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阿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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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厂。
瞿书林在林嫣走后没多久,就去了一车间。
一车间的主任受宠若惊,赶紧出来迎接。他们一车间是一线车间,在这里干活的都是普通的一线工人,除了必要的时候领导视察,平时领导压根就不会过来的。
一车间的主任姓朱,大家都叫他朱主任,平时在工人面前挺有派头的,可是一到瞿书林的身边,立马就成了狗腿子,跟在后面走着,点头哈腰的。
“林建国和林建民两兄弟,当初是被分到你们车间吧。”瞿书林作为一厂之长,平时日理万机,但是还能够记得林家两兄弟的名字,显然易见,有多重视林常兴托他帮的这件事情。
他们两个当初读书时不仅是同班同学,还分在了同一个宿舍。
瞿书林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当初穷得连包子咸菜都吃不起。林常兴家里也穷,可是他运气好,有一个家里有钱的对象方婉,也就是林嫣的妈妈。
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也会接受对方善意的接济。方婉是大家族出生,可以说是上海滩正正经经的名媛,智商和情商都高。
她想要接济林常兴,并不会直接给他钱,虽然是好意却也怕伤了林常兴的自尊心。她会想办法给林常兴介绍一些可以赚钱的兼职,比如亲戚、朋友家的哪些孩子需要请家庭教师补习,她就会去找瞿书林。
其实像他们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真要找补习老师,自然会有更好的选择,哪里会选当时还在读大学,没什么成就的林常兴。都是看在方婉的面子上,大家才没说什么的。
瞿书林也就跟在林常兴的后面,一起去给那些孩子补习,用做家庭教师得来的钱,才顺利读完了大学。
瞿书林不是林常旺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一直记着这些恩情,要是当初没有方婉,也就没有现在的瞿厂长。只不过这次的运动太过于惊险,一不留神,他也可能玩完,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林常兴也一样,他虽然穷,却也是真心爱方婉的。否则后来运动开始,林常兴也不会一直护着她。
可以说,林常兴之所以被下放,有一部分原因是有人搞他,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出在林嫣妈妈的成分问题上。当初林常兴的恩师曾经找到过他,给过他一个建议,那就是跟方婉离婚,这样还有可能保住他自己。
可是林常兴二话不说就拒绝了。
他不可能放弃方婉,如果真要下放,那就两个人一起去。
当初方家人移民去海外,方婉也是为了他才留在国内。从此之后在国内,方婉只有他和孩子们几个亲人。他会好好保护她,如果保护不了,那就一起受苦。
所以,林常兴在察觉到这个苗头之后,就立马写了可以保住两个孩子的澄清信,安排好了一切,最终和妻子共赴远在北边的农场。
思绪收回来,瞿书林听见朱主任说道:“对对对,当初还是瞿厂长您安排他们兄弟俩过来的,他们就在前面那个机床。”
朱主任一边说着,一边带路。
很快走到了机床前,上班时间,大家都在认真上班的情况下,只见林建国和林建民两个人手里拿着一副牌,正在玩牌。
两人并不知道瞿厂长在了,混不在意。
朱主任对这样的情况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他甚至从一开始就交代下去,林建国两兄弟是瞿厂长的人,也不知道是瞿厂长的什么亲戚,总之大家心里都要有点数。所以不论林建国和林建民怎么磨洋工,上班时间搞别的,朱主任也不说半句。
笑话,这可是瞿厂长的人啊,要是得罪了他们,那还了得!
所以此时此刻见到这个场面,朱主任也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瞿书林的脸色一沉,变得难看起来。
“林建国,林建民,瞿厂长来看你们了。”见林建国两兄弟热衷于玩牌,朱主任提醒道。他还等着他们兄弟俩在瞿厂长面前给他美言两句呢。
谁知瞿书林直接说道:“把他们开了,在今年的招工里多加两个名额。”
朱主任的笑容僵在嘴角:“啊?”
林建国和林建民兄弟俩彻底慌了,赶紧求饶:“瞿厂长,我们兄弟两个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这样了,肯定好好工作,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瞿书林冷冷地扫了他们两人一眼:“给你们一次机会?上班时间打牌,按照厂里的规定要扣一个月工资。”
两人互看一眼,面上一喜。如果只是扣一个月工资的话,虽然心疼钱,可总比直接把他们开除了好,他们认了!
