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小期
这确实挺不容易的,毕竟他忒不要脸。
也因此,当朱大人将他唤过去,询问当时在宫中发生了何事时,他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去。当然,祖宗是不可能提及的,这辈子他都不会跟任何人提起祖宗的,想都别想!
朱大人听闻后,沉吟了半晌,又问:“是何人将你写入南书房轮值的名单中的?以往,就算再怎么缺人,也该是由三年以上的翰林官入宫的。”
科举乡试很忙对吧?
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每隔三年就有一次的,都成惯例了。
况且,这回的情况还不同,要知道在博学宏词科举办之前,明史馆就没几个人,翰林院就算是想借人都没处借。可就算这样,那不也一样熬过来了?如今,起码明史馆会派人过来帮衬一把,按理说人手应当比往年更充裕才对,怎么反而忙不过来了,让新人直接顶上去呢?
朱大人很不高兴。
假如说,路谦是个绷不住的,在康熙帝跟前出了丑,那么连带他这个掌院学士都会被牵连。他年岁已经不轻了,就想好好的再干一届,之后就准备退下来颐养天年了。结果就有人想搞事,真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路谦的前途尽毁是不错,他就能讨得了好?
一想到自己差点儿晚节不保,他就想把搞事儿的人揪出来痛骂一顿!
到底,朱大人没在路谦跟前表现出来,他只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路谦心说你知道个啥啊?不过,他还是老实退下了,继续做他的事儿去。
在这之后,路谦再没去南书房轮值过。他倒也不在意,横竖作为翰林官,真想要见康熙帝还是很容易的。再说了,比起亲眼看到康熙帝,他更希望通过奏表来说事儿。
主要是祖宗太碍事儿了。
瀛台赐宴之后,康熙帝还赏下了大量的采币。路谦一开始都没明白这是啥玩意儿,直到赏赐送到他手里,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彩锦。
这敢情好!中秋节礼有了!
路谦火速的将原先已经写好了的家信重新誊抄了一遍,加上了关于这次瀛台赐宴之事,又可惜程家人没办法亲眼看到,不过没关系,康熙帝还赐了采币,他心里挂念对他有着养育之恩的程家人,所以决定将所有采币都送予程府!
多大方啊!
然而,采币是按照官职品阶下发的。
别看路谦这个从五品官放在京城还是挺好看的,但在有资格参与瀛台赐宴的官员中,他却是垫底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能指望他得到多少赏赐?
其实也不算少了,起码做一身衣裳的彩锦还是有的。
但因为那料子的颜色过于鲜艳,路谦的肤色倒是很白,他打小就不爱出门,总是窝在家里,养得一身细皮嫩肉。然而,就算肤色很白,穿上这般色彩鲜艳的衣裳……
他会怀疑自己是只公孔雀的。
还是开了屏的那种。
甚至更惨,就祖宗那个鬼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德行,搞不好会直接嘲笑他是一只野锦鸡的。
算了吧,还是送人吧。
体面送得出手,关键还能省钱。
路谦照例送上一沓科举用书,又将彩锦仔细放好,都装妥当后,最后在上头搁了一封信,这才揣着包裹唤上铁蛋一起去了南北商行。
这个时候其实已经算是比较晚的,基本上不出意外的话,他的信和节礼是不可能在中秋节前送到的。
但是没关系,这年头的交通情况颇有些一言难尽。有时候快起来,一个月就能送到了,甚至要是搭了朝廷的顺风车,半个月就能到达金陵城了。然而,这种情况终究还是极少数,多半情况下,两个月才是常态,一旦中途出个什么状况,磨叽三四个月都不算夸张的。
所以,路谦半点儿不担心,反正真的到得晚了,程家人也只会认为是中途出了状况。
再说了……
今年是科举年啊!
相信程府一定没心情过中秋节的,毕竟过节的时候,程大少爷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待在金陵城贡院的小号房里,抓耳挠腮的痛苦答题……
啧啧,想到这个,连心情都变好了呢!
祖宗也想到了这一点,或者说不是他自个儿想到的,而是路谦在信里真诚的祝福了程大少爷,希望他能中举。
“你说,他这回要是再不中怎么办?要我说,他还是别中了吧,你想想他原先在麓山书院的时候,死活中不了,一退学回到自家族学里就中举了,麓山书院得多苦呢?秦山长是个有气节的人,我不想他因为程大傻子丢脸!”
路谦觉得这话有道理,可转念一想:“那咱们也不能为了书院不苦,就让程大少爷再落榜一次吧?那他得多苦?”
“有什么关系呢?他还年轻呢,二十几岁考举人算个啥?我以前当乡试主考官的时候,还见过白发秀才继续考乡试的呢!”
“做个人吧!”路谦进行最后的规劝。
“不,我早就不做人了!”
行叭……
路谦一直觉得祖宗有点儿邪门,但考虑到京城和金陵城也太遥远了,隔着千山万水呢,再说程大少爷本身的功课也不差,上一次没考中不代表这次还一样。
这都过去三年的时间了,总不能是学了个寂寞吧?
还真别说,程大少爷就是学了个寂寞。
三年前,他参加乡试时,那是踌躇满志的。哪怕是时候等考完后,还是觉得有些没把握,但最起码他本身是尽了力的。等于说,乡试能否取中,看的并非是个人,还要横向的比较其他考生。
然而,今年再度踏入贡院的大门,程大少爷当时倒也是自信满满,直到乡试考题发下来……
什么鬼?
