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乐于余
看来这几年他变化挺大的。
贺父喝了口茶,笑眯眯道:“小姜今天学校有活动,听她说是什么联谊舞会,大宝小宝被英男带去动物园玩了。”
符横云点点头,转身跟几个战友说:“那,坐了一路车,你们先在家里休息,我去接你们两个侄子。”
然而听见符横云这么说的几个人没一个人相信这话的,认识这几年,谁还不知道他的性格啊,那叫一个冷心冷肺,郎心如铁。
部队里文工团的姑娘们眼睛都快黏他身上了,他都懒得搭理一下,实在惹烦了,那张嘴全是毒汁,刻薄得不行。把人家小姑娘一通贬低,最常听见的就是他媳妇天上地下第一人,谁也比不上。
文工团那些姑娘肤浅没内涵,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其实连他媳妇一根手指都比不得。
总之,夸得那叫一个离谱!
听说他媳妇后来也随军了,可惜他们不在六十八军,还没见过本尊呢。
这次能一起回来,是因为南边和西北几个陆军集团军全调过去了,他们在医院里又遇上了。
“行行行,知道你挂念儿子,不是挂念媳妇,你可赶紧去吧,别打扰我们跟伯父唠嗑。”
秦光耀摆摆手,嫌他碍眼。
几个大老爷们也不需要他作陪,跟贺父他们聊起战场上的险象环生就停不下嘴。
符横云抬步往外走,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了。得知姜糖睡的他以前的屋,他三步并两步走迅速上楼。
时隔八年,重回少年时的屋子。
屋里摆设跟他离开时并无二致,符横云摸着桌上略显粗糙的大炮模型,心绪纷呈,一时间竟说不出的酸甜苦辣。
他收敛心神,熟练地打开衣柜门,旧衣服尚在。
下楼的时候,再次被众人取笑:“啧,我以为想到嘛重要的事了,原来上去换了身衣服啊。”
“兄弟,看不出来你还挺骚包的啊。”
“你这就不懂了,女为悦己者容,咱男的为了讨媳妇开心也得拾掇拾掇,这邋里邋遢的,多给媳妇丢人,是不?”
“哈哈哈哈哈”
符横云斜了他们一眼,淡声道:“有些人二十五六没媳妇,没资格笑话别人。”
除了秦光耀,另几个战友俱是表情一僵,跟吃了粑粑一样。
会心一击!
果真是兄弟,竟往他们胸口捅刀子了。
大龄单身狗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
航大联谊会很热闹。
姜糖到时人已经很多了,不知他们从哪儿搞来了唱片机,偌大的礼堂里回荡着婉转缠绵的靡靡之音。
若不是曲风更加明快,歌词愈发浅白,倒很有几分旧时光景。
姜糖刚进去,一个圆脸女人朝她挥手:“姜糖,我们在这儿。”
女生一喊,周围的人纷纷朝姜糖在的位置看过去。
无不是眼前一亮,纷纷暗自感慨,原来这就是能源系的姜糖啊。
果然不同凡响。
她上身穿着薄荷绿的衬衫,下半身是最普通的黑色长裤,唯一的区别是,裤子不像别人的那般肥大,而是略有收口,衬得那双腿又长又直又细。
何况,在这个饱一顿饥一顿的时期,大部分人都有营养不良的毛病。
如她这般身高的女生屈指可数。
她比大多数女生高了半个头,站在人群里确实有点鹤立鸡群。姜糖不愿太多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听到熟人喊她的名字,她赶紧朝声音方向走了过去。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刚才文学系仲大才子还问起你了呢。”
说话的人叫杨梅,班里的老大姐,留着飒爽干练的短发,人也爽阔开朗,从来不避讳谈论自己在乡下的丈夫、孩子。
如此坦荡的人,试问谁不喜欢?
比班长还让人信服呢。
“嘿,我听说仲元白是本地人,家里有个姐姐在报社做主编,他以后啊,肯定不愁分配不到好工作。”
“你和他啊,还挺般配的,一对才子佳人嘛。”
几个姑娘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好一番挤眉弄眼,对姜糖引得这么多年轻才俊的爱慕调侃中还带着隐隐约约的羡慕。
姜糖浅笑着回应:“唉唉唉,你们可别瞎打趣啊,我都结婚有孩子的人了,可担不得别人的喜欢。”
开学第一天做自我介绍时,姜糖就介绍过自己已婚,偶尔跟人聊天时也会谈到两个孩子。可惜,大家好像没当回事,都以为那是美女拒绝别人的托词。
杨梅伸手揽着姜糖肩膀,笑了笑,问大伙儿:“看我被家里孩子折磨得多憔悴,再看看咱们据说有两个孩子的姜大美人……差距不要太大哦。”
言外之意,你一点不像孩子妈啊。
姜糖啼笑皆非。
这人的状态啊,跟有没有孩子没关系,简单粗暴地说,跟钱有关系。
但这话说出去,会让人觉得她臭显摆。
如果有机会开个什么女性讲座的话,姜糖一定会告诉所有的女孩子,不管处于什么境地,首先要对自己好一点。
身体少病痛,面色就好看,人外表年轻美丽了,心情自然也好。
这心情一好呢,做什么都有劲,事事就会往积极面想,如此循环往复,做事岂不是事半功倍吗?
