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从前到现在
这种声音一冒出来,柳燕行在台上就注意到,沈柠像个敏感护食的小猫儿一样,警觉地盯了过去。
当然最多的还是心折于他的武功,请他再当众演示一二。
柳燕行气度好,同人动手的时候极少,即便盛怒时动手,也是三五招内就结束。这些弟子曾见他出手,宛如孤鸿掠影,白驹过隙,只是一晃,尚来不及品味就已收回手,干干净净结束了战斗。
导致这些人心痒难耐。而且柳和顾不同,顾动手时杀气弥散,见过的都肝胆俱裂。柳却与之相反,仿如天仙饮露、神人拈花,是彻彻底底的享受。
此刻时机正好,凡武林中人,不分中原西域都以提升功力为最渴望的事。若能再次观摩柳燕行演武,窥得一星半点的堂奥妙义,便是终身受益无穷。
“我的刀法观之于你等无益,反有害处。”柳燕行沉吟片刻,转向沈柠道:“阿柠,想来大家仰慕沈家剑术已久,能否请你舞一遍剑呢?”
他之所以敢这样提,一来这世间他称得上对武学一道通达透彻,知道沈柠远比自己合适;二来沈柠内功精进、心法改为《山海卷》后,离宗师境也不过临门一脚,随时都有可能突破,这种境界的高手演武,底下弟子只能得其形,无法明其义,已经不可能偷学去。何况易水诀若那么好学,见过的人不乏高手,哪有一个能学会?
三来么……便是他一点私心了。
想及此处,他脸上笑意尽失,向沈柠投去问询的目光。
顾知寒早说过柳燕行身体破破烂烂,能不动武就尽量安分待着,尤其之前那一刀让沈柠心中不安至极,此刻虽然弄不懂柳燕行的想法,却不妨碍她满口答应下来。
“好,我来。”
沈柠二话不说,利落地拎起剑走过去站在他身旁。
她答应得痛快,下面围坐的众弟子却大大地不满。
让你酬谢,你喊沈柠干什么?很多人都不解,嗡嗡议论着不满起来。
有那种心中爱慕柳燕行,一心想看柳燕行表演的弟子,借着众人声音嘈杂作为遮掩,混在人群中高喊:“柳尊主,我们大家伙儿更想看您的刀法!”
柳燕行只是淡淡摇头:“沈家剑术天下无双,能有幸一观,是你们的运气。”
还有不死心的在挣扎:“可蓍草是送给您的!”
柳燕行:“我的就是沈小姐的,没什么两样。”
他这幅强硬态度,众人不敢拗着来,质疑声是渐渐低下去,可到底心里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沈柠那么美,那么娇,年纪又比在场大部分人还小,世上以貌取人者众,何况还是这么无法忽略的貌。
任谁看到沈柠的第一眼,都绝不会相信她能把沈家剑术修好。易水诀大名鼎鼎,沈缨那样冷冰冰的样子,才是最配易水诀的剑客!
沈柠么……她的名声也很大,尤其这段时间满江湖甚嚣尘上,多是她的美貌、她沈缨女儿的名头、她与帝鸿谷的缘分、以及她和柳燕行、肖兰的绯闻。
“听说,早前还有消息说沈小姐不像她爹和哥哥,剑术天资极差,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怪他们知道得少,沈柠内力大涨后,在人前出剑的次数极少,细算起来,也不过是帝鸿谷外一剑止戈、黎祖冢内刺伤众城主、寒川城外力战百余杀手、寒川城内惊退枯槐二老、江畔楼中救下柳燕行这几次,再有便是问雪宫内动过手。
这几次要么是匆匆一招即收,要么压根儿没多少人知道,确实隐隐约约有传闻说她功力大进云云。更多的人,其实也只是察觉出她内力卓绝,和烟紫珠一样打心底里不信她能有多深的造诣。
柳燕行将他们表情看在眼里,也不多言,只拍了拍沈柠的剑,道一声:“请。”然后退下,和顾知寒一起坐到沈柠原先的位置旁边。
沈柠拔出剑,沉下心。自她五岁起第一次握剑,就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心怀敬畏,切不可因为用剑次数多了、惯了,就机械取巧。
剑术一道,如学海无涯,从无捷径。
围观的众人原本心中仍存了几分轻视,自从确认柳燕行不出手后,便没了那种如聆圣音的肃穆与端正,本着“看花瓶糟蹋神级剑术虽然学不到什么但胜在画面美”这样的轻松心态等着观看文艺演出。
他们以为,舞剑舞剑,这注定是一场“舞”,而非“剑”。
就在他们都心神松弛时,少女提着那把无名剑,周身冷凝,抬手便是易水诀第一式——万里无回。
此式一出,分光掠影间,从那长剑上透出的剑意,竟是森寒冷厉、一往无回!
