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乐于余
时光飞逝,第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了。
姜糖再也不是半年前那个为钱发愁的姜糖了。
光发动机给她带来的分成就比符横云的存款还多,除了发动机,她还弄了点别的小东西,比如电动自行车,这让她的存折迅速突破了十万大关。
在七十年代末,在这个一毛五分钱能吃一碗面的时代,他们已然属于很富裕的家庭了。
买火车票前,符横云想过要不要把孩子放在贺家,但两个皮猴子黏人得很,闯祸本事又大了不少。
加之,贺家二老惯孩子,那两个不着调的叔叔和姑姑也不遑多让。
符横云担心,等再回来时迎接他们的是两个混世魔王。
干脆把大宝小宝带上,见一见名义上的姥姥姥爷。
因为有两个活泼好动的孩子,符横云直接花了四张床位的价钱,买了一个包厢。
火车开了三天三夜,终于到了。
一家四口下了火车直奔招待所,好好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姜糖来到原主记录的位置,挖了一米多深后,果然找到了一个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木箱子,里面有二十根小黄鱼,五根大黄鱼,还有一对京口天宝的老银镯子,正面是大大的双喜字样。
不贵重,但似乎意义非凡。
姜糖猜,这是原身奶奶伺候过的那位地主小姐特意替她打的一对嫁妆,所以她珍之重之。
姜糖将银镯子重新用红绸包着,放到木盒里,看着金灿灿的一箱:“怎么处理?到银行兑换?”
现在金价并不高,至少在手握六位数存款的姜糖眼里,这箱小黄鱼已经不够看了。
符横云支着下颚,随手摆弄着金子,声音一如既往地淡定:“家里不缺钱花,留着当个念想吧。”老太太藏了一辈子的东西,没舍得留给儿子儿媳,倒是给了日子最难捱的小孙女。
说不定,直到去世她都在为孙女的处境担忧,可惜啊,本来的姜糖还是没了。
姜糖没有意见,将小木箱放在他们带来的藤箱里藏好。
第二天一大清早,夫妻俩抱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哥俩,手里拎着麦乳精、几件衣服、还有一个小收音机,往上西口北桥河的姜家走去。
四年多了。
恍如隔世。
姜糖依稀记得当日她如何胆战心惊躲开了付红,凭着一腔孤勇爬上了下乡知青的车。
这几年里她很少回忆那一日的情形,事后想起仍是觉得不寒而栗,差一点,若是稍微出点差错,凭着王明华当时的势力,她就被困在属于“姜糖”的人生里了。
没想到,这辈子她还会重回故地。
走到院外,姜糖听到房子后的哗哗流水声,她有些失神。
“走吧。”
“嗯。”
时间尚早,姜家人还没出门上班。
小院厨房炊烟袅袅,隐约有人说话,姜糖定了定神,先接下符横云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又把怀里睡得正熟的小宝交给符横云,自己上前敲门。
“谁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付红披上外套,骂骂咧咧出来开门,见屋外站着一男一女,她定睛一看,惊了一跳:“哎,三丫,三丫是你吗?”
长高了,长肉了,从前那瘦猴子模样变成了饱满好看的鹅蛋脸。
但付红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跟嫁人后的大姑子有几分像。
“大嫂,好久不见。”
她声音冷淡,但处于兴奋之下的付红显然没听出来:“这是妹夫和咱们家两个外甥吧,诶哟哟,可算见着了。”
“回来就回来,咋还带那么多东西呢?多破费。”话是这么说,付红嘴巴都咧到耳后根了,赶紧把东西拎起来。
赫,还挺重。
“快快进来,我去叫你大哥。”付红边拎着东西往堂屋走,边朝厨房喊:“妈,三丫和她男人回来了,早饭多做点啊。”
厨房里的李钟秀一听,愣了愣,手里水瓢“哐当”一声摔地上了。
顾不得看灶里的柴火,朝姜糖在的位置跑过来,又哭又嚎:“三丫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一走几年都不给家里来点信,妈为你眼睛都快哭瞎了,死女子哦……”
李钟秀说话跟机关木仓似的,突突不停,嚷嚷得周围邻居都出来瞧热闹。
有人端着碗就跑出来了。
“李嫂子,你家下乡的闺女回来了?”
“……诶唷,真是姜糖那丫头啊,长漂亮了咧。啥时候结婚的啊?这两孩子都是你的呀。”说罢,那名嫂子仿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李家嫂子,你们家闺女都随了你啊,你生宝珍和建华这对双胞胎兄妹,你家宝珍和姜糖也生了双胞胎。”
那羡慕的语气唷~~
“我那儿媳妇肚子如果这么争气,我就是睡着了也能笑醒。”三姑六婆们叽叽喳喳,看符横云气度不凡,身姿笔挺,好奇问他:“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啊,你们两口子这是回城了还是探亲啊?”
姜家除了付红不是正式工,两个老人加姜建华这个儿子都是工人。小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夫妻俩抱着孩子回来,不会是盯上了老姜和李钟秀的工位吧,要真这样,付红那个泼辣货还不得闹翻天啊?
这可有好戏瞧了。
这样揣测的人不少。
没想到,下一秒就被打脸了,李钟秀叉腰得意道:“回啥城啊,我家祖宗保佑,祖坟冒青烟了哦。三丫考上京市的大学了,女婿家就在京市,以后肯定是吃公家饭的,才不会到咱这小地方找工作呢。”
这话一出,有人信了,有人还在怀疑:“真的啊?”
