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扇景
*
禅山寺离京城不远,午时刚过,马车便稳稳地停在了姜府的朱门前。
姜清时先行一步赶回府通知姜太夫人和姜夫人顾氏,因着姜清筠一下马车,就看到顾氏已经等在大门前。
顾氏刚过三十,岁月沉淀出一身的温柔气质和书香气息,容颜依旧姣好,神情娴淡。只不过这份悠闲,在看到姜清筠时就转变成了欣喜。
“阿筠终于回来了。”顾氏站在朱门前,更显端庄。姜清筠一下车,就迫不及待提着裙摆小跑到顾氏身边,如同那日在禅山寺遇见姜清时那般,她紧紧抱住顾氏不肯松手,小脑袋埋在顾氏怀里,亲昵地蹭着。
“娘,女儿回来了。”
走过前世的殊途,跨过深埋在心中多年的思念和悔恨,她终于回到京城,回到她父母的身边。
直到这一刻,站在熟悉的姜府门前,身边是她至亲的人,姜清筠才真的肯放下积压在心中许多天的忐忑,笃定地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场随时会醒的梦。
姜老太爷生前是一朝宰相,备受敬重。姜府自然也是建造在京城地段最好的西街上,周围的府邸都是属于朝廷重臣的,此时午时刚过不久,长街寂静,也没多少人经过。
顾氏好笑地拍拍姜清筠的背,金灿日光洒落在她背上,留下一片暖意。“你这孩子,越发会撒娇了。”
“先进府,你祖母还等着见你们。”顾氏把姜清筠从怀里拉出来,让她站好往府里走。
“大嫂,你和娘说一声,我和清婉迟点儿再过去。她身子还有些不舒服。”
尽管还坐在马车里没下去,仅仅听着声音,林氏都能想象出姜府门口那团圆的一幕该有多刺眼,索性她就等动静歇了才下车。
姜二公子因着还和其他公子约了诗会,昨日就先带着自己妻子回了姜府。
姜清婉跟在林氏身后,脸色苍白,神情。顾氏看了看姜清婉,点点头,“那你先带着清婉回去休息,娘那边我来说。”
“麻烦大嫂了。”林氏寒暄几句,直接带着姜清婉回了小院。
去内院的一路上,姜清婉一直缠着顾氏,半点儿不肯松手,惹得顾氏看着她一直笑,“这次从江南回来,怎么变得这么黏人了?”
“明明快要及笄了,还和小时候一样。”顾氏摸摸姜清筠的头,话语里带着调侃和无奈。
姜清筠没抬头,声音闷闷地:“我没有。”
“是谁在禅山寺刚见到我就开始哭的?”跟在一旁始终没说话的姜清时调侃着,惹得姜清筠红了耳廓,又气得跺脚。
“好了娘知道你没有,一会儿见了你祖母可别这样玩闹了。”
姜清筠点点头,乖巧应下顾氏的叮嘱。但提到她祖母,她垂眸,掩盖住眼底的一片阴云。
*
自从姜老太爷去世之后,姜老夫人就移居到萍竹园中,一般鲜少出府,每日也不过是见见儿孙,日子过的清闲平淡。
“祖母。”姜清筠和姜清时一进屋,先给坐在正首的姜老夫人行礼。
姜老夫人出身淮南侯府,年轻时一直是名动京城的贵女,直到嫁给姜老太爷,风华也丝毫未减。此时她身穿深色暗纹衣裳,遮盖不住她身上的气势和凌厉。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请安的声音,姜老夫人缓缓抬眼,在屋里环视一圈后皱眉,“起来坐下吧。”
谢过姜老夫人,姜清筠刚坐下,婢女还在上茶时,就听见姜老夫人在问她:“身子可好些了?一路上雨多,可有受寒?”
姜清时品茶的动作一顿,偏头给了姜清筠一个眼神,让她别说错话。
“在乾州时因病休养了几天,之后一路都顺利。让祖母劳心挂念了。”姜清筠说完,姜清时微微松了口气。
姜老夫人点头,姜清筠托人送回来的信她看过,知道人没再出事就行。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继续问着:“对了清筠,你二婶娘和大姐姐从禅山寺回京了吗?”