不论是照顾家庭还是乐得做一番事业,前程总归不会太差。
“话不是这样说啊,我比你小上十来岁呢,要不显得年轻那我多亏啊,可再对比我和陈雨几个,是不是就不如她们有朝气了?好好的联谊会,都快去玩吧,我这种已婚身份的就不跟你们掺和了。”
“啥时候带我们见见小侄子啊?”有女声笑道。
姜糖也想一劳永逸,沉吟片刻,说道:“行啊,喊了侄子可得准备见面礼啊。”
“给,必须给!”
姜糖:“过阵子吧,家里屋子还在装修,弄好了请大伙儿一块暖房。”
这会儿住在贺家不方便邀人上门做客。
杨梅有些诧异:“大家都猜你是京市人。”
姜糖扬眉:“不是,我老家在西南,丈夫是军人。不过家里有一门亲戚在京市,也多亏有落脚地,否则家里那两个小子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他们才两岁,坐不住。不能像爱萍姐那样把孩子带到教室去。”
马爱萍是外语系的,她跟杨梅住一个宿舍,姜糖见过两次。
也见到了马爱萍的闺女。
她的丈夫在京市另一所示范大学,夫妻俩都是知青,不过两人家庭条件一般,支撑不了一家三口在外头租房子的花销,因此选择了住校。
两口子就一个闺女,刚满五岁。
小丫头不方便跟父亲住宿舍,平时就养在航大这边。
听马爱萍说,她丈夫已经开始找活儿干了,她平时也给报社寄点文章、翻译一下国外著作赚取稿费,等攒够钱就搬到外面住。
现在日子虽然苦了点,但有奔头。
杨梅这下真惊了,不敢相信:“你还真有儿子啊?”
姜糖失笑,点头:“难不成当我骗你呢?”
“别说,我们真当你开玩笑呢。”
姜糖:“要不是有小孩,我肯定选择住校。住校多方便啊,还能跟大家讨论知识,共同进步。不过没辙,我也不能把他们重新塞回肚子里。”
说到这儿,杨梅面露怅惘,低声呢喃道:“我也想孩子了,也不晓得我男人有没有好好照顾他,哎。”
姜糖眼珠转了一圈,随口问道:“怎么不把姐夫叫过来?”
“叫来吃啥喝啥啊,在老家种地好歹能填饱肚子,来了京市没房子没工作,一日三餐总得花钱,我跟爱萍情况又不一样,她家两个都是大学生,找份兼职不难。咬咬牙等熬到毕业就出头了。”杨梅叹气,也有些发愁,继续吐苦水:“我男人识字不多,除了做饭好吃,就没别的本事了。”
姜糖挑眉:“怎么不算本事?做饭也是大本事。你看校门外那条街,都是卖小吃的,有些摊位还难吃得很呢,姐夫若真在做吃食上有一手,还怕摊子支不起来?”
“那哪行,他……”
杨梅话没说完,她细细琢磨了姜糖的话,意识到这或许真能行。
但嘴上还是谦逊道:“就我吃着行,估摸比不得别人的手艺呢,不过你说得没错,我得想法子给家里去封信,万一真能成,一家子也不用分隔两地了。”
一旁有个年轻的女孩立马接了一句:“你现在是大学生,多矜贵啊,干啥吊一棵树上。没有共同语言还一块过日子你就不嫌累啊?”
“就是啊,你在这边先找一个,那头又不知道。要真舍不得孩子,等以后在城市扎稳脚跟了再把他接过来,小孩跟着你不比在农村刨土强吗?”
这话难听,但契合了不少人的心思。
可话说回来,一句没有共同语言造就了多少破灭的家庭啊。
把缺乏责任感说得如此动听,也掩盖不了自私自利的本质,合着以前就不讲语言共不共同了?
姜糖微微蹙眉,不喜欢听到有人宣扬这样的观点。
真要是日子过不下去,就该开诚布公谈一谈,实在谈不拢再提别的办法,偷偷找一个等到瞒不下去再摊牌,这算什么呢?甭管男的女的,都是渣属性。
她正要开口,就听当事人反驳了:“有啥矜贵的?是比别人多一张嘴还是多一个鼻子?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我男人不坏,我考上大学时他比谁都高兴,我上火车前,他把家里攒的大部分钱都给我了。”
“人活着图啥,图自己学点本事,对社会有用,还图有人心疼你。”
“我比你们大几岁,说句托大的话,咱们别小瞧自己,但也千万别把自个儿看太高,做人做事得凭点良心。”
“你们想想,那种不讲道德,抛弃家庭另攀高枝的人,你们真的放心,真的会喜欢吗?”
杨梅这一番话简直振聋发聩。
明明没有指名道姓,但那些忘了老家的妻子/丈夫,正预备驰骋爱情海的人,仍然被说得一个个面皮滚烫,臊得慌。
不过,这番话在戳了不少人肺管子的同时也赢得了许多人的赞可。
一开始提起这话的女生年纪不大,也没有家累,初听杨梅的话时,面上还带着愤愤之色,到最后也露出几分惭愧,她咬着下唇,不太自在地说道:“杨姐,我瞎说的,你别动气啊。”
杨梅摆摆手,爽朗一笑:“气啥,现在你们觉得我男人是乡下人配不上我,当初我和他结婚时,大家都说我配不上他呢。”
“可日子嘛,不能老听别人的,得问问自己的心。”
姜糖眸光含笑,笑眯眯地把话题转向更轻松:“……你们这些年轻女孩找对象时可要擦亮眼咯。”
如此一打岔,才把严肃得仿若学术研究的谈话扭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