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乐于余
但她却觉得,比钟政委家里更加漂亮。
对,就是漂亮,见了心情就舒坦。
诸如洗涤灵魂、犹如将自然纳入家中这样的话,余秋琴想不到,也说不出来。她就觉得姜糖夫妻俩实在,比钟政委那个清高文化的媳妇更有文化的感觉。跟郝新梅相处,她往往有种抬不起头的自卑感,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就怕自己的行为在郝太太眼里不得体,太粗俗。
但跟小姜聊天很难产生这种感觉。
一开始她觉得是因为姜糖出身不像郝新梅那样显赫富贵,小镇姑娘跟乡下姑娘之间的差别并不是天然不可逾越,她们有共同话题,本质上属于同一阶层。
可似乎又不是这样。
小姜跟郝新梅说话时,就格外从容。
她很难想象郝新梅陪着孩子在地上滚来滚去,郝新梅更不会将这些不值钱的,随手捡得到的树枝、破罐子加工成这般令人眼前一亮的装饰品……
令人烦躁的油米柴盐中,似乎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余秋琴羡慕之余,隐约又领悟到什么,“……这,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啊?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咧,咋随便摆弄摆弄就这么好看啊。”
姜糖笑了笑:“有我做的,也有孩子他爸弄的。反正是不花钱的玩意儿,还能顺便培养大宝小宝的想象力,喏,靠近卧室那两张丑成一团的画就是他们做的。”
她和符横云拿磨得平滑的竹筒做了画框,中间铺上旧的白色小碎布,涂上胶水后,让两孩子往布片上加东西。
可不是丑得没眼看吗?
鉴于这是俩小家伙第一次完成的手工作品,姜糖特意保留下来,等着孩子长大几岁再拿去嘲笑他们。
余秋琴闻言,眼珠子都瞪大了,这不是瞎玩吗?
还能培养啥,啥想象力?
乖乖。
每一个字她都懂,合一块就不晓得啥意思了。
余秋琴眉眼微动,想到另一件事:“你男人每天出操前咋还在院子里锻炼啊?”
快入冬了,这气温一冷啊,她男人每天起床都磨磨蹭蹭的,哪像对门,还没到六点呢,院子里就传来踢踢打打的声音,她早上起来做饭时,好几回见着对门院子里有黑影晃动,似乎在打拳。
姜糖一怔,随即笑开了:“不是他,是我晨练呢。”
这可把余秋琴惊着了,眼珠子瞪得老大,一副“你驴我”的样子,“……你还练拳?”
姜糖:“反正他早上一出门两孩子就跟着醒了折磨人,我运动一会儿全身暖和后,再去给俩孩子弄早餐。”
姜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领着人到书房,边走边说:“我是这样觉得的,咱们这个想法还是跟郝新梅通个气。”
“不写信吗?”余秋琴不解。
“信还是得写,写之前问问郝新梅怎么想的。”姜糖请人坐下,又倒了杯茶,才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她毕竟是郝师长的侄女,这事撇开她不好。”
她倒不是觉得拉上郝新梅,领导会更加重视,而是觉得没必要在细枝末节上跟人起嫌隙。
有时候人家本来没多想,身边有小人念叨为她抱不平的话,难免生出是非。若郝新梅对她有不满,又将这种情绪带到钟政委那儿,进而影响到男人的合作怎么办?
有些风险,能避就避!
余秋琴听她娓娓道来,沉吟片刻说道:“……钟政委不像是会听枕边风的人,而且,他总不能对错不分吧。”
“你可别这么想。”姜糖在纸上写写画画,头也没抬:“打个比方,如果我也啥坏事不做,但就是三番五次无视你,你心里头不痛快,就找你男人诉委屈,他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还说你小肚鸡肠心思重,你气不气啊?”
夫妻之道啊,哪来什么对错之分。
谁不希望自己是被偏爱被护着呢?
她若是厌恶谁,也会自私的要符横云跟她同仇敌忾!什么大道理啊、利益得失啊,得等她理智回炉后再谈。
“本来也不图名图利,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对不对?”
组织上表不表扬是一码事,就怕还得罪几个呢。
拉上郝新梅可以分摊一下火力。
余秋琴想了想,“……倒也是。”
“那,什么时候去找她?”说实话,她挺怵郝新梅的。
姜糖将自己列好的几条建议推到余秋琴面前:“你先瞧瞧,看看还有没有补充的,等咱俩想得差不多了再去找她。”
余秋琴木木愣愣的,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式的办一件事呢。
写封建议信而已,如此有仪式感整得她热血沸腾,仿佛要干啥拯救世界的大事一样。
余秋琴搓搓手,接过记事本,越看越是佩服。
这么短的时间,不仅列了好几条必须扼制不良风气额必要性,连方法都想了好几项,“……这,这么快你都想好了???”
都是脑子,区别咋这么大呢?
像她就想不了如此周全。一开始还暗戳戳怀疑小姜让她参与是怕担责想多拉一个人下水呢,可看看这详细的建议书,余秋琴就知道,这事办就办了,哪怕在领导面前立不了功也算不上坏事。
小姜拉上她,这代表跟她关系好呢。
姜糖正要开口,就听没关门的卧室里传来儿子刚睡醒的嘤嘤声。
她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道:“皮猴子醒了,我给他们穿衣服去。”
余秋琴想通后,脸上笑容就没撤下,道:“要我帮忙不?”
姜糖摆摆手,往卧室走了。
给两个孩子穿好衣服,姜糖就学他们那无良老爸,直接把人往小猪圈里一放,随手扔了几个玩具进去,“妈妈要去工作,你们乖乖的,不许打架不许哭,听到没?”
