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鸣久久
抬头一望,是莫辞彦,正在斟茶。
“……下课了么?”
惊醒的人咽了口唾沫,只觉心跳如擂鼓,难受极了,接过对方递来的茶一饮而尽,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什么时候了?”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饭点。”
啥?!
什么意思?
她居然睡了一下午?啥情况!!
怎没人叫她额!
赶紧拍了拍脸站起来清醒清醒,这才发现,不知是谁这么好心,为了让她睡个好觉,把这屋的帘子给放了下来。
拉帘一看,呵,太阳可不已经落树梢上了么。
籽莲正在外头收衣服,见她醒了,还好心提醒:“桌上有姑娘爱吃的枇杷,青青刚摘的,可甜啦,姑娘快吃了醒醒盹儿。”
青青,籽莲……
她欲哭无泪。
她不想睡的~她想抄书的,明天可是陆先生给的最后期限啊!
这让她怎么交代?
好吧,反正她也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完成过。
“……再磨蹭估计又可以睡觉了。”身后的人默默帮她拾起满地纸,见她一脸痛悔又释然的莫名其妙的表情,不免觉得好笑,又望了眼满桌子墨团似的,得靠猜才能看得出来的手抄……
终究还是挽起袖子,拿起笔。
“不用不用,真不用你帮忙,我自己抄就行。”
此话出自洛时节真心,他刚给小表弟上完课,定然是疲累的,再帮她抄书,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无妨,只帮你这一次。”
又意味分明地打量她,“还站着干什么,指望我一个人抄么。”
站在窗边的人嘻嘻一笑,赶紧靠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傻呀~
夏日闷热,午后却凉爽许多。
微风帘动,满院花香。
一身素色长衫的人低眉执笔,神情淡淡……
可他旁边的姑娘就没那么大定力,写着写着就开起了小差。
索性支着脑袋望他。
莫辞彦写字的样子真是好看……
写的字也好看……
感受到某姑娘的灼灼目光,那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顿。
换了张纸,重新写……
“我的字有那么丑?!”某姑娘看到新写的字不干了。
写字的人微一抬眼,“那要看和谁比。”
“你这是在公然挑衅!”
“你要是能有我一半的水平,我也不至于费力模仿这样的字。”
“你——”
洛时节气愤,且不服,撸撸袖子正儿八经开写,写完好几遍了,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她这是被激将法了。
复又抬起头望莫辞彦,迟疑了下,笑眯眯道:“你屋里有盆兰花,看到了吧?”
对方嗯了一声,“定破费了不少银子。”
“钱都不是事儿,你喜欢就好。”又道,“明天有空吗,一起出去走走呀~”
“没空。”
“也不去什么远的地方,就随便走走。”
“那也没空,”又想起来,提醒她道,“你还能去哪。”
也对哈,籽莲天天叮嘱她,城里暂时是去不了的。想了想,却仍旧不死心,“我们可以去郊外嘛,钓钓鱼踏踏青什么的,反正你明天也没事。”
“谁说我无事,授课可是正事~”
“小表弟他不着急的,他还小呢,况且有的是时间,以后慢慢补回来就是。”
执笔的人不知为何,竟沉默了。
半晌,才微微一挑眉:
“只帮你抄这么一回,不必如此贿赂我。”
“你看你!想多了不是,就是单纯地想邀请你一起踏个青而已,什么贿赂呀~”
她这次真不是贿赂额……
磨了半天,才得了一句“明天再说。”
行吧,总比一口否了强。
慢慢来呗。
吃罢晚饭 ,两人继续挑灯奋战,不知不觉已是夜深,窗外时不时送来一阵凉爽的夜风,风中伴着墙角的蛙鸣,蟾光像亲人的一声问候,温柔又可亲。
可这温柔又可亲的月色,似乎没有照拂这位姑娘。
洛时节再次从噩梦中惊醒。
盯着那轮明月,梦中的亲人仿佛就在眼前晃,某些想念和内疚就如潮水般,一浪强似一浪向她袭来。
她赶紧抹抹眼泪,不大愿意在人前哭。
可惜,为时已晚,已被莫辞彦看在眼中。
“……我,我就是熬夜熬多了就会流泪,这几晚总熬夜,眼睛酸……”
“你爹娘定不想看到你这样。”
“别别,可别说了,以前不提现在也别提……抄书抄书~”
灯下的人无声叹息,眼前这姑娘,回避和抵触的心情已然全写在了脸上。
以前她不想聊,他也一直讳莫如深不提。
可讳莫如深终究解决不了问题。
见对方依然目光闪烁地将他望着,莫辞彦张了张口。
终究还是,没忍心。
罢了。
洛时节感激地望着他,心里酸酸的。
她知道他们都是为她好,她又不傻,自然懂得。
可懂归懂,能不能做到和面对,却是另一回事……
连日来噩梦不断,她也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
饶是如此,内心的自责悔恨却半点得不到减轻。
她最后悔的,就是没能早点知道阿爹是给孙家人做苦力。
如果她早点知晓,哪怕是早一天知晓,这个小老头儿说不定就不会死,阿娘也不会落水。
如果早点知晓,她定会拼了命去阻止。
她实在不值得两位老人这样付出。
她好比一个篡位者,篡取了他们女儿的身份,也篡取了那份本不属于她的关爱,不仅如此,她还害得他们为她丢了性命,两老人到死都不知道,他们扛下一切一心围护的女儿,其实是个被换了芯子的陌生人,他们以命相抵保全的女儿,其实和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让她怎么想得开,怎么去做到他们想让她做到的那些。
她恨孙家人,更恨她自己。
“……天下的父母是不是都一样,为了儿女,惯会隐瞒下一切。”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定不要再做那个被隐瞒,被保护的人。
……
天光如水,两人俱沉默。
****
清谈过后,扬州诗会便如雨后春笋般争相而至,文人骚客中时不时出来名篇佳作,名噪一时。
“听闻陆梅今年又出了了不得的文章,圣上看了都直点头,孙谦兄不是要为朝堂上那位大人举荐名士么,这个陆梅必须首选。”
温榆阁二楼,坐于席间的孙谦还未说话,就又有人替他排忧解难道,“什么名士,华而不实乱吹罢了,还是太过年轻,不堪大用,还是吴翁最稳妥。”
“冯兄此言差矣,陆先生曾游历过天下百川,其文甚为严谨,并非华而不实,时至今日,陆之文已有不少收入太学书册,子弟们必学,其学识和书道,天下人有目共睹——”
“那也不及吴翁一半。”
“怎就不及,吴翁是厉害,可陆梅也不差,先是新土断制,后是漕运法修正,皆采纳的他的建议,就连青州之战他亦有功劳,连圣上都言他有军师魄力,试问哪个文人能像他这般?孙谦兄若把他举荐上去,正迎合圣上心意。”
“行了别争了。”孙谦觑了一眼面红耳赤马上就要吵起来的众人,悠悠站起身打圆场,“陆梅若有心入仕,学政早可出手,又怎会轮到你我,我也就随口一提,各位不要因此败了雅兴才好。”
“今日是我孙家举办的诗会,咱们只谈诗文,不谈其他。”
一通劝和,在座的众人才将注意力转放在了写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