顾氏从一进来就知道老夫人迟早要问,此时却又不能开口。老夫人这话是在问清筠,如果她贸然开口,只不过是又亲手把训斥的由头送到了姜老夫人手里。
她眉宇间微蹙,却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二婶娘和大姐姐都回来了。只不过大姐姐身子不适,二婶娘就先带着姐姐回去了。”
姜老夫人抬眼,目光直视着姜清筠,眼神中带着威压,似乎是想看透她是否是在说谎。可姜清筠眼神坦荡,笑容甜甜的回望着姜老夫人。
眼神清澈纯粹,却一下刺痛了姜老夫人的内心。仿若想到了什么记忆,姜老夫人有些厌恶地收回视线,她知道大孙女出事,一时间也没得心情在这里聊着,之后没几句功夫就借口身子累了,让顾氏带着两个人回去。
等三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老夫人起身回了内室,“阿堇,你去清婉那边看看是什么情况。”
“记得请个大夫。”
*
姜清时去年就已经入了朝堂,去禅山寺的这两日本就是他告假才得以抽身的,此时既已经回了京城,顾不得休息,从老夫人处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礼部。
姜清筠的松筠居里,一切摆设都照常如旧,反而还添了几件新的摆设。
回到松筠居后,顾氏拉着姜清筠坐在床榻边上,仔细打量着她。碍于姜清筠身子弱的缘故,每年都要送她到江南过冬。即便顾氏舍不得,但也不得不如此。
每一次离开,都是长达三四个月的离别。尽管知道到了江南,有外祖照顾着,姜清筠不会出事,但这几个月里,顾氏又无一天不在担心着姜清筠。
“娘,我没事。在江南都挺好的,我还去了乾州,只可惜这次没见到舅舅。”
见顾氏一直看着她不说话,姜清筠握着顾氏的手,好言宽慰道让她放心,又说了一路上遇到的许多趣事,这才终于逗得顾氏笑了出来。
“你舅母,还是一直在佛堂吗?”姜清筠提到舅舅,顾氏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话语里满是不确定和担心。
自从当年的事情过后,那边就一直维持着僵局。谁都不肯先低头,结果到最后愈演愈烈,直至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想到她走时留给杜姨娘的好礼,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舅母那边也应该有动作了。
只不过这些,她暂时都不能和顾氏说。那些本该她背负的,说出来也不过是让娘亲多担心罢了。
姜清筠压下心底的复杂想法,摇摇头,带着几分惋惜,“没有,这次去乾州,我都没见到舅母。”
顾氏叹气,不在纠结于这个沉重的话题,“前几日娘收到了沈府的请帖,正好你也回京。十日后你和娘一起去。”
“阿筠长大了,娘能教你许多,但也不能让你一直不出府。”顾氏抬手,把姜清筠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沈府的宴会?
姜清筠一边应着顾氏的话,一边在脑海中快速寻找着这段记忆。
前世的那个时候,她刚回京城不久,原本无意要去沈家的宴会,结果耐不住姜清婉的要求,最后还是陪同她去了。
也正是那场宴会之后,她声名尽毁,成了一生抹不掉的心结。尽管后来嫁入镇南侯府,她也很少去赴京城中的各大宴会,逐渐将自己隐匿在镇南候的光辉之下。
而姜清婉却在那场宴会上声名鹊起,艳压京城贵女。
那场意外……
姜清筠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但还没清晰起来,她脑袋上就被顾氏拍了一下,“娘和你说的你都记下没有?”