李忠义仰起头,哼了一声:“可不是。”
“诶,那你女婿是做什么的?”
哎哟,一看就仪表堂堂啊,浑身上下都没瞧见一个补丁,老姜家运气真好。
大女儿嫁得好,人死了这么多年,女婿还对他们孝顺得很,逢年过节带着外孙过来探望他们,小闺女呢,自个儿找的男人也不错,看起来就靠谱。
不少人心里酸溜溜的,怪不是滋味。
符横云倒是想说话,可李钟秀战斗力太强,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不到两分钟,上西口半条街都知道老姜家小女婿是部队里的军官,小女儿是大学生的事了。
姜糖、符横云:……
都从对方眼底看到如出一辙的无奈。
早上是青菜粥和咸菜,姜父比几年前苍老了不少,但依然沉默寡言。
只是多喝了几盅酒,瞧得出来他很高兴。
饭桌上,几乎是姜建华和付红的声音,说来说去都是陈词滥调。可姜家的境况着实没到那个地步,姜糖懒得搭理,专心喂孩子喝粥。
其余的事全交给符横云去应付。
不知是不是有同龄人的关系,大宝小宝只吃了小半碗,就闹着出去玩。
老姜家的孙子,叫姜有才,取一字双音之意,既有才,又有财。比双胞胎大半岁左右,年前满了三岁,是个结实的小胖墩。
姜建华跟符横云接触了半小时,始终摸不清这个妹夫的性格。
不论说什么,对方都会认真倾听,偶尔也会提上几句建议,不像王明华,动不动就斜眼看人,一副“你们得仰我鼻息”的轻狂样儿,但却让人探不到他的底。
看着平易近人,但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威势让人心生忌惮。
短短一顿饭的时间,姜建华想了很多,他知道,媳妇和娘的盘算要落空了。
也是,能当军官的人哪是那么好糊弄的。
姜建华不动声色看了眼姜糖,指望她敲敲边鼓,没想到姜糖平静地回视他,而后挪开了视线。
“小妹,这几年你在外头过得还好吗?”姜建华勾唇,温声同姜糖说话。
一家姊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小妹不搭理他们,无外乎还在怪当年家里逼着她嫁给王明华的事,可哪家姑娘结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谁也没她气性大,一走就是好几年,回来了也是横挑眉毛竖挑眼。
这样的脾气,万一哪天跟婆家闹翻,他们如果离太远,可怎么给她撑腰呢?
他是兄长,该包容她的倔脾气。
姜建华表情柔和,更加用心地拉近彼此的关系:“一开始知道你下乡的地方,爸担心吃苦,让你嫂子给你寄了不少东西。后来想再寄,就听你堂兄说,你不在乡下了,这才断了联系。”
说到这事儿,姜糖就不痛快,冷冷嗤了一声:“咱们别来那套虚的,当年你们到苏省找我想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们这次回来,只是想说一件事。”
姜建华笑容僵在脸上:“小妹,你误会咱们了,一定是你堂兄自作主张。你是咱妈亲生的,是我亲妹妹,我坑谁也不可能坑你,对不对?”
他说话时,时刻注意着姜糖和符横云的表情,眼底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难受,以及被曲解的愤怒。
姜糖垂下眼皮,根本不想配合他的表演,继续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姜家的一切都是你和嫂子的,二老攒了半辈子的家底我一分不要,等他们退休了干不动活了,该付的养老费我也不会推辞。”
“若是生病住院,费用咱们兄妹平摊。”
“大哥,你觉得如何?”
姜建华愣住,姜父抽着水烟,没说话。
李钟秀看看闷不吭声的父子俩,再看看一脸欢喜的儿媳妇,她咬了咬牙,开口问道:“三丫,你的意思是的,不认我们这一家子了?”
姜糖嘴角上扬,笑意不达眼底:“什么叫不认呢?你和爸的养老费我没推辞,不是吗?”
像是怕李钟秀不够生气,姜糖轻描淡写道:“镇上别的女孩嫁人了,可没有给娘家父母养老呢。”
“那是别人家,你是我家的闺女——”
姜糖摊手,一脸无奈:“妈,你们以前不老是说,别人家对女娃还不如咱们家呢,我心里感念你们,所以才说给二位养老。”
“就算大哥大嫂不孝顺,你们也不用担心老了没人管,对不?”
不是爱拿别人家如何对待孩子,来论证姜家对她仁至义尽吗?那她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李钟秀脸色倏变,勃然大怒:“三丫你翅膀硬了是吧,说什么浑话呢,就算你大嫂不孝顺,你大哥也会孝顺我和你爸。”
付红翻了个白眼,暗道老不死的,说就说还得踩她一脚。
姜糖无意跟她争执,点头说道:“那挺好。”
李钟秀脸色稍好,也不想跟这个没良心的女儿绕弯子,直言不讳:“我知道你心里头恨我。但咱们老姜家就你哥哥一个独苗苗,你嫂子生了有才后一直没开怀,你就这么一个侄儿,作为姑姑,你是不是得替他的前程想一想?”
“你孝顺我也好,不孝顺也罢,我只有一个要求,带着你大侄子回京市吧。”
女婿家世不凡,只要大孙子住他们家,以后肯定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