与她又娇又美的脸形成极大反差,甚至一剑在手,若非脸还是那张脸,众人几乎要以为换了个人——换成了一个潇洒利落、坚定不移的剑客!
沈柠不像沈楼全靠天赋躺着练武,她的剑招都是一板一眼、一招一式十来年几千个日子里点点滴滴练上来的,使得最是标准不过。柳燕行那日教沈柠时就发现,这姑娘悟性差是差,但学任何剑法,都严谨细致到可怕,远比他们这种意识流更合适当作标杆模板。
她当日,只是欠一套好心法,一身内力。这一点破除后,便如鱼跃龙门,自此蛟龙入海、乘风破浪,再无人可阻。
故人绝、悲歌未彻、醉明月、易水萧萧、衣冠似雪……
一式一式下来,有斩有刺,有劈有砍,易水诀早已是沈柠练得最熟的一套剑诀,此刻内力圆融,《山海卷》心法心念一动间自行运转,起初只是一点点光斑自剑柄处亮起,逐渐蔓延上剑身,直至整柄剑都笼在寒光之下。
沈柠是世间最艳最柔的美人,今日又是难得的盛装打扮,金簪潋滟,唇如丹朱,却舞着世间最凶最厉的剑诀。而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她偏偏剑似飒沓流星,从无拖泥带水,易水诀出,让任何一个人再注意不到她的柔美容貌,只能心生敬畏地看着那一片肃杀帅气!
没错,就是帅气,震撼心魄,却又兴不起一丝反抗之意的潇洒帅气。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易水诀最早是军阵刺客所创,如今却从一个娇滴滴的少女身上,恍如看到当年沈缨于军阵中纵横来去的恣意桀骜。如果说沈缨的易水诀是杀人之剑,沈柠的易水诀,早已有的潇洒雏形,终于在这众人之前彻底成形——
当日琼姬离开时,曾对沈柠说:“《山海卷》修到高层,便是修逍遥心,你正合此道,事半功倍。若能一朝明悟,进阶宗师只是早晚之事。”
沈柠终于明白,天地之间,正邪莫测,她所求的不过是逍遥二字——
遍访明山大川,得一心人,自在逍遥!
剑芒忽地暴涨,竟有一瞬让人错觉压过了一旁的火光,甚至比火光更灼人、更耀目。
目眩神迷,心驰神往,再无一人言语,所有人的双眼无法从沈柠身上移开,心如擂鼓。
沈柠身上气势也层层攀升,剑势一收,人默然静立,仍沉浸在方才的灵犀顿悟中。
底下众人也留在这剑意余韵,迟迟不曾回神。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闻仙乐耳暂明。
顾知寒看着沈柠周身剑气凝而不散,“咦”了一声,这是——
宗师境?!
第122章 进阶宗师
沈柠进阶了!这怎么可能?
顾知寒平日里瞧着吊儿郎当沉湎花|柳, 常常让见到他的人因为太过突出的渣男气质,而忽略他的武学造诣。事实上,普天之下仅有两人习得《地卷》这等逆天绝学, 若论武学境界, 他仅次于柳燕行,是一位被泡妞耽误的真正武宗大家。
在场众人里, 他几乎是与柳燕行先后脚察觉异状, 最快发现了沈柠的情况,又感受了一下她周身气机,对着柳燕行脱口而出:“这丫头进境宗师了?!”
惊愕之下,音调便忘了控制,陵光君和执明君何等耳力,比他更要惊讶。他俩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但相继凝神观望后, 又都沉默下来。
只见沈柠阖眸肃立, 有无形真气萦绕于其身侧, 澎湃流转。看似无序,实则暗合万物之规律,地上的砂石被真气吸引, 颤动不止。
真气外放自成气场, 这确实是进阶宗师才有的异象,绝不会错!
“沈小姐进境宗师了?”
“我的天!这么年轻的剑术宗师,她有20岁了吗?”
顾知寒那一声没多少人听见,他俩的话可有不少人听见。
方才的易水诀看得众人如痴如狂, 正是全神贯注落针可闻,这两句清清楚楚,传入所有人耳中。
他们武功不及这些牛|逼大佬, 不过沈柠的进阶实在是明显了,但凡长眼睛的,都能从她身上感到一股玄妙的逍遥之意。
只是这件事实在太疯狂了,疯狂到让人难以接受!
