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鸣久久
吴公公说完这些,见颜曲也不接他的话茬,不禁又发出一声过来人的叹息,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带着一干人等下去了。
颜曲回到桌案边,望着玉盘中的那杯酒良久,他想要端起那只酒樽,可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却怎么也无法再上前。
其实吴公公说的很对。
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而且如今的结局也已是再好不过,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况且当初不也是奔着这个结果去的么。
可他就是端不起那杯酒。
“大人……让卑职去吧……”罗松望着他颤抖的手,实在不忍。
“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罗松领命退下了,可他不敢走,只半合了门,静静地守在门外。
直到午后的阳光轻轻掠过屋檐的一角,大片大片的金黄洒进院落,再一寸寸爬上那个书房的窗棂,心情沉重的人才推门走了出来。
“走吧,我们去地牢。”
书房里,熏炉旁的雀儿在笼中不安地跳跃着。
第78章
昏暗幽冷的地牢内。
莫辞彦平静地看着玉盘中的酒,温和的脸上划过一丝淡然。
“求仁得仁。”他无声地笑了笑。
“你可以选择不喝!”
“不喝,一切都不会有好结果。”
室内幽暗,也衬得颜曲的眼神更加幽深和绝望。
是啊,不喝不会有好结果。
可他依然不希望他喝下这杯酒。
清瘦的人望了他一眼,故意忽视了他脸上的神情,转而回身走到桌前,将桌上最后写好的一张信笺小心卷起,纳入竹筒,合上盖子,然后再次将它交给了对方。
莫辞彦低眸望着竹筒,如清潭般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闪着温暖的光。
“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他期望地看着他。
颜曲抿着唇,麻木地接过,紧紧地握着。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再劝劝他,哪怕只是说上一句,随便说什么。可对方却没有给他半点犹豫的机会。
苍白的地牢内,莫辞彦终究饮下了那杯酒。
***
金桂飘香的十月,姜审终于要定亲了。
若说心情,他现在除了喜悦还是喜悦,本来么,再没有什么比娶老婆还要让人高兴的事儿了!
就算是百万两失而复得的黄金入库,也比不上叶喜站在他对面冲他甜甜喊上一声夫君来的开心。
因此待定亲这天一到,姜审就迫不及待来到运河边,清点姑苏那边运来的聘礼了。
随聘礼一道来的还有姜家的管家和几位下人。
见自家郎君清点聘礼就跟清点官家货物似的仔细,几人都不由笑出了声。
“郎君何须如此细致,姜家就您一根独苗,老爷夫人还不得把最好的都拿出来给您娶妻,这样子清点,是怕叶喜姑娘日后发现少了东西揪您耳朵么……”
一众下人就又发出了一串笑声。
几大船的聘礼和下人们活力十足的笑,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姜审心情好,懒得理他们,只管守在舢板边上一边看他们把聘礼卸下船,一边对单清点,清点好了,就让下人们抬去他的宅院。
没错,他在扬州买了套宅子。
叶喜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岳母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去别地,他和叶喜一商量,索性在扬州先买个宅院定居几年,一来在扬州有了家,二老也能放心
,二来以后往返姑苏和扬州也方便。
以后若是他们在姑苏住够了,还能回扬州再住几年,叶喜定然高兴。
只要叶喜高兴,他就开心。
待几大船的聘礼都清点完以后,姜审心满意足正欲离开,码头的管事就告诉他,一会儿还有几船聘礼要到,还是他的。
姜审惊讶,刚想让他拿来册子确认,运河的河道上就真驶来好几艘赤木大船。高高的船桅耸立在开阔的运河上,船上清一色的船帆在蓝天碧水间一字排开,好似一条长长的,跃上水面飞起的银鱼,甚是壮观。
姜审远远就看到了那些船桅顶端烈烈飘动的陈家旗帜。
姑苏陈家专用的火云雪狮旗。
姜审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面面火云雪狮旗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停在自己头顶的天空上。
载满各种财物的陈家大船靠了岸,船上自带的陈家工人一点不敢耽搁,动作熟练地开始往下搬运货物。
见到姜审还不忘和他打个招呼,道个喜。
姜审一脸懵,什么情况?
他懵,可围观的众人却是一脸艳羡,先前几船的聘礼已经够惹眼了,如今又来几大船的贺礼,皇亲国戚娶妻怕也不过如此了!
众人咋舌间,一个面容清俊的郎君出现在舢板上,许是周围的环境太过杂乱,有些不自在,那郎君幽深的瞳孔在阳光下更显清冷孤寒。
“少爷,你怎么来了?”
