
小支书紧紧的抿着唇,绷紧了脸,他瘦了,更黑了,更土了。
你饿过肚子,吃苦很多很多的苦,然后走过很多很多颠簸的道路,饮风咽沙,一生煎熬,才知道一些事情错过就错过。
如果人年少的时候,知道不读书会走这样的路,那么可能会懂事,可能会从第一个笔画开始认真。
年纪大之后,发现我们懂事了,知道了,但是我们再也没有当初那种学习的心境了。
给孩子一本书可以慢慢学完,但是大人却没有那个耐心了。
小支书这是他的选择。
西爱回去就跟伸伸说了,伸伸一下子就急了,真的是一下子就跳脚了,“他干什么他,我以为他去学校了,这么些日子,原来都没有报名去,都在工地上去了。”
“他不能这样啊,不上学不高考,他以后怎么办,而且他不是还有大抱负吗?”
“你去讲,但是我觉得你讲不通,对他来讲,高考确实很难。”
底子那么薄的人,你要他一下子跳起来,他们觉得很简单的事情,学就是了,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
可是对他来说呢,他背负着那么多的希望出来的,家里是那样的家庭情况,他自己从小就是那种教育环境,陕北那里连个老师都留不住,识字儿的人去教娃娃,娃娃谁知道识字儿是个什么事情呢,谁又能想到后来会高考呢。
高考都是个新名词儿,离着陕北那么远。
伸伸急的,拉着国中一起去的。
三个人,找了个小酒馆,点了三瓶酒。
“你得去上学啊,上学不是你唯一的途径,你之前都费那么多功夫了,更何况是现在呢,坚持一下就好了。”
伸伸苦口婆心啊,他看过太多太多没文化的苦了,没文化就等于没工作,你就只能去干苦力。
国中话不多,但是他是赞同的,“你想想一开始来这边的目的是什么呢,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的,有什么问题,你有什么压力,心事都跟我们说,我们是一起从陕北出来的兄弟啊,没有人笑话你,我们就是你家里人。”
亲兄亲弟,“那时候多亏了你爹妈照顾我们,我们这些人去了不仅没有□□改造,还包容我们很多,我记得刚去的时候大家都赖床不上工,你爹就天天早上起来去敲锣呢,一个个喊着我们名字,喊起来才算。”
知青不会腌咸菜,那地方没有咸菜有没有别的菜吃,就只能厚着脸皮去要酸菜吃,小支书就教怎么腌咸菜的。
陕北那里连棵树偶读没有,冬天烧菜都是问题,每年都要去捡柴火,每年都不够用,所以经常吃夹生饭。
小支书火生得好,教他们怎么生火节省木头,怎么烧饭熟得快。
国中说话就特别的有亲和力,伸伸是接地气,带着土气实在的那种接地气,他也有什么就说什么,但是国中说的话,能让人听着心里跟吃了棉花糖一样的,特别的会拉近距离谈感情。
俩人路子就不太一样,但是目的就是一样的。
小支书自己抹了把脸,“今年不是特大旱情嘛,家里粮食没有了,歉收,一年到头老天爷不给饭吃,那地方就那样了,气候环境都不好,根本不适合人去种地。”
他自己就嘲笑自己家里,“你说一年下不了多少雨,年年出去要饭吃,一年到头没有一分钱,祖祖辈辈的图什么?”
恨啊,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人家的土地什么样子的,他们什么样子的?