她回神,打发走乱七八糟的想法,身体前倾抱住顾氏的手臂,“娘你放心啦,我一定乖乖的。”
前提是姜清婉不再来招她的话。
第10章 蹊跷 沈家赴宴
松筠居里,连着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顾氏都在教姜清筠看账本,打理内务。这些事情都是姜清筠前世再熟悉不过的事情,她上手很快。
以前姜清筠也学过打理内务,只不过远没有现在娴熟。为了不让顾氏察觉出她的异样,在学着核算账本时,姜清筠刻意地放慢了速度。
一段时间下来,顾氏见状也敢放心地将手里的几个铺子交到姜清筠手里,让她帮忙打理着。
“娘,爹今晚还回来吗?”用过晚膳后,檐外的碧空已经被泼成墨色,偶见几点零星的闪烁光点。姜清筠放下账本,往外看了一眼问道。
屋内挑着烛火,顾氏正在一针一线地绣着长袖上的暗纹,“应该不回来了。最近官府事情忙,你哥哥能回来陪你吃饭已经不容易了。”
南楚文武地位等同,学风良好,对科举更是十分重视。每逢科举,朝廷中的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姜清筠的父亲姜承文,时任吏部尚书。上一任礼部尚书刚致士不久,还没人调任,职位仍是空缺状态。而以往一向由礼部负责的科举选拔,便让吏部分了一杯羹。
而姜清时正是在礼部做事,熟悉朝政。
按照前世发展的轨迹,此时离今年的科举的确不远了。四月开考,五月中下旬放榜。
姜清筠低头,昏黄烛火在她侧脸落下阴影。账本平摊在桌案上,可她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集中注意力,去核对上面的账目。
这一场科举过后,是无数寒窗苦读的学士迎来人生的曙光,被颠覆的却是他们一家的命运。
想到前世种种,以及后来无端出现在父亲书房里的信件,她的眼神更加晦暗。
“阿筠,该休息了。晚上看账本伤眼睛。”
姜清筠抬头扬声说了一句,刚想要合上账本时,无意间瞥见账本页边处被点了一滴墨,像是有人在抄写账本时无意沾上的。
她眼眸微眯,心下起疑,往后又连续翻了好几页却都没有这抹墨点。
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她又往前往后仔细核算着账目,都是真账。她凭着直觉,又换了一本账本,按照同样的页数翻看过去。
却发现了好几笔来自同一家商铺的订单。
城西,相宜胭脂坊。
姜清筠默默在心底记下店铺名,在顾氏的再三催促下合上账本,吹灭灯烛回了卧房。
*
沈府宴会当日。
姜清筠一早就被辛夷叫醒,起床洗漱梳妆。在她回京之后,顾氏趁着这小半个月的时间,亲手给姜清筠裁了一身藕荷色衣裙。临走前,顾氏来松筠居接姜清筠,看着她这一身装扮满意点头。
“这次你苏姐姐也要去,娘在前厅不能陪着你,你跟着你苏姐姐,别傻乎乎地又被人欺负了。”
这句话姜清筠听顾氏叮嘱了许多遍,又被姜清时念叨过,早已经熟记于心。心下也有几分无奈。
好像她在父母兄长的心目中,留下的一直都是乖巧听话的印象。在外人眼中,便只剩下了好欺负这一个词。
不过也确实,如果不是以前的她不懂反抗,只知道一味的付出和隐忍,最后又怎么会被萧庭言和姜清婉逼到那般落魄的境地。
可既然她回来了,就万不会让自己再走上前世的路。
马车上,姜清筠靠着软枕,闭眼养神,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前世时在这场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一幕幕,犹如昨日重现。
*
沈家是簪缨世家,许多人都在朝廷担任要职。而已故的太后,当朝的贵妃更是都出身于沈家。
沈家举办的宴会,更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想来参加的。不说攀附上沈家,至少也要争取在沈家人面前露个脸。
沈府门前的长街上停着不少马车,说是一句门庭若市也丝毫不为过。
顾氏领着姜清筠下车入府后,先带着姜清筠去前厅见人,认过一遍人后,顾氏就让身边的嬷嬷带姜清筠去了后花园。
“玉舒,你终于舍得让清筠出来了。”一位坐在顾氏身边的夫人调侃着,话语里却是说不出的羡慕。
方才姜清筠是第一次正式在众人面前出现,一身气质,亭亭玉立,不见一点怯懦。
“快要及笄才出来见人,莫不是怕挑不到好夫婿”前厅中另一妇人嗤笑一声,颇为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