可还没高兴多久,就听瞿书林继续说道:“按照厂规定扣掉他们一个月工资之后,再开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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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嫣紧赶慢赶,终于在四点之前到达了集合的地点。
可是这儿空荡荡的一片,既看不到牛车,也看不到之前跟她一起坐牛车来县城的人。雨下的又大,尽管她的衣服已经被淋湿了,可是也不想体验继续在雨里淋着的感觉,于是赶紧走到旁边的屋檐下避雨。
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变得太快了,明明上午的时候还艳阳高照,现在却风卷残云,瓢泼大雨。
雨水噼里啪啦毫不留情的落下,滴在水泥路面上,漾起一圈涟漪,溅起阵阵水花。
一阵风吹过来,林嫣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好冷。
她的心里乱糟糟的,心想难道已经过了四点,牛车已经开走了?可是刚刚她明明拉着一个路过的大姐问过,才三点五十不到而已。可牛车要是还没有走,为什么没有人跟她一样在这里等牛车呢?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可能是今天下雨,牛车比往常回去的要早一些。
其实自从林嫣穿越过来之后,她的状态一直都还蛮积极的。因为她虽然娇气,可是骨子里就带着股韧劲儿,她在顺境里可以做娇娇女,可若是身处于逆境,也能野蛮生长。
所以哪怕她心里其实挺难接受这件事情的,可这段时间以来她也积极面对这一切。
然而,此时此刻,林嫣的情绪格外低落。
裙子被打湿了一大半,搭在她的身上,头发也湿了,冻得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牛车走了,她该怎么回去?
这儿不像是后世,可以去酒店住一晚,再不济去网吧凑合一晚上也行。
没错,这儿也有旅馆,可是要想住这儿的旅馆,必须带着介绍信,她压根就没有介绍信。
林嫣突然觉得好委屈,眼角氤氲。她伸手揉了揉眼睛,鼻子却又开始泛酸了。她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们,大家都在紧赶慢赶着,想要快一些回到家里,感受家的温暖。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站在屋檐下躲雨的她。
不……
或许,还是有人注意到她了的。
陆晋河从供销社买了斤猪肉,还有一包大白兔奶糖,正打算去堂姐家。他今天早上来的虽然早,可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做,耽误到这个时候才得了空。
他从供销社走出来,就注意到了对面街上,蹲在屋檐下,双手环抱着自己的林嫣。她似乎是淋了雨,浑身都湿哒哒的,平时如同海藻般的头发,也搭成了一团。不似往日那般皎丽耀目,像只被人遗弃在角落的小流浪猫。
平时停牛车的地方此时空空如也,应该是牛车提前走了,而林嫣没有赶上牛车,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原本戴在她脖子上的丝巾被她摘下来了,拿在手中。
也不知道是她的手拿的太松,还是风太大了,丝巾从她的手中跌落,被风吹得扬了起来。一抹十分艳丽的水红色,就如同林嫣一般耀目,在风的配合下,在低空中翩翩起舞。
然后,被一只葱管般修长的手紧紧抓住,落入掌心之中。
纱巾温柔细软,在他手中异常乖巧。
林嫣感觉到手里的东西没了,缓缓抬头去看。那抹水红色被人握在掌中,而握住它的人,正是陆晋河。
陆晋河手里撑着把黑色的长柄伞,身姿挺拔,腰窄腿长,站在那儿不动的时候,就像一棵生长卓越的树。
他朝林嫣走过来,脚下落的每一步,都惊得水荡漾开来。缓缓走到林嫣的身边,陆晋河将握着水红色丝巾的手伸向她。
林嫣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只不过仰起那张白净娇俏的脸,眼眸睁的大大的,眼眶有些红,索性眼泪早已经被她擦干。
她看着陆晋河,心想这一幕恐怕还挺像总裁和他的小娇妻的。当然,如果此时陆晋河的手里,提着的不是一块猪肉和一包点心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到了熟悉的人,心里好不容易忍下去的那点委屈,感受到了她情绪里的娇气,又席卷而来。催压着她,让她的脸上又露出委屈的表情。
她的眼眶发红,挺翘小巧的鼻头也红红的,可怜兮兮地看着陆晋河。
女人哭鼻子这种事,陆晋河不是没见过,而且见得还挺多。新知青刚下乡的时候,干啥啥不行,哭鼻子第一名,彼时陆晋河就那么冷眼看着,等她们哭完了,就毫不留情的让她们去做更苦的活。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面前的林嫣,他的心就好像被一双手抓起来,狠狠地揉了一下。
“怎么,就因为没赶上牛车,所以躲起来偷偷哭鼻子了?”由于刚开口,所以陆晋河的嗓音有些喑哑。
林嫣原本还在期待着陆晋河安慰安慰她,就算不会说好听的话安慰她,哪怕就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或者是摸摸她的头顶,也是一种安慰啊。
可是,陆晋河一来就取笑她是什么鬼?
