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乐于余
结果没过一会儿,谢小兰收拾好全部东西出去了。
苏丹叶乐颠颠地搬了进来。
姜糖:“……”
“你不是要换到尹秀眉那儿?”
苏丹叶眼珠转了转,一脸无辜:“谁说的,没有啊。她现在啊,肯定偷偷哭着呢,我才不去自讨没趣。”
姜糖:“那谢小兰……?”
苏丹叶摆手,一边将床单铺好,一边笑道:“那就是个见钱眼开的贪财鬼,只要五块钱,她就同意跟我换了。”
说起谢小兰,她还特别得意:“从第一天到这儿,我就知道她爱钱,别看她平时装得很厉害,口口声声说自己来自发达的大城市,嫌弃咱们是小城镇来的乡巴佬,其实啊,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她比咱俩穷酸多了!”
“哎,虚荣使人面目全非啊。”
“是哦。”
她想提醒苏丹叶照照镜子去,又一想,如果她这样说那苏丹叶肯定没完没了,索性闭上嘴。
姜糖躺在床上,完全将苏丹叶的声音当成了催眠曲。
偶尔撩起眼皮,用单音节回复她,表示自己还在听,然后苏丹叶仿佛受到了鼓励一般,说得更起劲。
……
第二天,姜糖起得最早。
例行锻炼一个小时,她给大家做了杂粮粥。
姜糖注意到,月初发下来的口粮已经不剩下多少了,按照每人每顿吃六成饱来计算,顶多还能坚持四五天。
如今才月中,那就意味着至少有一个礼拜,他们没有粮下锅。
可村里每个月发给新知青的口粮是绝对够吃的,并且,她到这儿这么久,从来没放开肚皮吃过。
每顿饭用多少粮,都是有定数的。
按理说,他们的口粮宽裕,就算老知青们公分差点,大家一个灶头吃饭应该是够的。
那么——
粮食哪儿去了?
等大家起床洗完脸,姜糖就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
许庚他们不大会做饭,平时不到灶房里,对口粮剩多剩少不是很有概念。
他们呢,一般负责挑水砍柴,干重活儿。
而灶房里的事,由几个女知青轮流来。
听姜糖一说,许庚脸色当即就不好了,他沉声问道:“少了那么多?”
姜糖点头。
这个月有好几天是洋芋饭或者红薯饭,怎么煮的呢,就是炖上小半锅红薯,上面铺上薄薄的一层米饭。平时九个人需要煮两碗米,而多加红薯便只要小半碗米,甚至更少。
姜糖细细一想,吃红薯饭那几天,正好轮到尹秀眉做饭。
她不会偷偷昧下大家的粮食了吧?
姜糖能想到的事,其他人自然也想到了。
宋虎脾气急,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接问尹秀眉:“是你拿了大家的口粮?”
尹秀眉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开脱,但看到大家眼里明晃晃的指责时,也不知道怎么,似是赌气般突然脱口承认了:“是。”
“为什么?”许庚叹气。
口粮有多重要,她不知道吗?她还记得当初刚下乡时,大家忙得手上脚底板全是血泡,也只能赚3、4公分,到了月底发粮完全不够吃,只能想方设法跟村里换粮食的窘境吗?
如今景况是好了些,但也只是饿不死,她怎么能那样做?
“粮食你藏在哪里了?”
许庚语气温和。
他心里越恼,面上越不显端倪。
“吃了。”尹秀眉心里升起淡淡的不安,但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红梅她男人赌钱输了,偷了她辛苦攒下来的血汗钱,她婆婆骂她没用管不住陈兴旺,故意不给她留吃的,我看小丫可怜,就挪了一点给她救急。”
她起初还是忐忑心虚的,但说到后面,就渐渐理直气壮起来。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帮红梅,但不管咋样,红梅是咱们知青点出去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如果觉得我做错了,借给红梅的那份粮食大不了就当从我的口粮里扣的。”
这话把大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姜糖再冷静,也忍不住火气上头了。
她看着尹秀眉:“你觉得自己特别伟大是吧?你觉得咱们全是冷心肠,就你一个是好人,是吗?”
尹秀眉回看她,眼神倔强,难道不是?
“你借给郑红梅的粮食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凭什么不经过大家的允许就把不属于你的东西赠给别人?就因为你觉得她可怜,你便圣母心发作了,理所当然地要求所有人一起承担你‘善良’的后果……”
“不,你不用说了!”尹秀眉心口跟扎了根针似的,尖锐地疼,“我已经说过了,就从我的口粮里扣,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她两眼猩红,愤怒的看着姜糖。
嘲讽眸光嘲讽,掀起唇角,继续说道:“你的口粮?你的口粮够补这个窟窿吗?因为你的伪善,咱们九个人要断粮了,现在,可不可以麻烦你再善良一次,把送出去的粮食要回来?”
“善良从来不是慷他人之慨。如你这般的“善良”比明火执仗的狠毒更加可怕!”
第34章 一更
姜糖的指控非常严厉, 用词从未有过的辛辣。
自下乡以来,大家还是第一次见识她真正发怒的一面,立刻被震得魂魄出窍, 大气不敢出。
再回过头一想, 不管跟吴芳还是苏丹叶起纠纷,姜糖虽然出手教训了人, 但她的情绪始终起伏不大。
那些不愉快她似乎并不看在眼底,恩怨当天了结后便再也不提, 所以在苏丹叶不作妖后, 她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对方的靠近示好。
尹秀眉心里并不服气, 她猛地站起身, 带倒桌上的碗筷。瓷碗滚了两圈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音, 碎成好几片,配合着她歇斯底里的尖叫:“你胡说!我没有,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我没有不顾后果, 我仔细考虑过,红梅她能饿, 但小丫不能。而我们, 正值青春壮年, 每顿少吃一点点并不会饿死, 何况, 我换了很多红薯回来, 那些全是用我自己的东西找乡亲们换的。我做这件事没有任何私心, 没有!姜糖,若是红梅和小丫熬不过去,你就是最冷血的刽子手, 你毫无怜悯之心。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侮辱我的人格?凭什么?”
