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鸣久久
陈初扇子猛地抖开,帮他合上账目,不露痕迹地低语:“还能是谁给的勇气,陈粼他大哥已经派人来监视我们了,小心些。”
“他大哥不也是你大哥么。”姜审亦低声嘀咕,把账本还给小厮。
“嗤!太子伥鬼罢了,不屑与之为伍。”
猛摇了几下折扇,桃花眼白眼一翻,大摇大摆回自个儿雅间呆着去了。
如今陈家被暗暗撕成了两半,那双隐形的手本欲拉拢陈粼,可惜陈粼却是块硬骨头,拉拢他不成,只能退而求其次拉拢陈家长子,如今陈家大权意外旁落,不仅陈家长子着急,他身后的那只手更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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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雅间。
姜审刚被桃花眼拉走后,又一个不速之客凄惨而至。
昨日被打得鼻青眼肿的某前未婚夫,此刻又是左拥右抱,一看到在座的洛时节几个,乌青的嘴角恶狠狠一弯:“可让我逮住你们了!”
“今天没那胖秀才在,我看你们哪里逃!”
要是搁在现代,听到这样俗套的开场白,洛时节肯定要笑的。
可如今真给她撞上,她还真笑不出来。
此次对方还带了五六个小厮,皆一溜站在他身后,还挺彪悍,洛时节本能地站出来,像护小鸡似的挡在叶乐和叶喜身前。
“谁说刘秀才没来了,我看你昨天的拳头还没挨够,想再挨一轮?”
“你这小丫头胆儿挺大呀,今天就你们仨人,你也敢和我犟~”
“这光天化日的,你还想抢人不成!”
“什么抢人!叶乐是我未婚妻,我要带走就带走,谁敢说个不字?”
“胡说!”叶喜气红了脸:“阿姐早就和你断了,纳吉礼也退了,和你没有关系了!”
叶乐早已气得浑身发抖:“你还真是无耻。”
“我无耻?我怎么无耻了,当初分明是你先退的婚,你若不退婚我也定不会负你,你悔婚在先,有什么资格说我无耻!”
“你——”叶乐不想与之争辩,举起碗碟就朝对方狠砸过去,他气急,转身对身后的下人们怒喝道:
“都杵着干嘛呢!我被人打了!还不打回去!”
话音落地,却没有想要的效果。
身后众小厮意外地冷眼旁观,看着自家这个成日里惹是生非的公子。
“公子,您就歇歇吧~老爷说了,让我们看住你,不能帮你胡作非为。”小厮中有一个道。
“什么胡作非为,什么胡作非为!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关键时候帮外人说话!”
“得得得,我们是没用,我们也不想打,您也歇歇,回屋里喝喝茶,消消气,看完这一场,赶紧跟我们回去,回晚了,老爷要扣我们月银的。”
“月银月银,你们就知道月银!今天把人给我带走,我给你们双倍!”
依然没有想要的效果。
小厮们无精打采看着他,带头的小厮手一挥,其他几人立刻走上前,把自家公子围了起来,拉的拉,拽的拽,朝他们自己房间去。
“老爷也说了,阻止你,他也给我们双倍。”
第40章
“你,你们——”鼻青眼肿的人差点气到吐血,愣是被他们拽走了。
带头的小厮朝三个姑娘拱拱手,有气没力地跟上队伍。
洛时节傻在原地。
这都什么情况,小厮逆袭啦?
龙套造反啦?
还以为有一场浩劫,没成想变成窝里斗了。
莫名其妙。
“放心吧,他差劲,他父母却正直,不会让他胡作非为的。”叶乐深吸了一口气,木然地收拾刚刚碰翻的果盘。
可收着收着,一滴眼泪吧嗒落了下来。
接着,一滴又一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掉落在瓷白的陶盘上。叶乐掩面痛哭起来。
说起这个前未婚夫,她就恨。
五年前,叶乐还觉得他是个极有涵养,有担当的男人,可如今想来,真是可笑,他的父母那么通情达理,为何竟生了这样虚伪,表里不一的儿子。
“他现在的妻室,是我当年买下的,她当时身无分文,只能自卖其身。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从楚巷里逃出来的,本来是个酒妓,只要客人给钱,就什么都能卖。”
“我以为她想改好,想从良,想尽办法帮她,想让她正正经经活。”
“可谁能晓得呢,这样一心向好的姑娘,还是干出了偷鸡摸狗的事情来,禄笙和她真是登对的很,都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他想娶她,想悔婚,她就出主意,找人诬陷我偷男人,说我不三不四,说我失节,毁了我的名声,还把它传的沸沸扬扬。”
“禄笙他是个伪君子,是个小人,害虫,我真是瞎了眼,当初看上他。他还想继续做君子,允许我主动毁亲,只说是我抛弃的他,呵呵,真是大大的好人。”
洛时节无意戳她的痛处,任由她发泄愤恨,心里一片唏嘘。
戏园子里四周锣鼓敲响,等过一会儿,再敲响第二遍的时候,戏园的门就会关上,外面的客人也就没法进场了。
姜审端着一大盘小鱼干赶了回来,一坐下就兴致勃勃对众人讲这姑苏特产的来头,浑然不晓得刚刚发生的事情。
洛时节借故离了房间,下了楼,出了戏园,一出门便看到院门口边上徘徊的刘珂。
“这戏牌你拿好,叶乐在二楼,你的座位在她斜对面的三楼,有点靠里面,这样也好,免得被叶乐发现。”
刘珂接过木牌子,敦实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又飞快散去:“谢谢,我就是想再看看叶乐,等她回了乡下,我绝对不会再纠缠。”
又忽然想到:“我刚刚看到那怂包也进去了,他没为难你们吧?”