她咬了咬唇,气得瞪了陆晋河一眼,腾地站起身来,声音还带着丝丝鼻音,显得更加娇气了:“我才没有,你别胡说八道,是被风吹的被雨冻得,反正我才没有哭。”
可是她刚刚蹲了那么久,起身的时候又太急了,突然觉得有些头晕,差些没站住。
还好身旁刚刚取笑过她的陆晋河,及时的伸手扶住了她。
他的手掌握住她纤细的胳膊,将她整个身子撑起来,免得她摔倒,等到她缓过来站稳之后,这才几不可见的收了手,眉头微微皱起,显得些许严肃:“蹲久了之后不要站的这么猛,容易低血糖。”
林嫣撇了撇嘴,心道谁还不知道低血糖了。
还不是因为他取笑她,所以她才心急了起身猛了一些嘛。不过她也明白,陆晋河虽说语气严肃了些,到底是为了她好,没跟他顶嘴,点点头算是表示她知道了。
她看看陆晋河,说道:“你还笑话我,你不是也没赶上牛车吗?看来我们两个一样倒霉,都得走回去了。”
因为陆晋河的到来,让林嫣觉得她不是一个人,并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之前低落的情绪渐渐消散,人也重新变得活泼了起来。
她朝陆晋河笑笑,揶揄着。
陆晋河见她笑了,心情莫名也好转了许多。只不过听了她的话,却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说道:“你看我早上来的时候是坐的牛车吗?”
这话的意思是他本来就不打算做牛车回去,他是有自行车的人。
林嫣一下子就听懂了,是啊,她怎么忘了,陆晋河有自行车啊!她可以蹭陆晋河的自行车回家,这样就不用徒步走那么远的路了,呜呜呜她可怜的腿有救了。
“那你骑自行车带我一起回去。”林嫣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脸上的笑容更甚,这种喜悦感,甚至比她当初获得金大厨奖还要强烈嘛。
说完她又怕陆晋河不同意,上前一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伸手拉住陆晋河的衣袖,眨了眨眼睛,抿着唇给陆晋河表演了一个靓女撒娇。
“陆队长,好不好嘛。你忍心不带我吗?你要是不带我的话,我一个人至少得走三四个小时才能回到大队,等到那个时候,我的脚估计都要肿了,明天肯定不能上工的。”
“而且你看我这样的女孩子,大晚上的赶夜路,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啊。要是在路上遇到坏人可怎么办呢?我一想到这个,就好害怕好害怕……”
陆晋河:“……”
他好像没有说不带她吧?怎么在她的眼里,自己就这么不近人情吗?
或许是林嫣离自己太近,两人的呼吸都差不多混做一处,令空气突然变得燥热起来。陆晋河突然觉得浑身不太自在,身体也变得紧绷。
他咳嗽一声,将衣袖从林嫣的手中扯出来,朝她说道:“走吧。”
林嫣一时之间都没太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赶紧点头跟上。陆晋河只有一把伞,两人只能共同撑这把伞。
好在伞足够大,足以容得下他们两个人。
雨依然还在不停地下着,淅淅沥沥,落在伞面上,发出阵阵声响,像是在谱写一段乐章。可是林嫣又觉得,这场雨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
至少现在,她不那么讨厌了。
这是陆晋河第一次跟别人同撑一把伞,还是跟个小姑娘一起。她的身子娇小,就这么依偎在他身旁,两人的衣料蹭到一处,摩挲着。
陆晋河手里的那把伞,不自觉的往林嫣那边歪了歪。
路上的行人逐渐变得少了起来,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没带伞的早就跑回家,亦或是找地方避雨了。如今还在街上走的,只有零星几个撑着伞神色匆匆的路人。
林嫣看看前面,又扭头往后面看了看,再侧首抬头看向陆晋河,不解地问道:“我们不是要回去吗?”
他们怎么又朝相反的方向走了,要不是身边的人是陆晋河,她保准认为这人对她意图不轨,想把她骗到某个地方然后给卖了。
陆晋河解释道:“先带你去换件衣服收拾一下,淋了雨再吹风,会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