“因为那是大家的东西,不是你的。”
尹秀眉那一番“你无情你冷血,你没有人性”的控诉并没有影响到姜糖分毫。
一旁的许庚沉了脸,其他人也面色倏变,忍不住要发火。正要收拾桌上碗筷的苏丹叶差点气得把碗砸到尹秀眉脸上,听听这说的什么屁话?姜糖话说得不清楚不明白吗?咋她还一根筋地纠结人性不人性的事?
只有姜糖完全不受她的逻辑影响。
她既然开了口,那今天她就要把这件事掰碎了,好好跟尹秀眉论个明白。
她看着尹秀眉,嗤笑道:“咱们新知青每人每个月可以领带壳口粮39斤,女知青稍有剩余,男知青应当勉强够吃。而许知青他们和你,是按出工工分来分配的粮食,我了解过,许知青和宋知青几乎是满工分,而你和吴知青分派的活儿轻省,平均每天5~6工分。”
姜糖递了个“你心里没数”的眼神给她,继续算账:“上个月开始,因为照顾郑红梅,你请了好几回假,一连几天都没有工分。现在,你听明白了吗?你的工分连自己都养不活,你好意思说拿你的口粮救济郑红梅?”
就差指着尹秀眉鼻子骂她吸血虫了。
尹秀眉:……
她脑子一片空白,一阵阵地发懵。
吴芳本来看尹秀眉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看得正乐呵,姜糖这话一出,她自觉被内涵了,连忙急吼吼地说道:“上个月我可没有偷懒的哦,虽然我工分赚得不多,但我吃得也少,不像有些人,拿着大家的东西做人情,姜糖,你说她就说她,别扯我头上,我可没占你们新知青的便宜……”
“是吗?”
每顿吃两大碗,叫吃得不多?
吴芳道:“你来那天,我还借了盆给你呢,你别忘恩负义……”
姜糖皱眉,淡淡瞥了吴芳一眼,吴芳立马缩了缩脖子,把后边的话憋了回去。
姜糖转身看向尹秀眉,冷声道:“你说了一长串,无非是想说郑红梅多么可怜,而我,我们,是多么的不近人情,见死不救。
那我就掰着手指头,给你算上一算。
第一,郑红梅难产那日,是不是大家忙里忙外,救了她和小丫?
第二,咱们大伙儿光是鸡蛋就凑了四十来个,算得上仁至义尽吧,你现在说她在月子里没吃的,怨谁呢,是我们没献爱心吗?
第三,我用罐头换的鱼给大伙儿加餐,你说郑红梅日子不好过,想给她送点过去,行,能力范围内帮帮忙,我答应了。但你嫌两条太少同我置气。可你也不想想,盆里一共也就十来条,个顶个的小,你全拿了,我们吃什么?
第四,少掉的粮食至少得有三十斤,这还是保守的估计。事实上,你拿走的只多不少。我就想问问,是什么让你觉得胡寡妇有胆量饿死媳妇孙女?又是什么让你觉得郑红梅一个月能吃三十斤粮食?”
“你们说,我算错账没?”
姜糖转头看着其他人,目光落在最有老大哥风范的许庚身上。
“没毛病。”许庚沉声道。
“如果到现在,你还认为郑红梅可怜,我们可恶,全世界就你最无辜,就你最委屈,做了好事还落埋怨!那你的智商真是高得……不可思议了。”
“反正,在郑红梅这件事情上,我们问心无愧,你敢说自己也问心无愧吗?”
事实上,以姜糖自己为例,她每顿饭不到二两,吴芳算吃得多的,也就将将三两左右。何况,他们也并非一日三餐都是米饭,比如早上稀饭配咸菜,或者粗粮馒头,用到的粮食会更少。
如果郑红梅真被胡寡妇欺负得这么狠,已经到了山穷水尽被逼入绝境的地步,她仍然不反抗,反而寄希望于别人。
姜糖认为,这样的人本身就不值得帮。
人家没准在这种被虐待,被轻视中获得了某种变态心理的满足,想拽她出来的人叫没眼色。
尹秀眉脸色惨白,往日殷红的唇瓣一下没了血色,微微颤动着,她嘶哑道:“你是说,我做错了?我付出的真心是假的,我对红梅的善意是虚伪的?”
她怎么能!
她怎么敢这样抹黑她?
姜糖挑眉,只觉得尹秀眉着实难沟通。
本就严厉的语气变得更不留情面:“善良是慨自己之慷,是自己以德报怨。真正的善良是,这个人好可怜,我要去帮帮他,是对你自己的要求。而你的行为呢?呵,这个人好可怜,你们快去帮帮她;这个人那么可怜,你们竟然不帮他,你们太残忍,太无情了。”
“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想必很多人都听过,大家说他善良是因为,他割的是自己的肉。”
“而你!割的是大家的肉,你善良吗?不,你自私,你虚伪,你这叫圣母婊。”
圣母婊这个词,众人第一次听说。他们虽然不太明白具体的含义,但联系上下文,便知道这明显不是个好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