洛时节摇摇头,只说没看见。
略一迟疑:“不过刚刚我在里间,听到一个故事……”
她把方才叶乐讲的,又原封不动讲了一遍,然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刘珂听完,用砂纸似的手巴掌抹了把脸,难掩内心的痛苦:“洛姑娘肯定猜到了,他们说她偷男人,那个男人就是我。”
“我特么就是傻子,当时啥也不知道,被人坑了也不知道,如果当时多留意,肯定能发现有人跟着我,我特么没想到这个孬种还有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听说他毁了亲,我就天天往叶家跑,叶乐被退了婚,不高兴,常常整宿整宿不睡觉,在窗前一坐就坐到天亮,我怎么能看她这样折磨自己。她不想见我,我就爬墙头陪她说话,她不想说话,我就讲笑话,她不想笑,我就做小玩意儿给她玩,只要她能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不知道叶家还没答应退婚的事,那晚我还是像往常一样,来给她送九连环,可一上墙头,就看到院子里站了好些人,有街坊邻居,也有那个孬种和他身边那贱人,当时我才知道,我被人坑了,我害了叶乐。”
说完,刘珂怆然:“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都结束了。现在能像这样,偷偷看她一眼,不害她,我已经知足。”
这两人,如今其实心里都有彼此的吧。
可惜了,原本美好纯洁的感情,却被那么多错误和阴险纠缠,多少心底事,被时间荡平,欲语还休。
把戏园牌牌让了出去,洛时节无所事事,逛街也早逛够了,想到家里的竹篮子坏了,她又顺道去了趟东市,挑了个篮子,又选了把小砍刀。
夏天到了,后院的葎草又开始疯长,这种藤状植物,浑身带有细小密集的刺,比锯子还要锋利十倍,只要轻轻一碰,管你是有多轻,只要敢动一下,那就是一道血口子,而且还比一般血口子疼。
以前她眼睛瞎的时候,就受尽了这种草的苦楚,如今可算有了报仇的机会。
买好竹篮砍刀,她正想出城回家,可偏就路窄似的,撞上了最最怕的人。
人挤人的大街上,洛时节一眼就瞅见人群里的陆先生,他前面还走着他的老师——那位六十多岁的老学政,堪称宋国礼仪和修养的典范,著作等身,刻板严厉,尤其是对陆梅。
优秀的学生,老师总是会更严厉一些的么。
因此陆先生在他面前,就格外像个乖学生。眼看大路通天,都走中间,陆梅也早就看到了洛时节,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心里都是一咯噔。
陆梅心想:完了。
洛时节紧张兮兮,这看都看见了,若避,实在是会尴尬,只得深吸一口气先一步上前,敬畏地施了礼,然后让到一边,头都不敢抬,只盼着学政和陆梅能够无视她。
可真是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老学政居然停了下来,低头看了一眼洛时节,然后转身对陆梅,用责备的语气道:
“这是你学生?”
“回老师,是秋洺的学生。”
陆梅,字秋洺。
学政哼哼笑了两声,接下来就很惨不忍睹了,自然是苛责他为师不合格,手下的学生连基本的礼仪都做不对。洛时节为了节省时间,施的礼都是平日里简化了的。
陆先生显然也暗暗觉得倒霉,却不敢表露,连忙称是,斜睨了眼洛时节,让她走上前来。
天哪~今天是不是不宜出门,出来遇到陆先生也就罢了,还让遇到老师的老师,一个比一个严厉。洛时节叫苦不迭,走到他面前,在对方的示范和指导下,完成了一个十分完美的尊师礼,两人又挨了一通教训,大气都不敢出。
老学政让他俩原地站两刻钟再走,自己心满意足回家去了。
不会真的要站吧……
洛时节开始编瞎话:“陆老师,我真的有急事,能不能……”
“我还有急事呢,雯雯就要下学了,我还得去接她。”陆梅没好气道。
洛时节撺掇:“自然孩子重要,孩子下学了看不到您就不好了,陆老师,要不您先走?”
陆先生果然是想走的,脚都迈开一点了,却又缩了回来,重新站定。
“……我的老师说的没错,为师真的没有教好你。”
“我,我怎么了?我也是替老师着想,雯雯小师妹还那么小,下学找不到您肯定会哭的。”
“你闭嘴吧!”陆梅头疼不已,“认真思过,两刻钟很快就能过去。”
商量无果,陆先生还是那个不通人情的陆先生。她走,要是被学政知道了,陆先生自然没有好果子吃。谁让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呢,若是换做不相干的别人,她早溜了。
两刻钟过得还是挺慢的,尤其是在路人的眼光下。
陆先生还可以把书翻开来,装作在大街上看书,可她手里只有一个篮子,和篮子里的一把小砍刀。
陆先生显然是真的反省了自己,时间到了依然不忘洛时节。
“你虽不再进学,但按学规,每月需与其他学生一起进一次书院,这个月你没来,书院学规和这三本书抄二十遍,下次见我的时候交上。”
算算时间,这个月居然到月底了。
洛时节真急了:“可是……我还有一家老小待养活,孩子还那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