怎么就活该陕北吃不饱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加更
第240章 越南
外面的人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啊,他祖祖辈辈过得是什么日子啊,天道不公。
既然如此,不如都出来了。
“今年秋收的时候,我妈挑水腰闪了,没法子去地里捡谷粒儿了,躺了一个月还不好。”
农村人没有钱,是真的没有钱,穷的别说是一块钱了,就是一毛钱都很紧张,有病了最好的药就是躺一躺,躺在那里等着身体自己修复一下。
如果还不好,逼的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去医院去看看,也从来不去大医院,就是去村子里医院,村子里面没有,就去镇上,最后去县城看,花钱了,说是腰椎间盘突出。
“没有钱,怎么行呢,里面说是有个东西破了,得手术,把里面的水排出来,不然都不能走路了。”
外面天色漆黑,室内灯色昏然,远处大概流星坠落,刹那闪烁。
小支书看着窗外,听朔北的风吹着,东西南北的冷彻,原来此时此刻,他才清楚,人跟人,差别真的很大,他不能继续复读了,他需要钱。
最悲哀的是,每个人到了该成材,成为顶梁柱的时候,才发现以前那些年都白长了,成不了栋梁。
最后只能在底层苦苦的扎根,他妈手术需要钱,他只能到工地上来赚钱,他要赚足够的钱。
酒在桌上,端不起到嘴边,太苦,太苦。
人生实苦。
国中端起来酒杯,自己一口抿进,“怎么不说呢?”
“我来这么久,吃住都是多亏了伸伸,这么大一笔钱,我又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呢。”
他自己都觉得无底洞一样的。
他家里条件是真不行,他这个年纪,该成家立业,穷人的孩子一生是背着父母行走的。
你要很强大很强大才行。
国中倒酒,伸伸的酒没有动,他不太喝酒,很少很少喝,“你接来,我给订机票,我大姐在这边医院,给你安排,医药费我来出。”
小支书没吭声,还是看着窗外,黑黑的五官,略带蜷曲的脏脏的头发,里面像是积攒了多少灰尘跟毛絮,像极了春天的一颗蒲公英,沾满了春天的沙尘暴。
国中事情多,自己端起来酒杯,再喝一杯,“就这么定了,我还忙,先走了。”
酒杯落桌,门一下推开,小支书转过脸来,伸伸才发现他哭了,拍拍他的肩膀,小支书一下子揽着伸伸的腰,头埋在那里,大哭。
“我怕何德何能啊……”
小支书妈妈接来,国中姐姐给安排的会诊,然后手术,腰部右侧手术之后,发现不行,腿压迫到另一只了,两只腿都不能动了,最后腰部两侧全部手术了。
西爱等手术结束后,王红叶喊着她,“你去医院看看,不然的话不像样儿。”
“我不去。”
“你干什么不去?”
凶巴巴的,王红叶恨不得戳死她脑壳,人家大病了,到这边来看病的,跟伸伸又不是一般的关系,再加上小支书也当家里孩子一样的,怎么就不去呢。
脑子整天坑坑洼洼的,西爱就扯,“我忙。”
“去医院的空还是有的,我东西都买好了,一兜子,买了两瓶子罐头,还有几瓶子午餐肉罐头呢,补身体的,跟伸伸一起去。”
西爱就没那个觉悟,她觉得不认识,不熟悉,也没有感情,去看什么病啊,吃饱了撑的啊,“我不爱去医院。”
“你——”
气死了,王红叶憋出来一句,“这是任务。”
“我没有任务,你喊刘伸伸去,他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就说我身体不好。”
挺有意思的,自己咒自己,动不动就病了。
然后跟伸伸叽歪,“我不去医院,我又不喜欢那里,而且里面很脏,我也不认识他们,你带东西过去就好了。”
对人情往来这个东西,面子上的事情,是一点也不要,王红叶不是寻思着这样好看嘛。
你说人家妈生病了,你去一趟,人家也觉得自己家里对着小支书好,给人家爸妈放心,多好啊,那到时候谁不夸你做得好啊,结果她就这样不跟人一样。
伸伸扶了扶眼镜,“奥,行,那我自己去也行。”
“妈,西爱不愿意去就不去了,我中午骑着车就过去了,确实也不熟悉。”
不熟悉,西爱到那边能一句话也不说,而且他觉得去了意义也不大,以后也不是那种很来往的人,要说见一面,西爱能跟人家有感情,他也不相信,影响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