姜审惊讶至极,他知道陈家和扬州这边今天有个商会集议要开,本还以为是陈初来,没想到少爷自己亲自来了。
“来给你送嫁妆。”
被喊少爷的郎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从我陈家嫁出去的人,怎么能没有添妆。”
见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姜审这心里直发虚:“什么嫁出去,少爷真会开玩笑……”
开玩笑?
清冷的郎君从随从手里拿起某人偷偷塞给陈初的请假条,晃了晃:
“你这是又请了一年的假。”清冷的眼中闪出一抹讥诮,“这和泼出去的水有什么两样。”
不就是一年假么,姜审不以为然道:
“您送的这些贺礼我都不要,只要再给我一年假就成,前段时间可把我熬苦了,我是人又不是那没脑子的算盘,我需要休息!我需要放假!
某人理不直气也壮道。
陈粼孤寒的眸子轻轻一凛:“可以,你心仪的姑娘每个月的妆奁是不是不需要添了,你家未来孩子开蒙上学十几年的束脩攒够了么?逢年过节的节礼冰供碳供有着落了?孩子未来嫁娶的本钱——”
“等等一下!我只再请一年,又不是十年二十年!”
“我这里只有十年二十年的假。”
本还理不直气也壮的姜审瞬间像霜打的茄子,二月的白菜,彻底蔫儿了。
见他要从舢板上下来,蔫儿的白菜立刻上去扶他。
“少爷消消气,今天可是我定亲,定亲之日新郎最大,假期什么的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有骨气的姜审一路把这位金主扶上了马车。
*
里下河村,叶家。
不得不说,叶家这三个月估计是整个村里最惹人瞩目的一家了,先是三个月前叶家大女儿大婚,夫婿是扬州此届的清谈榜首,官途坦荡,三个月后又是叶家小女儿纳征,未婚夫是度支使司门生,姑苏陈家总账,商人中无人敢小觑的人物。
两个女儿都嫁得这般好,旁人自不必说,钱氏的嘴自打早上起来就没合起过。
要知道他们叶家钱家祖上五六代全是白丁,如今到她这里居然能一下子出来两个如此优秀的女婿,钱氏这心里头早就乐开了花。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两个女婿都是真心爱惜自己女儿的,这对一位母亲来说便已足够快乐了。
屋里叶家姜家两对老人聊的甚欢,屋外,姜审和刘珂两个大男人也是开心十足。
姜审对刘珂拱手道:“大哥!”
刘珂对姜审还礼道:“审弟!”
这第一次改口,引来众人一阵发笑,叶喜叶乐在旁边也被逗得笑个不停,忙各自拉着自己的良人去后院打下手。
今日来的人多,办宴的压根不晓得今天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纳征礼会来这么多人,这会儿根本忙不过来。
他们忙不过来,洛时节却是能够忙里偷闲。
该忙的她早已经忙完了,前院太过嘈杂,她便乐得躲进这后院,一边看刘珂叶乐叶喜他们忙,一边把钱氏要给姜家的回礼记录成册。
不得不说,姜家的聘礼是真的多,且也真的全,什么羊、雁、清酒、白酒、粳米、援米、蒲苇、卷柏、嘉禾、长命缕、胶、漆、五色丝等等等,该有的一样不少。
洛时节感叹之余,不免暗叹古人是多么有耐心,要是她成婚,她早把这些东西折对成白花花的银子了!
银子多好啊,体积小又实在,每天光拿出来看看就觉得幸福。
不比这些东西强么……
清点完聘礼,洛时节今天在叶家的最后一项任务也完成了。
最近来找她说媒的很多,她实在不能在叶家待一天。把礼单交给钱氏,又和姜审叶喜道过喜,洛时节就匆匆回城了。
自打秋收过后,时间过得就快了很多,洛时节也越来越忙。
十月姜审定完亲,十一月又是刘珂的同年会。
同年会本和她没关系,但那些刘珂的同窗在参加完刘珂那场婚礼后,不知怎的纷纷都想找对象了,好好一个同年会愣是把她拉去变成了征婚大会。
这些人可都是有钱的主,一下子出来这么多有钱的甲方,这叫她如何能拒绝,纷纷纳入她的牵线小本本。
转眼十一月也到了底。
梨棠村由墨绿变成了漫山遍野的金黄,家家户户的柿子和枣都熟了,黄橙橙红彤彤掉了一地,由小山坡上放眼望过去,画师们笔下最美的金秋图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