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乐于余
吴芳在灶房忙着,宋虎和许庚到井边挑水去了。
早饭是黑面馒头,不足拳头大小,吃到嘴里还拉得嗓子疼,江糖啃一口馒头就喝一口热水,吞咽得异常艰难。
吴芳看她那副勉强的样子,脸色不太好看。
敢情她啥也不做,就等着吃还不乐意呢?啃一口馒头得嚼两分钟,嫌她做的不好吃,有本事她自己来啊。
做作给谁看呢。
不过,她只是腹诽了两句,不敢当着江糖的面吐槽。
吃完早饭,老知青们得去上工。
新知青们今天没分派工作,大队长允许他们抽一天时间到县里补齐生活必需品。
江糖现在除了铺盖卷、搪瓷杯,别的什么都没有。脸盆、暖水瓶、做饭的家伙事……尤其是牙刷,都得准备一套。
出发前尹秀眉递给她几张票证,让她帮着买点儿红糖。郑红梅这回吃了大亏,得趁坐月子时好好养一养。
江糖找大队长请示得到允许后,便开拖拉机载着苏叶丹他们到县里置办东西。
拖拉机开出大队部,两个挎着军绿色布包的姑娘站在路口,放下的裤腿上还沾着泥,看样子刚从地里回来。
两人长得有点像,看起来年纪跟她差不多,脸型偏圆,苹果肌处晒成橘红色,没有江糖高,但身板比她壮不少。见拖拉机出来,其中一个姑娘快活地朝江糖挥手:“是姜知青吗?陈叔说你们今天要去县里,能捎我们一段不?”
都喊大队长“陈叔”了,江糖哪能不应?
两个姑娘,一个是蔡主任的女儿陈秀,一个是侄女陈娇。
“姜知青,你真厉害。”陈娇眼珠转了转,一脸敬佩地打量江糖。村里隔两三年就来一批知青,这还是第一个会开拖拉机的。她笑嘻嘻地,又扫过谢小兰两人的脸上,心说这知青跟知青的差距还是挺大的呢。
那两个就跟以前的女知青刚来时差不多,穿着城里时兴的布拉吉,绑着漂亮的头绳。
见她们上车后,两人不动声色往里挤了挤。
虽然没明着说嫌弃,但细微之处就是让人瞧了不痛快。
呵,牛气啥啊?这么瞧不起乡下人,不也灰溜溜地被赶到乡下来了。
陈娇眼神挑剔,第一印象就觉得不太好。
万一跟前头的知青一样,那还得给队里惹不少麻烦哩。
两姐妹觉得女知青事儿特别多,又矫情又胆小,去隔壁大队赶个集都得喊好几个人一起,如果是到县里,那就更不得了了,脱口就是一串串的大道理,非得让队里的拖拉机手送,如果不答应呢,她们就哭哭啼啼。
搞得好像被人欺负了似的。
真烦。
江糖笑了笑,没假意谦虚,而是认真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做的事,你们会的,或许我就不行。”
像缝缝补补什么的,江糖就做不了,她连最简单的平针围巾都做不好,打上几排,一不留神就漏针了,左一个窟窿又一个窟窿,没少被妈妈笑话。
陈娇摇头,“那不一样,插秧割草不需要学,小孩们都会做。但开拖拉机就不一样了,特别稀罕。”
江糖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了,“你们如果想学,等不农忙后,我可以教你们。”
“真的吗?”陈秀很兴奋。
江糖点头。
她不怕有人学出来后跟她抢活儿。
两年多后她就会离开这儿,有人能接替这份工作的话对村里是件好事。
反正,教了徒弟饿死师傅这样的事,在她身上不太可能发生。江糖会的东西不少,虽然谈不上精通,但在特殊年代混口饭吃,绝对没问题。
再者,以大队长的公正,肯定会给她安排别的。
陈娇看不见江糖脸上的表情,但听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挺真诚,问的话也越来越大胆。
三人聊得起劲,江糖说了城里的生活,陈娇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城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住的地方没乡下大,吃啥全得看市场供应,如果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就没有粮本,城里人虽然有工资,但也时不时经常加班赶工。在她们眼中多得不得了的工资买完粮食根本剩不下什么。
而且,街上随时有闹事的红小兵,特别不安稳。
陈娇姐妹以前也问过别的知青,他们谈到大城市是满满的骄傲,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飞到那个闪烁着光环的地方。
生产队里的姑娘们也爱听他们讲话,透过他们的话去想象自己心目中的城市,期盼有一天能摆脱泥腿子的身份,成为吃供应粮住公家房,顿顿都能吃肉的城里人。
陈娇对城里也是向往的,她想,没有哪个农村姑娘不想成为城里人。
即便知道城里并不是她们以为的那么美好,她们也渴望着。
不到一会儿,陈娇姐妹就将生产队的八卦透了个七七八八。
江糖安静听着,偶尔回应一下,引导她们继续说下去。