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
狭小的号房里,程大少爷跟乡试考题面面相觑,一副双方都不熟的表情。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
程大少爷沉默了很久很久,几乎都快将考题看出个花来了,却愣是不知道从何下笔。
情况有些不对劲儿!
要知道,上一次他是下笔如有神啊!怎么这一次,感觉连怎么破题都没有头绪了呢?
程大少爷懵了。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
事情是这样的,那一年他从麓山书院退学,就有好几个人跟他一起打了退堂鼓。当时其实还好,让麓山书院真正的爆发退学潮却是因为路谦。
五十鸿儒名天下。
麓山书院退学忙。
在那之后,就有一批原本属于麓山书院的学生,先退学后转学到了程氏族学。
一转眼,三年时间过去了。
当初跟着程大少爷先后退学的人之中,绝大多数都是秀才公。当然,也有一部分学生只通过了童生试的前两场,不过,在这之后,他们也全部考取了秀才功名。
别看祖宗总是叨逼程氏族学的先生,但路谦还是认为他们是有真材实料的。譬如说,能够让学生考上秀才。
能力还是有的,就是不够强。
别说跟祖宗比了,哪怕是麓山书院随便哪个先生,都完全能够吊打他们。
也是,又一年乡试,他们全军覆灭了。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第32章 路秃鸡。
出了考场, 程大少爷就知道他没了。
偏生过来接他的人还是程大老爷,见儿子这副做派,他猛的一拍巴掌:“成了!这次咱们老程家总算是能出个举人老爷了!”
就算路谦是从小寄养在程府之中的, 那他也是路家人。当然,他所获得的荣耀还是能够让程家获利的, 就不说蔚县了, 哪怕是在金陵城里, 大家都知道程府有个能耐的亲戚, 如今在京城翰林院做事,是真正的天子近臣。
这里头的好处,实在是多了去了!
旁的不说, 如今压根就没人敢跟程家作对,以往金陵城里的大商户压榨底下府城、县城的小商户简直太正常了。程家放在蔚县那是地头蛇,但完全不是金陵城这些巨富之家的对手。
如今, 所谓的压榨完全没了, 就连程表哥替他爹过来办事时,都能享受到极高的待遇。当然, 这一切的前提是,程家本身也没作死, 要不然事关利益,那些巨富之家也不是毫无背景的,真要争斗起来,区区程家仍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已经很不错了!
对比前些年, 最近这两年里, 程家的生意做得那叫一个红火。本来只是蔚县的富裕人家,如今起码也是蔚县首富了。
人嘛,没得利益的时候, 想着稍微给点儿好处就成。可一旦尝到了权势的甜头,那自是恨不得给得再多一些。
可路谦的年岁摆在那儿,他中举时才十四岁,通过博学宏词科入仕时,那不过十五岁而已。这也是为什么他总拿自个儿的年岁说事儿,暂不娶妻也没人逼他的缘故。清朝,尤其是靠北方京城那边,男婚女嫁本就不着急,像路谦这样的,在及冠之前都没人会上赶着给他说亲的。
但这是对路谦而言,对程家就有些不怎么美妙了。
翰林官说出去是极好听的,可实际上却是并无半点儿权利的。对程家而言,他们更渴望出个外放的实权官老爷。
想得更美一些的话,那就是年岁较小的路谦老老实实的待在京城翰林院里攒资历,让比路谦大了三岁的程大少爷走外放的路子。
——升官,以及发财。
程大老爷都盘算好了,正好路谦是天子近臣,又认得不少能耐人,等程大少爷考上了举人再中了进士,不怕朝中无人帮忙,到时候让路谦想法子给他谋个富裕县当县太爷,再一级一级的升上去。有路谦在,也不怕上峰截胡功劳给不好的评绩。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程·东风·大少爷:……
“爹,我没考好。”程大少爷平常是酷爱颜面的,可此时却不是顾惜面子的时候,他走到了他爹跟前,满脸绝望的道,“这次没希望了。”
“对!你说得对!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程大老爷抚掌大笑道。
听到这话,程大少爷面上一阵扭曲,要不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人是他亲爹,他真的要忍不住开骂了。
一旁的其他考生以及围观路人见状,也默默的远离了这对父子。心说,活得久真的能见到各种千奇百怪的事情,看到儿子考劈叉了,当爹的居然这么高兴,啧啧……莫非不是亲爹?
此时,程大老爷似乎也回过味儿来了,忙安抚道:“无妨无妨,你想想当初路谦考举人时,那模样可比你如今惨多了。所以说,越是觉得没可能了,越是有把握考上!”
这话听着好像是有点儿道理……
很快,程大少爷就被说服了,跟他爹一起高高兴兴的回了蔚县程府。
之后不久,乡试的榜单就放出来了,程大少爷并一众同窗皆榜上无名。
这就很尴尬了。
更尴尬的事情还在后面,因为程氏族学这次参加乡试的人挺多的,本来是可以派一两个人过来看榜的,但他们被程家大房父子俩洗脑了,原本各打各的无比绝望,后来却是满怀着期望。
因此,他们全来了。
来的时候,满脸的欢呼雀跃,就等着当举人老爷了。
等看完之后,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如丧考妣。
尽管每次乡试放榜后,都有不少人失望而归,但像他们这样,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过来,却全部颓成了鹌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