“妈妈最喜欢乖宝宝了,大宝,小宝,谁最乖谁就能吃南瓜兔子哦。”
南瓜兔子是姜糖为了哄他们吃饭弄的一道小甜点,顾名思义就是用去皮的老南瓜雕成兔子模样蒸熟,南瓜软糯香甜,两个孩子都爱吃,只是折腾一次太费功夫,姜糖隔上好几天才弄一回。
小哥俩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晶晶的。
刚睡醒的小脸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特别可爱。
笑起来就跟复制粘贴的一样,只是一个有酒窝,一个没有。
小宝深谙争宠之道,脸上挂着甜蜜蜜的笑,扶着小木床的围栏往姜糖的方向凑过去,翘起小猪嘴:“妈妈,亲亲~~~”
“我也要亲亲~~”大宝不甘示弱。
“行,都让妈妈香一个。”姜糖乐呵呵地在小哥俩脸上分别亲了一记,故意发出响亮的“mua”声。
两个小家伙眉眼弯弯,害羞的往姜糖怀里钻,甜甜蜜蜜地又喊了好几声妈妈,唤得姜糖心软成了一片眸色温柔,恨不得再陪他们玩一会。
“好啦,小男子汉要自己玩哦,妈妈要去做事了。”
小床底部安了四个滚轮,姜糖蹲下身将固定装置拨开,推着小木床到书房门口。
“……你们这床在哪里打的啊?”余秋琴见这床还能四处移动,有些好奇。想起一分床就又哭又闹满地打滚的小儿子,她有些意动。
姜糖拉开椅子坐下,“孩子爸爸找人做的,我也不清楚,你要打的话,回头我问问。”
“嗯,麻烦你了啊,小姜。”
“见外了不是。”姜糖笑了笑。
余秋琴思考速度慢,姜糖也不催。她问一句,姜糖解释一句,等两人商量完又补充了好几条,太阳落山了。
温柔朦胧的余晖洒在翠绿青葱的树尖,与北方落日的肃杀不同,南方的落日显得格外柔美,映下一道道剪影。
余秋琴抬头,视线透过格子窗,院子里的月季又开了,橙金色的夕阳落在鲜妍娇嫩的花骨朵上,她神色微动,面部表情不知不觉变得更柔和了,笑道:“你们两口子唷,挺有情调啊,我没说错,是叫情调吧?”
姜糖被逗得噗嗤一笑。
“你瞧,景美心情也美对不对?你要是喜欢也可以这样弄嘛,自己家都不折腾成自个儿喜欢的样子,多傻啊。”
有时候,生活还是需要一点仪式感的。
“用庄重认真的态度去对待生活里看似无趣的事,不管别人如何,只要一本正经认认真真把事做好,就能发现平淡生活中的乐趣。成天围着孩子转,在妻子和母亲这两个角色中忙忙碌碌,就是忘了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日子一长啊,他们就会觉得你的付出是理所应当的,根本不值一提。女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贤妻良母没什么不对,但将家庭孩子全揽身上,让男人做甩手掌柜简直是对自己人生的不负责。
姜糖来这里这么久,每次听军嫂们唠嗑便是儿子男人二三事,偶尔夹杂着别人的八卦,谈自己本身的很少,有那么个别人热衷打扮或是拽拽文还被人说上几句。
这氛围,实在窒息!
余秋琴若有所思。
姜糖意有所指的补了一句:“花了心力浇灌的菜园子,跟随手一扔让它肆意生长的荒地总归是不一样的,你说呢?”
就像她对待侄女和双胞胎的区别。
并非囿于亲身血脉才会更加惦记,而是因为她在双胞胎身上花费了更多心思,而侄女毕竟偶尔逗一逗,玩一玩,在态度上便完全不同。
又譬如符大生和贺司令对符横云以及贺虎的态度……
手把手教养的孩子在心里的地位总归有那么些特殊。
……
余秋琴长了一张温婉的脸,可骨子里还有几分果决。
回去后又细细想了一通,第二天便催着姜糖一块找郝新梅去了。
钟政委家跟其他屋子永远敞着门不一样,随时都是关着的。姜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门上叩了叩。
敲了两次后,屋里才传来慢吞吞的声音:“……来了。”
开门的是郝新梅的远房亲戚。
她笑着打招呼:“找新梅啊,她还睡着,先进来坐,我去叫她。”
余秋琴侧首看姜糖,有些诧异。
姜糖眼观鼻,鼻观心,轻微摇头示意她收敛一下表情,“麻烦了。”
大婶子越发客气,连连说没事,去敲郝新梅卧室门时也是特别小心,姜糖眉梢微不可查的扬了扬,听说这位阿姨很早前就过来照顾郝新梅了,她胆子着实不小,X人帮没倒前就敢雇保姆,就不怕被有心人捅出去扣一顶资本主义的帽子吗?
郝新梅自是不怕的。
她披着大红色的羊毛披肩,用心画了眉,涂了口红。
与上回请客吃饭时的素净低调差别很大。
“别客气,都坐啊。”她拢了拢披肩,伸手在大宝小宝头上摸了摸:“才几天不见,又可爱了唷。”
两个孩子奶声奶气的喊了人,就被保姆带到一旁玩。姜糖直接将来意说了,等着余秋琴补充呢,转头一看,余秋琴紧张得呼吸都便急促了,脸上满是忐忑,可想而知精致少妇郝夫人给她的压力有多大。
余秋琴说得结结巴巴,郝新梅嘴角依然挂着笑。
没说可,也没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