这么年轻的剑术宗师,能和她这个速度媲美的,也就是柳、顾二人。但柳、顾是什么人?那可是公认的武学奇才!
沈柠呢?沈柠是常常带笑,似乎连江湖世故都不太熟络的大小姐。
若说她是阴阳道的宗师,这些人不消一秒就信,偏偏人家硬刚剑术,硬压一众自吹自擂的男剑客、和成名已久的老剑客,一个错眼造就如今这幅模样。
平日里常常挂在娱乐小报上的花瓶,忽然摇身一变成为《风华谱》前几页的大佬,委实惹来一片哗然。
且不管这些人心中作何感想,沈柠此刻还沉浸于方才一瞬间的无我之境中。
旁人只道她悄无声息轻松进阶,却不知她为这一刻,曾独自忍受过太久寂寞与孤单,也不知她为融合一身内力,曾经脉剧痛宛如重新生长;更不知她差点死在寒冷的沙漠中,为求自保改换心法。
她穿越而来,有一颗比寻常17岁少女更坚定的心,既向往武学又不注重此世名利,才于天意冥冥中暗合逍遥道心,一朝突破。
在她发出自己的光之前,始终踽踽独行于一段太过漫长漆黑隧道中,看不到出口的光亮。
柳燕行曾心疼她练剑太苦。那只是打熬身体,算不上苦。
真正苦的是,所有人都告诉她不必继续坚持,甚至她自己也清醒认识到,这条隧道很可能没有出口,或许再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才会发现是一条死路。
柳燕行幼时漫不经心的点拨,是她收到的唯一鼓励。那是她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摸索前行时,提在手心的明灯。
沈柠说,柳燕行一直都是值得她追赶的人,这是真心话。
他是启明星。
如今攀上天梯,将仰望了太久的星星摘下捧于手中,怎么可能放弃?
思及此处,沈柠周身气势忽然剧烈波动起来。
《山海卷》所修道心——逍遥原本与沈柠心境恰在好处、两相契合,此时她却忽然产生吃力之感!
沈柠一面心中警觉,尽力收束心神,一边又忍不住有一丝明悟,逍遥逍遥,便是不能有太深的执念,对柳燕行执念太重,就落了下乘。
同样的,仍然是顾知寒和柳燕行二人,最先察觉出她情势不妙。
顾知寒比自己进阶还要沉不住气,掐着柳燕行的臂忘记控制力道,急道:“怎么回事?气息怎么变混沌了?你快看看!”
原本柳燕行气定神闲,眉宇间浮着几分浅浅的骄傲,此时却沉下眼眸:“进境宗师历来凶险,她是误打误撞进阶,《心法》修练的时间又太短,稳不住心境。”
“那会怎样?”
肖兰也顾不上心底对柳燕行的别扭,白着脸追问。
《归藏集》与《山海卷》同级,他的琉璃心接近十层,心道对修炼者悟性要求极高,好处也很明显,只要修到高层,便能心似琉璃、偶得明悟。肖兰看沈柠,竟恍惚能捉到一两分混沌妖异的错觉,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嗯。”柳燕行脸色也白了:“如果稳不住,就会进阶失败、境界重新退回去。”
其实他没说的是,武林中正邪两道加起来宗师也没多少,且往往年纪不轻,一则,冲击宗师境时极易失败,每一位冲击宗师境的武者,道心都必然坚定如铁,绝不可能像沈柠这种,自个儿道心都朦朦胧胧,就敢冲击境界。
再则,敢于冲击宗师境的人,也积累下许多年的经验,心境一旦不稳立刻就能调整,这也是为什么宗师往往年纪大的缘由,实在是需要太多积淀,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沈柠讨了洛小山半生内力,这便是特殊情况,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她取过巧,风险就大。
柳燕行勉强说:“这次就算失败,起码有了体悟,下次再冲击就是。”
顾知寒也克制住叹息,安慰道:“不错,她才这么年轻,机会多的是,已然强过我和老柳外所有人,没什么不好的。”
肖兰攥着拳没说话。
后面的执明、陵光、曲杉斛更是大气也不敢喘。
执明苦笑,心想要真这么好,你们倒是别跟要死人一样丧气啊。
几人都心知肚明,如果沈柠真的从宗师境跌落,她又不是悟性高的人,起码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有机会冲击。更别提这一次境界跌落,心态稍微差些,下次再冲击时就会有顾虑和阴影,想要成功就更难。
肖兰有些焦躁,头一遭开口求柳燕行,可他此时已顾不上这些,只说:“我不到宗师,你不是超越宗师境了么,烦请你去帮帮她。”
柳燕行哑着嗓音,摇了摇头。