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乐于余
姜糖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地上,师父咋想的?
问都不问一声,怎么能那么自然地说出下回要考一考她的话呢!!还是说,在师父心里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型选手?
哪怕她平时再自信,也不敢保证几天内,自己能把这样一本深奥晦涩的书看懂。
哪怕是皮毛。
“……”
姜糖觉得脑壳疼。
但她又是个不服输的。
就这样躲着人啃了两天书本。
到了去农机站那天,她也只看完了一半,其中的专业术语完全是死记硬背,那些词语的含义隐约能理解,但又不那么透彻。
但不得不说,她看完挺感兴趣的。
这并不说她不爱自己的老本行,又或者专业间孰优孰劣。
而是在七十年代,在这个百废待兴、要啥啥缺、经济落后,火力也不足的时期。在帝国主义的枪炮随时在自家大门口候着,他们的手更伸向周边地区,随时准备露出獠牙,咬破你的大动脉的时期。
迫切需要军工上的突破。
只有治好了火力不足恐惧症,腰杆子才能硬起来。
思及此,姜糖心里顿时升起“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豪迈,更有“国家需要我,我要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觉悟。
她拿定主意,既然老天给了她机遇,让她得以认识扫地僧,那她必不辜负。
姜糖要到县里问肥料,照常提前一天通知了大家。
第二天,搭顺风车进城的人早早就在村口马路上等着了。
远远听到拖拉机“突突突”地声音,一群小伙子、大姑娘激动地迎上前:“姜知青,早饭吃了吗?”
“吃了,大家都没饿着肚子出门吧。”
似乎不管在什么年代,见了人都得问一句‘吃了没,吃的啥’。
众人乐呵呵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村里哪家又出了啥新闻。
或许都是年轻人的缘故,说起话来顾忌没那么多,嘻嘻哈哈笑闹个不停。
姜糖等人都上车后,刚要发动拖拉机,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姜同志,等等,我也去县里。”
姜糖扭头,就见符横云不疾不徐的身影。
他今天穿了一身绿色的军装,崭新崭新的。不像别人那样把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而是大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
痞里痞气。
姜糖睨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沉静的桃花眼先是往上挑了一下,一下便有了光彩,就像幽暗的森林里忽然飞出大片大片的萤火虫,一闪一闪,满目荧光却又有种别样的温柔。
隔着老远,姜糖都能感受到他目光的温度。
姜糖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几拍,但面上却看不出什么,甚至连声音都一如既往地淡定:“符同志,能麻烦你走快一点吗?”
符横云沉默了两秒,冒出一句:“我觉得我的速度刚刚好,一点也不慢。”
脚步却悄悄迈大了些。
姜糖眸中闪过笑意,看着他故作随意的表情,突然噗嗤笑出声。
符横云走近拖拉机,就听见她笑,开始有些不自在,之后自己低头,也跟着笑了。
姜糖:“傻站着干嘛呢,快上车,这么多人就等你一个。”
符横云声音低了低:“这么凶啊,我听小姜同志的。”
姜糖怒瞪他一眼:“……油嘴滑舌,再不上车我要走了。”
符横云赶紧投降,边绕过车头,边认真道:“没骗你,说真的。”
不损原则,大事小事他都听她的。
两人说了好几句话,虽然声音压得低,但车斗距离车头那么近,哪能一点儿也听不到呢。
便有人学着符横云的语气,怪模怪样调侃道:“唷,我听小姜同志的~~~这么温柔……有情况啊?”
“姜知青,你跟咱云哥是不是……嘿嘿嘿,你懂的。”
“……”
姜糖木着脸,很想吼他们:不,我不懂,你们快闭嘴!
就听符横云笑着,声音温和道:“瞎起哄啥?人家姜知青一个小姑娘,我当然不能凶她,万一把人吓着了你们负责啊?还有,我看你们这意思是,嫌我平时对你们不温柔是吧?那一会儿,我就温柔给你们看看?”
嘴上说着温柔的话,手上却捏得关节‘啪嗒’响。
赤|裸|裸的威胁啊!
其他人又是一阵坏笑,连连讨饶:“知道知道,我们皮糙肉厚,不配让云哥温柔以待。”
说完笑倒一团,还想着做喜鹊红娘呢。
“姜知青,咱云哥长得俊吧,除了俊,打架也厉害,他一个人能撂翻四五个,赫!有云哥在,保管你在村里横着走,谁也甭想欺负你。”
姜糖本来还恼着,一听这话顿时被逗乐了:“还横着走,我又不是螃蟹。”
符横云听罢,眼底的光又亮了些,她没生气,也没反驳,是不是代表她不是那么排斥呢。
他回忆了一下,想起战友们曾说,女人得哄,不仅要糖衣炮弹,还得甜言蜜语。一顿组合拳下去,再是冷若冰霜,也能冰雪初融。
符横云清清嗓子,话没过脑便道:“……就算是螃蟹,你也是最好看的螃蟹。”
姜糖:“……”
“不会说话就别说!!!”
