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爬山山
沈秋正准备带着下人一起出去找人,却看到街角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背着一个人往这边而来。
他上前将跌倒在地的弟弟扶起来,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这是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就变得这么狼狈?”
沈冬想说什么,却好似失了声。
唯有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止不住地掉。
他着急地将又被自己背掉了的杜兄背起来,脚步沉重而颤抖地拖着杜兄往沈府走去。
马上就要到家了。
三哥和三嫂一定有办法救杜兄的!
沈秋沉默地将杜泽拉到自己背上,在接触到杜泽的身体时,他的动作微不可见地一顿,随后脚步更快地往里走。
陈氏连忙赶过来,正准备指着老四的鼻子骂他不懂事,在这种时候跑出去,平白让人为他担心。
她指责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老四通红的眼睛,满脸的泪水和泥土,浑身都在发抖,表情也很不对劲。
还不等陈氏反应过来,老四就在她面前晕倒。
……
沈冬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的脑袋很胀很疼。
记不清做的是什么梦,只知道自己很难受。
心脏疼得快要窒息了。
陈氏坐在床边,一边给自己抹眼泪,一边用帕子给昏迷之中还在掉泪的老四擦眼泪,“你别哭了,快醒醒吧,再不醒来,娘都快担心死了。娘以后不管着你了,你想做什么就做吧,只要你能醒过来。”
陆烟儿的眼眶也微微发红,“娘,你别担心,四弟已经没事了。他只是暂时不想醒过来,等他想通了就醒了。”
陈氏难受地道,“他已经昏睡三天了,我怎么能不担心呢?他哭成这样,帕子都大湿几张了,心里肯定很伤心。他那么在乎他的杜兄,要是再不醒来,杜泽都要下葬了,他连杜泽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沈冬忽然睁开了眼睛。
陈氏的心总算放下来,“老四,你总算醒了!你都三天不肯吃东西了,给你喂什么吐什么,再不吃东西身体撑不住的!”
她立马吩咐下人把饭菜端上来。
沈冬目光放空地盯着屋顶,“杜兄醒了吗?他只是睡着了是吗?他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他,他还有话没跟我说完呢。”
他说着就下床穿鞋。
陈氏帮他把衣服穿上,“你先别着急,一切等吃完饭再说。你都不知道你昏迷这三天,我们有多担心你。”
沈冬出去的动作一顿,沉默地等着下人把饭菜布置好,食不知味地快速吃完一碗饭,就立马往外走。
他坐着马车来到杜家村的时候,入目的是一片荒凉和寂静。
与上次来时热闹之景迥然不同。
地上的花草早已枯黄,人们都待在自己家中。
杜正仲家中。
文氏再次哭晕过去。
五岁的杜静然也哭得一抽一抽地,好似随时都有背过去的危险。
沈冬抬头看了看门上挂着的白布,听着里面传来的哭声,只觉得这一且都荒唐至极、可笑至极!
这一定都是假的!
杜兄还有那么多的抱负未实现,还要亲眼看着静然成亲,还要跟他一较高下,怎么可能突然离开呢?
沈秋将马车上的冰块搬下来,对站在门口的沈冬说道,“一起进去吧,别在这里站着了,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的,就趁这次机会说了吧。”
沈冬忽然却步了,“要是我再跑快一些,要是我力气再大一些,杜兄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都怪我太没用,才救不了他的性命!我连自己最重要的朋友都救不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他一直觉得自己长大了,却一直在做小孩子才做的事情。
无论是三哥三嫂,还是爹娘,甚至杜兄,都从没把他当过大人。
他一直都在依赖被人,在杜兄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一心想着求医,想着求三哥三嫂帮忙救人。
这一切都是他的无能造成的。
要是他再厉害一些,跟三哥一样厉害,就能自己来保证重要的人了。
杜兄已经死了。
虽然杜兄的话没有说完,他却知道杜兄要说的是什么。
从前他总是装傻,不想面对的事情就假装不懂,从来不肯面对不想面对的事情,现在却发现那样做之后让自己后悔。
昏迷的那三天,是他给自己最后的软弱时间。
从今往后,他不会再逃避。
他要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爹娘、大姐、二姐、三哥三嫂,小侄子和外甥们,以及杜兄的妹妹,杜静然。
第432章 孤儿
沈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他还在等你,进去吧,去看他最后一眼。”
今日是杜泽下葬之日。
一般情况下,人死了都要过了头七再下葬。
但现在的天气实在太炎热,即便是他每日送来冰块,三天已经是保存尸体不腐烂变臭的极限。
死者入土方为安。
沈冬步履沉重地走进去,一口漆黑的棺材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映入眼帘。
他脚步不停,一步一步地走向棺材。
直到看到安详地闭目躺在棺材里,穿着淡蓝色的学子服,胸前绑着一朵大红花的人,眼泪才毫无征兆地滑落眼眶。
杜正仲头也不回。
他一边往火盆里扔纸钱,一边语气平静地喃喃自语。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谢谢你能来送他最后一程。”
“他经常说你头脑聪明、天赋异禀,假以时日,一定会远胜于他。不是他不够努力,而是有些东西,是努力也无法达到的。”
“他以前是个非常自负的人,从未对谁的评价如此高。”
沈冬在棺材前跪下,声音带着不符年龄的沙哑。
“他一直都比我厉害。”
“无论我遇到什么不懂的,他都可以毫不私藏地为我解答,我一直都把他当作我要超越的目标。”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好的师长。”
杜正仲终于看向身旁这个只有十岁的孩子。
眼底带着让人难以看懂的复杂。
“你之前也来过几次,我却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总觉得他对你的评价太高了,现在才知道他是对的。”
“杜家四代之前,也是书香门第。”
“奈何曾祖父被人陷害,他五十六岁的高龄被退出去斩首示众,老弱妇孺狼狈回乡,子孙三代不能入朝为官。”
“泽儿是第四代,我对他的期望一直很高。”
“如今泽儿没了,杜家振兴已然无望。”
家道中落之时,他已经年满六岁。
脑海里对很多东西都有印象。
珍馐美味、绫罗绸缎、华丽庄园,如同精美的画卷印在心头。
经历过官宦之家的风光,又怎甘心永远处于平凡?
他把自己的不甘心,全部压在泽儿身上。
自私地让泽儿从小就背负起振兴家族的希望,让他没有和别的孩子一样,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你是他第一个朋友,也是他最后一个朋友。”
杜正仲好似一瞬间苍老十岁。
他的头发白了大半,单薄的身形萧瑟而佝偻。
沈冬心口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要是杜兄没有背负这些,是不是就不会坚持参与这次的秋闱?
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他请假回家之后,天气越来越热,不仅街上总是有被晒死的,书院里也有几个被热死的书生。
后面请假回家的书生越来越多。
前程固然重要。
但若是命都没了,拿什么来博前程?
杜正仲忽然站起来,精神恍惚地摸着儿子胸前的大红花。
他的神色似骄傲似悲恸,苍老的脸上带着莫名的笑。
“泽儿没有令我失望,比他曾祖父还厉害,一次就中了解元,十里八乡都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
“他要是没有去世,杜家又该是何种光景?”
沈冬心底涌起一股怒气。
若不是顾及他是杜兄的父亲,早就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揍人了。
“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就是被你逼死的,被你这个当爹的压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