大脑快速转动着,将两人无意间透露的细枝末节捋顺,渐渐形成一张树状关系图。
苏叶丹听到陈娇的名字后,心思微微一动。
工农兵大学生名额有两个,陈家不能两个都占了吧,不如现在跟她们打好关系,也方便探听最新的消息。
江糖专心开拖拉机。
光明村到县里不算远,她们出发得早,太阳刚从地平线上爬起来,气温还没升高。
到县里时不超过九点。
大家要买的东西不一样,便约定好了三小时后集合。
江糖先去供销社把尹秀眉要的红糖买了,然后按照自己列的清单,把需要的东西依次买齐。看起来杂七杂八全是些小物件,却花了江糖将近四十来块,光是鸭嘴暖水瓶就花了六块,这还是她专挑着便宜的买。
摸着不到一小时就缩水五分之一的存款,江糖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来还想买一个专门用来洗澡的木盆,一看价格得八块,江糖只能打退堂鼓。
哎,怎么就这么穷呢。
江糖拎着大包小包,依依不舍地看了眼供销社的招牌,心说攒钱,必须攒钱,下回再来这儿,她一定要爽快地买买买。
江糖在拖拉机上等了半天,苏叶丹几人姗姗来迟。
她们本想着去国营饭店吃饭,正好趁请客的机会跟陈娇姐妹俩拉近距离。
只不过想到跟江糖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苏叶丹担心江糖迟迟等不到人的话,直接把她们扔在县里边,自己开着拖拉机回去。
别看光明村离县里近,那是对坐车而言。
如果靠双腿走路,少说得两三个小时。
不过,苏叶丹也不是全无收获。
她忍着心痛花了整整一块钱,买了蝴蝶发夹送给陈娇姐妹俩,顺利从她们嘴里套出了大学推荐名额初步选拔的标准。
这会儿整个人都是飘在天上的,脸上的笑更是停不下来。
她已经盘算好,要怎样在大家面前好好表现,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大队所有人都认识她的名字。
回到知青点,江糖先把红糖交给尹秀眉,又到大队长家以每个鸡蛋七分的价格换了十个鸡蛋回来。
“姜糖,准备鸡蛋就够了,棉布你收回去自己用吧。”
尹秀眉帮她一块收拾好东西,看她准备的东西太多,便偷偷压低了声音提醒:“红梅婆婆刻薄,爱翻她的房间。你这棉布送过去,她一时半会又没功夫裁衣服,不一定保得住。还是留着吧,等粮食不够吃了,就拿它跟别人换粮去。”
“你别不当回事,往年经常不够吃,就算这两年庄稼收成状况好了点,分到咱们手里的粮食也多不了多少。”
听见可以跟人换粮食,江糖眼睛一亮。
她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听尹秀眉说她准备的东西多了,便乖觉地把棉布收了回来。
毕竟,她跟郑红梅连认识都谈不上。
昨天那么跑前跑后,纯粹是看在人命贵重的份上。
即便出事的人不是郑红梅,是村里任意一个人,只要在她能力范围内,江糖都不介意搭一把手。
非得谈知青情意就太虚伪了。
江糖抿唇,淡笑着道了声谢。
随即又指着篮子里的鸡蛋:“那这,能保住吗?”
这应该比棉布更容易被偷吧。
尹秀眉蹙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过了一会儿,她面色沉沉道:“一会咱们大张旗鼓送过去,当着大家的面,把所有东西都搬到红梅的屋子。如果老太婆敢在红梅坐月子时作妖,咱们就去举报她搞封建迷信要害死亲孙女。”
江糖没说话。
“举报”这个字眼,过于危险。
看在尹秀眉提点她的份上,江糖没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直接劝道:“现在做什么都得看家里成分,如果你举报成功了,短期内郑知青头上没婆婆压着,她能松快些,但她男人呢?亲妈被批|斗,亲哥不怨他吗?他不像个能担事的,到时候万一迁怒郑知青怎么办?只要郑知青还在那个家,她日子就得难过下去。”
虽然大队长承诺过,郑红梅过不下去了,可以选择离婚。
但郑红梅心里如何想的,没人知道。
至亲至疏夫妻。
人心难测,这会儿感激你。
以后未必。
两口子打架,到头来却埋怨朋友多管闲事的案例,真不少见。
尹秀眉不高兴江糖这样揣测,面含怒色:“你不了解红梅,她绝对不会像你说的那种人。”
江糖没反驳,她确实不了解郑红梅。
“你可以跟郑知青商量一下,听听她的……”
话没说完,就被尹秀眉打断了:“不用,我了解她。陈兴旺那种窝囊废,她肯定不会跟他过下去。”
就像她,绝对不会再跟陈石那种渣滓再续前缘。
江糖:“……”
该提醒的都提醒了,尹秀眉想一意孤行去举报那就由着她去。
怕就怕,她的一腔孤勇不仅帮不了郑红梅,还会让她的处境更加艰难。
反正她不会跟着去蹚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