这人长着一副聪明相,大部分时候都让人觉得他跟笑脸面似的,表面漫不经心,内里却深沉复杂,满脑子阴谋诡计,简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可有的时候,又笨拙得惊人。
他上回内涵自己像狗的事还历历在目,这会儿又说她是螃蟹?就算加了个“最好看”,她也不会开心,好吗?
符横云傻眼。
旁边几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车上霎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太搞笑了,云哥咋那么搞笑呢?还好姜知青在开车,否则还不得一巴掌呼过来啊。
哈哈哈哈……
符横云瞪了看笑话的众人一眼,扭头对着姜糖道:“行行行,我不说了。”
最冷的表情说着最怂的话。
姜糖发现,每一次跟符横云见面,她总能被气得炸毛。
细究起来,符横云其实也没说什么不得体的话,但她的情绪还是会莫名被挑动,让她分分钟变成四处喷火的暴王龙,她都快怀疑符横云是不是自己恶劣情绪的开关了。
接下来一路上姜糖认真开车,没参与少男少女们的话题。
让她意外的是,村里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并不像知青点那般,男女界限划分那般清晰,相反,他们很热情,会彼此间开玩笑,不认为男女间就该隔着一道银行,谁也不能逾越。
甚至连谁跟谁偷偷好上这样的事,从他们嘴里说出来,也只有“平铺直叙”感,并不带厌恶、排斥。
姜糖有些好奇,便问了。
一个扎着大辫子的女孩跟同行的其他人对视一眼,捂着嘴笑了笑:“哪有那么夸张啊,喜欢谁就跟谁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伟人都说拒绝包办婚姻,要自由恋爱。只要咱们没搞破鞋,别人才管不着呢。”
“那村里婶子们说的……”
车斗里的人又被逗笑了,“嗐,说几句闲话又不掉块肉,让她们说呗。咱们正正经经跟人处对象,又没藏着掖着,有啥可耻的?姜知青你呆的时间不长,不知道啊,有些七大姑八大姨闲了就爱说别人坏话。倒不是针对谁,其实谁在她们嘴里都没个好。她们嘴皮子一翻,哪管被说的人气不气咧?你就算气死,她知道了也不会良心不安,说不定还说你不大气,自己想不开。”
“是啊,像翠丫,她跟铁牛谈过对象,两人掰了,她家不照样安排她相看吗?对方还是部队里头的军官……”
“……”
乍一听觉得奇怪,但细细思索,又觉得特别有道理。
礼教森严的古代,还有私奔、偷人、扒灰这样的事呢,向往自由和刺激本就是人性的一面。越是压迫到极致,有些人便越疯狂。这种扭曲的“礼节”在心心念念交足公粮,填饱肚子的农民心里,并不重要。
他们更看重到手的实惠。
而那些拿“礼节”、“名声”说事的,是因为她们从中能得到好处。
譬如尹秀眉和陈三狗的事被村里一些人传得沸沸扬扬,她们是真的觉得尹秀眉不道德,不干净,不配活下去吗?
并不是。
她们诋毁尹秀眉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绝不是因为道德高尚。
否则她们最应该闯进胡寡妇家,先把人人皆知的‘荡|妇’处理掉,他们能无视胡寡妇,却喜欢嚼女知青的舌根,无非是女知青举目无亲好欺负,被人说了也只能咬牙忍着,而换做胡寡妇那般没皮没脸的,定会抄着杀猪刀砍上门去。
至于村里姑娘的闲话她们说不说……
恐怕也是看人下菜碟。
同样是跟男同志过从甚密,家有兄弟叔伯,跟无人撑腰的,她们选择传谁的闲话不言而喻啊。
人其实就那么简单。
对与自己不同层次的人羡慕之余,往往会滋生出嫉妒。
而只要有机会,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会选择将高高在上的人拉下来,踩到泥里。
这样,她们心灵上会获得诡异的满足感。
自然,当尹秀眉从“仙女”变成了“破鞋”,她们再不遗余力地宣传跟“破鞋”在一起多么丢人现眼,就再也不用担心自家的男人、兄弟或儿子将目光停留在尹秀眉身上了。
姜糖想到这儿,又叹了一口气。
长得漂亮的女人,着实多灾多难。
若是个泼辣货还好说,偏偏是个软弱糊涂的,做事还特别不长脑子。如果她跟吴芳一样,是纯粹黑心,那直接摁死也就算了。
可她不是。
她就是好心尽办坏事。
真真是叫人恨也不是,担心也不是,心里觉得她烦,她活该,却又想着她是不是还能再抢救抢救。
姜糖突然变得安静,符横云拿不准她心里怎么想的,又怕她觉得村里姑娘说话不中听,偷偷生闷气,推了推最里面的人,让他跟自己换了位置。
他趴在车头跟车斗之间的栏杆上,问:“等下进了县城,你直接去农机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